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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激流中,顾却月被裹挟着连翻数个跟头,呛了几口水后终于抓住一根浮木得以喘息。

      水势过于湍急,无法立时上岸,顾却月顺着水流飘了一会儿到平缓处,想找个树干房顶什么的竟是不得。

      “大人”,张浚撑着舢板船呼喊。

      整个延水本就已成泽国,露出水面的只余房顶而已。半个时辰前二次堤溃,断锋江水再次倾泻,此刻整个延水都被洪水淹没,行舟其上,平缓的与河道无异。

      顾却月听到水面上动静,一手抱紧浮木,另一手不断拍打水面。

      这边张浚远远看见飘着的人,赶紧将小船靠过去接人。

      张浚已近不惑,自觉体力大不如前,将顾却月拉上船后气喘吁吁道:“幸而大人安好。”

      顾却月略点头作回应,并不多客套,问道:“堤上什么情况?”

      堤溃之时张浚正组织河工运埽捆,是以逃过一劫。

      “回……回大人,二次堤溃来势汹汹,溃口宽度增至约十五丈。”

      顾却月眸色一凛,追问:“深度呢?”

      “水下漩涡仍急,无法探查。”

      “木材、石料所剩几何?”

      “不足……两成,余下的全被卷走了,至于精确数字,录事正在核查。”

      沾了水的发丝一缕缕粘在面颊上,水珠顺着发丝流到面颊,又经由面颊到下颌,最终滴在舢板上,汇成一滩小小的水渍。

      顾却月不再言语,将胳膊撑在船沿上扶住胀痛的额头,她想不明白,三十七个锚点她亲自测过,所用埽捆她亲自盯着捆绑,每个竹笼、埽捆下水位置她都亲自核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舢板船在延水唯一的高地荆南山附近停下,船头触到山体轻颤一下,原本沉思中的顾却月猛然抬头,却见一穿灰蓝色公服的人正候着。

      顾却月心知这便是张浚所说核查物资的录事,涉水下船边走边道:“王录事,报数。”

      “大人,埽捆除了堤下高地的十七捆,余下的尽数被冲走;木材虽有剩余,但都是细材,不堪打桩。”

      “人呢?”顾却月问道。

      “人……”王录事犹豫了一下,并不敢开口。

      “说!”

      “是,大人。今日堤上河工、埽公与桩手合计一百五十三人,目前失踪十九人,打捞尸.体五具,余下的各有轻重伤,正在救治。”

      顾却月指节已攥的发白,他们为补堤而死而伤,她把过错怪到自己身上,哪怕这是天灾。

      物资能清点,能征调,可人命呢?如何算?

      行至帐前,顾却月忽然道:“长泽平仓物资有多少。”

      延水与长泽相邻,但隶属与不同州府。

      张浚知她此话何意,延水物资告急,短时间内不能凑齐,若要组织二次合龙,势必要就近调用物资。

      他想了想,回道:“长泽隶属荆州府,物资进出需荆州府批文,越级调用,怕是……”。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等大水漫过去,人都没了,守着一仓物资有什么用。”。

      说话间公文已写就,顾却月最后盖上督水监公章。

      张浚领命前往长津,顾却月自取了物什准备到堤前,还没出帐子,一老者气势汹汹闯进来。

      “你就是朝廷派来修提的?”。

      顾却月看老者一眼,他应是受了伤,现下右腿上绑着夹板。她本能想上去搀扶,没等走进,老者便高声叫嚷。

      “女子上坝,堤毁人亡!自古就没有女子上堤的先例,现下上苍降下天罚,这堤是无论如何都补不起来了。”

      嚷到激动处,他甚至忘了腿上的伤,用拄着的木枝指向顾却月。

      狂风掀开帐子一角,帐外乌压压的人比天边的乌云更令人窒息。

      压到极致,本该为了自己,为这荒谬言论辩解的顾却月竟是笑了,笑得无奈,在她一日夜没合眼的苍白的脸上开出朵转瞬即逝的昙花。

      她走到帐前,对众人道:“堤渍,是因雨水集中,地势落差,泄洪不畅诸多原因所致,与男女,与人神无关。”。

      “若诸位觉得本官不行,尽管推举位能人,本官即刻让出督水监令牌。”

      “若诸位觉得本官触怒神.灵,溃堤永决,尽管逃命去,究竟水快还是人快,无需本官多言。”

      人群面面相觑,一时无言,自觉为顾却月让出一条道来。

      众人目送顾却月一角踏上舢板船。忽见她回头,面上尽是沉静。

      “水还在涨,大家是想用唾沫星子把溃口堵上吗?”

      ……

      陆钦与两名河工一同攀在棵足够二人合抱的树上。

      当时水涨的实在快,几乎在听见锣声的时候就已经莫上膝盖,幸亏两位河工一在一右央着他上了树。

      “大人不善水,待小人到山上喊人来接应您”,说罢他甩开膀子作势入水。

      “慢着!”

      陆钦叫住他,河工抬头,见满目苍白中漂过来一只舢板船。

      走得近了,顾却月几步走到船头,伸手道:“大人,上船。”

      小舟停在先前扎埽捆的小高地上,现下水漫上来,行舟倒是无甚阻碍。

      陆钦回头瞧一眼顾却月带的寥寥数人,没有当地巡官,没有河工,只有几个从都水监带来的小吏,大概明白发生了何事。

      抛开官秩不谈,下级听命于上官,更多的是对上官能力的认可。可眼下统筹补堤的是一刚入仕的九品主事,要想服众,需迅速展现出杰出的、足够服众的能力。

      偏巧天灾无情,二次堤溃后大多数人不再信她。

      又或许因其女儿身,平添三分争议。

      陆钦想着,顾却月已跳下船,趟着没过膝头的水上堤。

      猎猎长风将她的衣摆吹得哗哗作响,肩头虽单薄,但不是瘦弱,曳在风中,不是随风飘摇的花草,而是任而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独松。”

      陆钦跟着下水,眼见她一步步走上去,等到堤上,她脱了外衫,换上水靠,竟是要下水。

      “大人!”

      一旁小吏想劝上一劝,风中的声音却不是他,声音自远处传来,听得不直切,直到四只小船晃晃悠悠靠近,才听得清、看得清。

      为首的是一精壮汉子,他不断朝堤上挥手,等到靠岸,三步并做两步顾却月跟前,“大人,老吴头老糊涂了,我们不糊涂,我们跟你干。”

      顾却月回眸,目中灼灼,“本官替延水一带数万百姓深谢诸位。”

      “今水下形式不明,待本官下水弄清基底情形,再与诸位商议具体事宜。”

      江水滔滔,莫说是人,就是块石头下去都触不了底。

      有河工道:“大人,这会溃口根本下不去人,不如仍用之前的法子,把埽捆绑的粗些、壮些。”

      “不可”,顾却月斩钉截铁道。

      “先前详细测过水位,尚酿成基底铸空的大错,若是盲干,合龙不成功不说,怕是堤再决一次,溃口还要增宽。”

      “那……”,河工抓起水靠往他身上套,“怎可让大人涉险?小人去。”

      “不可,先前合龙时的木料石料混在一处,水下难行,尔等下水恐怕会被卡住,本官身量小,有缝隙便能钻过去。”

      话说的没错,可身量小,行动便捷的同时意味着自重不够,极易被水下涡流卷走。

      顾却月捡起地上麻绳,在腰间缠绕几圈,最后狠狠系上死结,这是她的安全绳,一旦发生险情,便由它拖拽出水。

      接着又捡起另一个根稍细一点的绳子,这绳子与寻常不同,每隔一丈用醒目的红漆标出,这是信号绳亦或称作测量绳,用于水下传递信号及估算水深。

      另带上些标杆、浮筒、石笔等物什。顾却月准备完毕,将两条麻绳捋好交到最前的河工手里头。

      不料他却不接,径直跪下道:“大人您是朝廷命官,若在水下出了岔子……这绳子小人万万不敢接啊!”

      顾却月无言,攥着绳头转向另一人。

      那人亦扑通一声跪下,“大人,这绳都是父接子,子接父都少见”,说什么都不肯接。

      再向第三个,尚未开口,众人已跪倒一大片。

      水声轰鸣的堤头上只两个人站着,一个是顾却月,而另一个,是陆钦。

      在这种情形下,顾却月对陆钦生出一种莫名的、按理说实是不该的信任。

      她移步走向他,将两条绳子一起塞进他手中。

      “下官信大人。”

      “一稳二松三拉紧。拉一下绳说明水下平稳,拉两下说明要往水下放绳,拉三下,大人便迅速拉下官出水。”

      “下官身家性命,系于大人一身。”

      这份托付来的突然且沉重,陆钦郑重攥紧两根麻绳,顺势往腰间一绕,“且安心,你不出水,我不离岸。”

      顾却月清浅一笑,转身朝水边走去,边走边道:“扛洪一事,无关官民、无关老幼,更无关男女。合龙之法,不是男人的法子,也不是女人的法子,归根到底是人的法子。”

      “我若上不来,便是应了那句女子上堤,触怒河.神,堤毁人亡,吾以吾身祭之;若上得来,诸位切勿再论男女之别。”

      水靠:油浸过的丝绸、麻布或动物皮革,领口、袖口和裤脚处通常收紧,以起到防水、隔绝空气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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