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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顾却月的脉,说不上来的乱。沈拓诊了又诊,眉头皱了又皱。
顾却月干脆抽回手腕,自己坐起来,用那只方才被沈拓摁住的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沈拓印象里的顾却月,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赶不上庙会要哭,赶上了买不到糖葫芦要哭,着了凉吃汤药的时候更是要大哭一场,非得用玩具吃食哄着才乖乖吃下去。
她变了,出落的更加娉婷,甚至有点威严。
沈拓看着顾却月衣裳,深绿的圆领袍,比那年离开江州时的柳枝更浓重。
“当真考上了。”
“三年前听闻陛下首开女科,我写信回江州久未回信,还以为……”
顾却月缥缈看向素纱半透的屏风,明明只是三年,但顾却月却觉得太久了,久到从江州到燕京又从燕京回到江州,久到西三巷的破草屋变成有模有样的小院,久到从懵懂变得坚毅。
景明元年,她确已离开江州,褪下男子装束,以女儿身堂堂正正出现在殿试上。
至于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说到底是景明年之前的事,新君既已准允女子进场,再提此事岂不触怒龙颜,因此礼部无一人多嘴。
“那年进京了”,顾却月淡道,未提女扮男装考乡贡,未提燕京题金榜。
她轻拍沈拓臂弯,“我累了。”
“好”,沈拓扶她躺下,收拾好托盘退出帐子。
主帐,谭谦正与陆钦汇报疫病情形,“大人,治疗的重点在于明确病由,在病因不明确的情况下只敢用性情温和的药延缓进程而不敢用猛药根治。”
陆钦目色凝重,一抬头,见沈拓在帐外,目光停留一瞬,转而收回。
沈拓显然也看见了他,此人沉稳威仪,虽身着五品文官袍,但过分冷峻,带着沙场上独有的隐隐煞气,尤其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腹与虎口间残存的薄茧,证明绝非长任司马。
沈拓心头莫名一紧,“平澜素日里就是跟这般人物共事?”
他犹豫一下进帐子,“见过陆大人,见过谭博士。”
陆钦上下打量他一番,气质温润,眉眼间有书卷气,走进时难掩面上风霜之色。
长得……的确还行,若是换下医官统一公服,应当算得上翩翩公子。
二人目光短暂相接,沈拓看到的,是官秩,是他从未涉足过的世界;陆钦看到的,是过往,是他从未出现的往昔。
“在下一路从河西返江州,年前沿途陇州生出怪病,染病症状与白沙湾如初一辙,所以在下想,这是否就是之前陇州闹过的行弊色。
“陇州闹病?”
“为何邸报上不见?”
“小规模疫病,可选择性上报,因此陇州只小规模封禁陇西县。”
陇州与江州相去甚远,就算是同一疫病,什么途径传到江州?
且陇州疫病已经得到控制,时隔两月余,时间与空间都对不上。
“因为木材”,顾却月进帐子,“运木材的脚夫在陇西停留过,交付后返回陇西县。而这批木材并未立马派上用场,一直堆在空地上用苫布盖着。”
“将近一个月后才掀开苫布,又恰逢春雨,因此可以解释为什么陇西疫病得到控制后白沙湾又起,亦可以解释为什么出工多的河工最先染病。”
“这是车队行进线路”,顾却月把路程簿放到案上。
谭谦抓起路程簿,“这便是了,病者有救矣。”
沈拓作为医人下意识要去给谭谦帮忙,转念一想顾却月似乎也需要他。
看过去的一刹那,顾却月轻声道:“去吧。”
沈拓走后,帐子里剩下顾却月与陆钦二人,顾却月一如往常般坐在她案前,工所上一切从简,这本是顾却月一人的公帐,自疫病爆发,陆钦被困白沙湾后接过部分防疫事宜,露天办公有失体面。
便在公帐里添了张书案,顾却月在西,陆钦在东。
原本只谈公事时陆钦倒是坦荡,心意萌芽的时候甚是享受同她共处一室的安宁,而现下他俨然成了没被人看穿心思但心虚的小偷,单是被人盯着看,便觉得心思被人窥探了去。
一抬头,果然有人在看他。
“大人做什么?”顾却月见陆钦站在帐子中间,轻声问。
陆钦沉默一瞬,随即替自己想了个借口遮掩。
“我在想,涉疫的木材怎么办?”
顾却月捧着热茶的手轻颤,撒出几滴茶水来。
她拿案旁的布巾拭水,按照惯例,染病者所穿衣物,所用器皿,皆需以火焚之,更不用提带来病气的陇西木。
但木材,尤其是用干河道的大型木材,非百年不用,砍伐,运输成本极高,断不可动辄焚烧。
……
用树枝简单隔离出的染病者帐子里,谭谦已将加了黄苓的汤药分发完毕。
沈拓说得没错,这的确是行弊热,多发病在西北,多数因近距离接触牛羊或吃了不熟的羊肉所致。
江南等不放养牲畜的地方甚少得见。
谭谦对沈拓道:“我看你年纪虽轻,经验却老道,可原来我医官院?”
说实话,沈拓对做不做医官不感兴趣,但若能入州府衙门,至少与心上人的距离近一些。
“介然何德何能,得前辈青眼,不敢推拒。”
谭谦朗声大笑,“好,州府每年举行秋选,为的就是选
举有能力,有仁心的医人,回去好好准备。”
谭谦还想在嘱咐沈拓几句,帐外有胥吏隔着帐子喊:“博士,顾大人请您去公帐。”
公帐内,顾却月与陆钦各自靠在案前等候多时,谭谦分别见礼。
顾却月点头,示意谭谦坐下。
“谭博士是刺史信任之人,便不与博士绕变子,我就问一句,陇西运来的木材可否保留?”
谭谦一听“噌”一下站起来,“大人这是何意?”
“焚烧疫区物资是惯例,疫气看不见摸不着,不焚烧怎知处理干净否?”
顾却月:“是,这自然是惯例,但所涉木材耗资巨大,可否……”
谭谦本要回绝,转念一想,顾却月说得不无道理,坐下去缓缓道:“要说也不是不行,只是不保险。”
“焚烧也好,日晒也罢,无非是提高温度,去除水汽,如果加以艾草等熏烤,兴许会更有用些。”
“但下官身为江州府博士,身负重任,不会用这等效用存疑的法子。”
责任者,责在先,既是权利,又是任务。
谭谦如此说,首先是身为医学博士职责使然,再有便是无人承担后果。
“既如此,就照此办,如有差池,本官愿意承担相应罪责。”
她拿出份早已写好的《都水监许行药熏法执凭》,当着谭谦的面提笔写下顾却月三字,并在旁加盖官印。
“照着最周密的法子做,出了问题有本官担着。”
顾却月把执凭卷起,陆钦眼疾手快按住一角,抓起顾却月方才搁在笔搁上的笔,飞速划拉上他的名姓。
陆钦字练得一般,若是写快了,就更加没有形。
他并无官印在此,只能在旁盖上私印。
印者,信也。朱红的印记晕开,一签一印,是将前程命运刻在纸上。
……
转眼至夏至,夏汛前,九曲湾第一湾白沙湾、第二湾山阴湾如期竣工,上游丹江流域新建蓄水坝两座,以减小夏汛时上游来水量。
下游青江汉江扩大泄洪区,以防江水过九曲湾不畅,水量突然增大,峰值过境时冲出河床。
春末夏初,雨季未来之际,顾却月竟难得闲下来。
这日休沐,她未到柳埠,回西三巷换了一身春衫,一改往日随意,不仅梳了复杂些的反绾髻,鬓边斜插了支缀着流苏的银簪,唇上涂了口脂,描了月棱眉,额间画着时兴的花钿,与脑后大朵的海棠花比不知谁更娇艳。
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嫉杀石榴花。
微风轻拂翠绿的柳枝,树下,顾却月拨开垂下的千缕丝绦。
隔着柳枝,斑驳的光影打在身穿的襕衫的人身上。
“介……”
“陆大人?”
顾却月看清那人的脸,赶忙改口。
陆钦将顾却月上下打量一番,要不是旧相识,只打眼一瞧还真是认不出来。
“倒是甚少见顾大人这番打扮。”
顾却月偏头,不自然的摸了摸垂下来的流苏,“我不善妆发,是……不好看吗?”
“好看,妆好看”,陆钦移开眼,看向江心,“人也好看。”
环顾四周,不见沈拓踪影,揶揄道:“这般佳人在江畔等候,还有什么能绊住你那如意郎君的脚?”
“大人莫要拿我们取乐”
她今日妆发温柔,人也温柔得很,说活间不见素日冷峻,“介然要考江州官医,想来还没腾出空来。”
陆钦笑道:“倒是比你还忙些。”
两人边走边闲逛,陆钦更是随手扯下一支柳,在手里摆弄成花环。
“大人不忙?”
“本来就没什么正经事,不像顾大人,忙里偷闲出来会情郎。”
顾却月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陆钦今日说话阴阳怪气的,但又偏偏抓不住错处,像浅沟里的泥鳅,滑的很。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境有情人对大漠盟誓,而我们江南儿女若心意相知,便会同游溧水,陆大人若日后有了心上人,记得把她带到溧水边上,镇水兽定会保佑你二人白头到老,恩爱不疑。”
陆钦不搭腔,顾却月未来得及看他反应,便见个少年小跑过来,“您是在等沈公子?”
顾却月见他眼生,但仍应了一声是。
“沈公子让我给娘子捎个口信儿,今日家中急事,不能准时赴约。”
顾却月嗯一声,掏出几枚铜板,那少年却推拒,“沈公子已经给了银钱,不能再要娘子的。”
顾却月与陆钦俱是一笑,陆钦道:“你但是坦诚,现下能拿了,这是这位娘子对你坦诚的嘉奖。”
少年道了谢,临走时对二人道:“两位快些回吧,晚些时候要下雨,江水要漫上来的。”
顾却月笑容一僵,“可识字?”
少年不解,摇摇头。
“明日午后到督水监寻我。”
“我?”
少年指指自己,不知她是有话要自己传还是怎的,便问:“那您是?”
“水督,顾却月。”
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嫉杀石榴花。——唐??万楚
《五日观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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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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