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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因为我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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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冷风刮起,我下意识在原地跺了两下脚,我今天穿了一件不过膝的漂亮裙子,在室外吹风还是有些冷。
季瑛看着我,酝酿很久,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你男朋友还没来接你吗?”
我愣了一瞬间,才明白过来,原来当时没察觉到我就是随便找借口的人不止安娜,还有一个季瑛。
我忍不住说:“季瑛,有时候你真挺傻的。”
季瑛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你没交男朋友?那你为什么……你只是不想和我坐同一辆车?”
我下意识想摇头否认,但季瑛似乎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掐灭了烟头,朝我招招手。
“走吧,送你回家。”
我没有让季瑛把我送到家门口,而是让她停在社区外就下了车,我怕她知道了准确地址后会再来找我,十年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分开,我不想和她再产生什么瓜葛,那只会给我机会再伤害她一次。
可我还是担心季瑛喝了酒,关上车门又忍不住回头劝她:“你喝了酒别开车,附近有个汽车旅馆,你去休息一晚,明天再走。”
季瑛降下车窗看着我,眼神平静,可我却从中看出了一点似笑非笑的样子。
她问:“你如果真的怕我开车出事,怎么不请我去你家住一晚?”
我语塞。
“薛时绾,你今晚根本不想看见我,以后也不想和我有任何交集,是不是?”
季瑛的风格敏锐锋利,说话一针见血,我不想承认,就只能勉强堆起脸上的笑。
“我对你而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季瑛声音里带着讽刺的冷笑:“当年你一声不吭地撇下我就走了,一分钱没拿,什么都不带,我还以为你要跑到国外过好日子……好歹咱们认识二十多年,你过得好我心甘情愿送上祝福。”
季瑛停顿一下,长长叹出一口气,再开口的声音高了许多,似乎是为了掩盖声线不自觉的颤抖。
“可你现在过成这个样子,用着假身份,把自己整成亲妈来了都认不出的模样,隐姓埋名的待在薛建国家里做家庭教师……”
季瑛声音里的颤抖越来越忍不住,她转过头,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大喘气两下,才又转过头看着我。
“你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季瑛说完这句话,一滴眼泪也顺着面颊悄然落下,我这才感觉到,我以为她对我的冷言冷语是出于恨,但直到看见那滴眼泪我才明白,她在痛苦中苦苦挣扎了十年。
我失去了妈妈尚且可以把仇恨转移到薛建国身上,可季瑛失去我的痛苦却只能埋在心里无人诉说。
我呆呆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薛建国家当家庭教师?”
“安娜的社交帐号上分享了很多日常生活的的合照,”季瑛说:“我一眼就能认出薛建国。”
我应了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张面巾纸递给季瑛,笨拙地开口:“那个,我没想到你会一直记着我,我以为十年过去,你早就该把我忘了……”
“如果知道你这么希望摆脱我这个麻烦,我在便利店肯定会装作早就忘了不认识你。”
季瑛的泪水转瞬即逝,她没有接我的面巾纸,用手背抹去泪水。
“十年前你不告而别,我找了很多人,静姐说你去了深圳,我就追到深圳去,带着警察找到刘艳的弟弟,警察把帮你偷渡的蛇头一锅端了,结果还是找不到你的下落,”季瑛声线颤抖,语速飞快:“我在深圳等了一个月,最后警察在公海打捞到几个偷渡失败的集装箱,通知我去警局认尸,里面都是被渴死、饿死、热死、憋死的偷渡客。”
讲到这里,季瑛停顿一下,才继续说:“我在警局的时候看见那些同样排队来认尸的家属,害怕到脑子一片空白,别人叫我的名字都听不见……薛时绾,你知道我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吗?”
我看着季瑛,摇摇头,愧疚填满胸膛,我没想到,在我为了报仇一意孤行的时候,她也在经历着和我同样艰难的日子。
“我一边祈祷你平安无事,一边还要担心,如果真的看见你,我该怎样向警察解释我们的关系?我是不是连把你带回家安葬的资格都没有?”
季瑛再次转过头,短暂的吸吸鼻子,声音里的颤抖和痛苦压抑不住。
“……看过所有尸体都没找到你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透支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我安慰自己,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薛时绾这么聪明这么能干的人,不管在哪儿肯定都会过上好日子。可我还是担心,你没有学历,没有身份,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我怕你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我怕这该死的命运弄人,你会受到伤害……我在这十年里把所有知道的神明都拜过了,不管你在哪里,只要平安就好,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满足了。”
季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后擦干眼泪,仰头看着我,语气认真。
“现在我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你,你却想要我忘了你?”季瑛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可她的眼神又是那么的留恋和心痛:“你如果真的过的很好,我还可以说服自己远离成全,可你现在这样,要我怎么放心的离开?”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快速眨眨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我怕这样季瑛会更难过,我过得不好,她会比我更痛心。
我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季瑛,咱们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当初刚到国外一穷二白的时候我都一个人熬过来了。咱们都该有自己的生活,你有了自己的事业,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你要做的事是什么?待在薛建国身边继续当个家庭教师?还是继续做个用着假身份躲躲藏藏的黑户?”
季瑛皱着眉头:“你说自己是个成年人,但成年人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现在能做到吗?”
我反驳:“我当然可以,我知道这样做要付出什么代价。”
“那不叫为自己负责,只能算是被动地承受代价!”季瑛言辞激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监狱里关着的杀人犯都在承受他们犯罪所带来的代价,但那能叫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吗!”
“你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乱,最后破罐子破摔的承受代价,你根本负不起责任!你只是任由自己在泥潭一样的生活里越陷越深!”
季瑛的话戳中我心里一直回避着不愿意承认的部分,我的确一直在逃避,在生活中不断的破罐子破摔。
我不敢面对妈妈去世的悲伤和学校被排挤的压力,所以逃离兰越去深圳;我在深圳花费巨大的时间精力帮工友打官司争取工伤赔偿,却只得到一个庭外和解的结果,我认为自己的付出遭到背叛和浪费,所以接受了去酒吧里陪酒挣快钱的生活。
现在回头看我走过的每一个人生岔路口,扪心自问,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吗?
不,只是那条更好的岔路上要忍受的痛苦和艰辛更多,所以我自甘堕落的一条路走到黑。
逃避了十几年的东西突然被季瑛点破,我下意识地否定,不想承认,不想面对,连带着对季瑛生出一股烦躁。
我恼羞成怒的朝着季瑛大吼:“你根本没有经历过我的人生!你的生活一直顺风顺水,无论是金钱还是精神上都有宋阿姨支持着你,你只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就能幸福圆满!你现在是社会精英,住着豪宅开着豪车,有着光鲜亮丽的身份,那就去过你的快乐生活吧!少来对我指手画脚!”
话音刚落,我发泄完心里的烦躁就后悔了,季瑛的父母离婚比我还早,在上个世纪的兰越,她作为单亲家庭的孩子承受的流言蜚语绝对不比我少。
她从小县城考到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全是凭借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她是怎样走到今天的,中间经历了多少辛酸苦楚,我全都一清二楚。
可争吵的时候话赶话,为了发泄情绪,伤人的话不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了。
季瑛承受了我的情绪发泄,那双眼睛盯着我,里面的情绪复杂,她大口喘气平息情绪了很久,才看着我开口。
“你可以对我生气,可以发泄怨气骂我,如果你心里对命运不公的怒火一定要有一个出口的话,你可以试着来恨我,我愿意承受你给予的一切。”
“我把你看作是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恳请你,乞求你,不要再任由自己的人生在泥潭里下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也个机会,从泥潭里站起来,往更好的方向走……求求你。”
我愣住了,眼泪随即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涌出来,我用手背擦都擦不干净,只能转过身留给季瑛一个后背。
我原本以为季瑛会因为我的话生气,或者会转身开车就走,再也不和我联系,但我唯独没想到,季瑛会求我。
她从小就格外要强有主见,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再苦再难的事都能忍,受伤流血都不掉一滴眼泪。
可就是这样骄傲的季瑛,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地低头,姿态堪称卑微的请求。
我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在妈妈离世后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不争气。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如果薛建国不是个人渣,如果妈妈没有早早去世,或许我也会和季瑛一样按部就班的读书上学,我们的人生脚步会一直契合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季瑛绕到我身前,把我捂着脸的手拿下来,用我刚才递给她的面巾纸轻轻擦掉脸上的泪水。
“季瑛,”我瞥过视线不想看她,抽噎着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好?因为我妈生前拜托你照顾我吗?”
“和薛阿姨没关系。”
季瑛的语气恢复平静,还是我熟悉的温和态度。
凌晨的月光平等的洒在每一个人脸上,季瑛看着我,就好像我们从没分开过十年。
“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