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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回忆 ...

  •   从水族馆回来后,一到休假时间,南方就拉着他出去,博物馆、游戏厅、KTV、花鸟市场……安排的满满当当。
      期间,李季青抽空又去了一趟疗养院,刘玉珍面色红润,身上长了些肉,不似之前骨瘦如柴。
      这次倒是瞧见了程千峰,刘玉珍病情向好,连着他也精神饱满。怕人认出自己,李季青托护士将果篮送到病房,匆匆走了。
      昭松市地处南方又靠海,一年四季不显,十二月气温骤降,人们才忽然反应过来,今年的冬天来的晚,却比往年冷上几度。
      天一冷,李季青更不爱出门了,南方不强求,只是学会了爬床这一招。每晚到家,总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怀里,扒着他不愿松手。
      这人沾床就睡,李季青赶了几次没成功,索性依了他。
      李季青想不明白,这小破屋有什么好,能让他放着近处不住。每天雷打不动,一下班就往这跑,只为了睡一觉。
      说到底是年轻,精力旺盛。
      月中旬,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医院的护士辞职了一批人,工作量突然加大,一天下来忙得脚不着地。到家后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已亮,他打开手机一看,居然七点了。
      反常。
      他又说不上哪里反常,醒了醒神,才想起不对劲的地方。
      南方没有回来。
      照他那不安分的性子,这点小事反而不反常了,想着,李季青没多放在心上。
      第二天,没回来。
      第三天,还是没回来。
      第四天,……
      第五天,……
      又玩上消失了?李季青按捺不住,第一次拨打了置顶的号码。
      关机。
      他不信邪,再次打过去,冰冷的女声重复着“此用户已关机,稍后再试。”
      下班后,李季青走进The Tipsy Kitten,见到了陶然,陶然对他的到来稍显意外。
      “南方?他差不多一周前辞职了,他没和你说吗?”
      “辞职…没有。”李季青没想到他竟然辞职了,有一刻的呆滞。
      “看他挺急的,之前借的五万块,也都还完了,我还以为他跟你跑了。”陶然笑笑。
      李季青自语:“五万?他明明说十万…胡诌。”
      “我可不敢借他十万,那五万当时只用了三万,他销售能力强,两万三个月绰绰有余。”
      “我知道了,后面他有联系你的话,还麻烦告知我一下。”
      见多待也无用,李季青要了联系方式后回到家中,思来想去,能让南方这般的,也只有和刘玉珍相关的事。
      次日,到疗养院后,李季青直奔刘玉珍的病房。望着空荡荡的床位,他有些恍惚,心里顿生不祥的预感。
      房内还有另一家病人,李季青赶紧问道:“您好,请问原先在这个床位的人,是出院了吗?”
      陪护的妇女在李季青进来前就已注意到了他,听见他问自己,惋惜说:“你不知道吗?十天前她就死了,唉,可惜了,这么年轻……”
      她的话如晴天霹雳,李季青脑中一片空白,不可置信,“死了?怎么会?”
      女人有些避讳,压低声音,说:“上吊死的…呃,也算不上上吊,反正挺奇怪的。我人老了觉少,那天不到六点我就醒了,一打开厕所门差点吓死,拿绳子绞死的,对,绞死的……”
      她接着说:“怪吓人的,同房的其他病人都搬走了,要不是我家老伴搬不得,我们也要走的。”
      他原以为一切都往好发展了,怎么演变成了这样。
      “那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死了的当天,她老公就把人带走了,后面…后面来过一个小伙,和你差不多高,什么话也没说,看了一眼就走了。”
      “好的,谢谢。”
      李季青将带来的水果留给了妇人,出了医院,他无力地靠着墙,深深叹了口气,他实在不知道去何处找南方。
      冬天夜长日短,下午五点,天已经有了暗下来的趋势。他无目的地走在街道,拨打着无人接听的电话,一次次做无意义的事。
      等着不知道第几次的自动挂断,倏忽,“嘟嘟嘟”声戛然而止。
      电话打通了。
      李季青握紧手机,下一秒焦急地问:“南方?你在哪?”
      异常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闷沉的声音与风声夹杂,飘忽不实,“李季青,我以后不会缠着你了。”
      “对不起……”
      声音渐渐远去,只有不清的杂音。
      “什么意思?你…”
      未等李季青说些什么,“嘟”的一声,对方挂断了。
      妈的!到底要自己怎么做?!
      李季青极力压着怒火,在路边拦了辆车,“师傅,去海边。”
      他不可能听错,即使隔的远,电话里头的杂音,是《海边之恋》!
      李季青清楚南方会做什么,正因为清楚,所以才如此焦灼。他的心静不下来,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像流逝的每分每秒。
      眼见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李季青愈发透不过气,他打开右侧的窗户,微微探头,却在远处的悬崖边瞄见了熟悉的身影。
      他立马叫停了车,几乎疯了一般奔下山去,他跑着,一直跑一直跑。
      他不允许,他绝不允许!!
      慢慢的,南方的身影越靠越远,化成了一个小光点,悄然落进海里,染红了整个海面,那片猩红,像李大通充血的眼球,混浊不清。
      “李季青——”
      一声刺耳的惨叫,血色大海凝成一滩暗红黏稠的液体,一张稚嫩的脸庞从中浮现,面上尽是冷漠之情。
      视线右移,李大通的脸色青红,充血的眼球用力地朝外突起,像一只被压爆的青蛙。往日的污言秽语,现下倒变成了温言细语的哀求,诡异得令人发笑。
      “儿子…儿子……”
      循声看去,冯琳脸上布满泪痕,眼底满是恐惧,声音因身体的战栗而控不住地颤抖,这时,李季青才发觉自己被她抓在怀里。
      他伸手去回抱冯琳,刚抬到半空,瞧见了手上的血渍。于是,他将手收回来,使劲擦到腰间的衣服上,随后勾起笑脸,望着冯琳,紧紧抱住她,轻声安慰:“妈妈,不痛了,不痛了。”
      冯琳身子一颤,放松后整个人瘫了下来,无声的哭泣换成了抽泣。
      “我…救…救我,老婆…救救我……”
      李大通的哀求打断了温情的时刻,把冯琳拉回现实,她慌乱推开李季青,手脚并用地爬向座机。压了压抖个不停的手,她拿起话筒拨打120,听筒里头嘟嘟回响,每一下都打在她的心头,咚咚作响。
      “喂,120吗?我这里…喂?喂?”在接通的一刻,里头的声音消失了,冯琳盯着听筒,渐生疑惑。
      忽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回头。不知何时,另一线的插头被李季青拔掉了,他手里握着电线,一脸天真地看着自己。
      冯琳惊愕:“你,你在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就等一会。”
      她似乎意识到了,艰难地张开嘴,“等什么?”
      “等他彻底死了。”李季青神情淡漠,语气平静得像在日常对话。
      面对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冯琳双唇抖个不停,对李季青吼道:“你!你…他是你爸,你真要他死?!”
      “我讨厌他…”李季青答非所问,手指一处一处点在冯琳的伤处,“妈妈,很痛吧,这里,这里,这里,全部都。”
      “等他死了,电影院、游乐场、水族馆、海边,我们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妈妈。”
      温柔的轻抚,极至童真的恶,伴随蛊惑的话语,冯琳脑中那根理智的弦断了。
      不,不是,也许是她自己想那样做,她恨李大通。
      怎么会不恨,可她能怎么办?
      她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瘫坐在地,一动不动地看着。
      看着李季青把烟灰缸藏到沙发底下,看着李季青将身上的血迹洗净,看着李季青若无其事地打开电视……李大通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只剩下微小的呼吸声。
      凌晨一点,鸣声响彻整栋楼房,救护车拉走了只吊着一口气的李大通,没到医院,半路,人就咽了气。
      活着的时候总拉高嗓子,要怼进所有人耳里,强势噪杂,像落到身上的拳头。死的时候光吸口气都费劲,暴力后的安静,无声无息。
      死了。
      很快,次日,李大通的葬礼匆忙举行。来的人不多,稍有来往的亲戚都清楚他的为人,对他喝醉后摔倒的死因深信不疑。
      冯琳哭得伤心,不清楚是在哭李大通,还是哭自己。李季青没哭,他原想着挤出几滴,只是到最后都没成功。
      葬礼仓促结束,生活回归平常,在这平静相处中,李季青日益察觉出了异常。
      他以为没有了李大通,冯琳就可以空出更多时间陪自己,可实现恰恰相反,他能感觉到,他被推得越来越远。
      李季青不懂,就像当初他不懂冯琳不反抗一样。
      他不理解,为何她看过来的眼神如此残酷、冷漠,一点一点割断他的期盼。
      为何在她眼里,自己成了那块藏在沙发底下的烟灰缸,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两人的罪恶。
      不过没关系,他是听话的孩子,冯琳说不痛就不痛,冯琳求救他就杀了李大通,冯琳说他是罪恶,那他就是。
      只要冯琳在身边就好。
      两年后,李季青上了初中,而冯琳重新处了对象。他在楼下见过那人,有些高壮,从穿着打扮来看,像是经商的。
      自从他碰见两人后,冯琳对他面色和悦了许多,没过多久,男人光明正大搬了进来,李季青不喜欢他,油嘴滑舌,似曾相识。
      相安无事一段时间,男人的本性逐渐显露出来,生意上不如意,他频繁酗酒。每次半夜三更回来,冯琳唠叨两句便破口大骂,满屋摔东西。
      自然而然的,愤怒砸到冯琳身上,原先还避着李季青。后来,暴力与□□隔着薄墙,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上演。
      相似的场景,相同的选择,李季青再一次挡在冯琳面前。在拼命上面,男人没狠过他,下跪道歉承诺三件套,冯琳原谅了男人。
      一次原谅,两次原谅……无数次原谅。
      又一天下课到家,半开的房门,两具花白的□□叠交着。冯琳纤细的脖子被男人紧紧掐住,直翻白眼,男人粗鲁的喘息和女人痛苦的呜咽,不断充斥在李季青耳中。
      他放下书包,“咚”的一声,房门被他暴力推开。男人吓了一跳,还未反应,李季青将他从床上拖下来。
      男人愤怒地挣脱,李季青二话没说,一拳打向他的太阳穴。一瞬,男人头昏眼花,挣扎的力气小了,李季青固执地把人拉到客厅,随后往沙发一摸,抓出了早已不见血迹的烟灰缸。
      没有丝毫犹豫,他举起烟灰缸就要砸过去,“李季青!你,你住手!!”
      冯琳披好衣服冲过来,挡在男人身前,“啪”的猛响,李季青左脸袭来一阵火辣。
      “怎么,你要把他也杀了?那后面是不是还要连我一起杀?!”
      看着眼前张大着眼睛、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李季青只是淡淡地说:“妈,他打你,我受不了了。”
      “他已经说他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下次是几次?”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她紧皱眉头,说的绝决。
      李季青眼底暗了下去,“我怎么能不管…你是我妈。”
      “妈,我是你妈…没错,我是你妈……”冯琳呢喃着,眼里泛起泪花,“我怎么这么命苦,生出你这样心狠的人…连自己亲爸都下得去手……”
      “李大通死了都不放过我,每晚趴在我头顶,要索我的命,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不想救他…”她哭的直抖,跌坐在地,断断续续说着,“我…我…走,我…走……”
      李季青丢了手中的烟灰缸,坐下揽过冯琳,“妈,对不起…”两人就这样靠着,直到冯琳哭不出眼泪来。
      男人在她冲过来时就已经跑走了,往后的日子里,李季青再没见过他,想来,他们应该是断了。
      日子又回到了李大通死后不久的样子,冯琳整天整天出去,独留他一人。暑假的最后一天,她突然回了家,同李季青吃过晚饭,说要带他去海边玩。
      在一家杂货店买了冰棍和玩具铲,两人坐在门前,看着人来人往,听着不知何意的歌曲。等天边红霞消失,他们下到海滩,像平常母子一样玩耍。
      李季青记得他们玩了很久,久到他连什么时候回家都忘记了,久到那是他几年来最幸福的一天,幸福得不真实。于是,这虚假的幻影,在第二天就被戳破了。
      冯琳离开了,一封信,一句话,什么都没留下给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那年,李季青十五岁。
      他没有资格怨冯琳,也不后悔,如果回到那个晚上,他仍然会砸破李大通的头。
      之后,李丁香时不时来探望他,而冯琳除了寄钱回来外,了无音信。初三一年,学习之余,他有时间便跑去海边,妄想着在那见到冯琳。
      中考结束,李丁香带他回到乡下的海边小镇,李季青也转回市里的高中就读。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好在高中寄宿,加上李丁香护着他,也算得上美好的回忆。
      奈何好景不长,李丁香的两个儿子偷拿她的身份证去非法机构借高利贷,在高额的债款、长期的暴力催收,以及对骨肉亲人的心寒下,她精神崩溃了。
      李季青不常回来,他不想给李丁香添麻烦,一年只有寒暑假回一周左右,其他时间要不在学校,要不在兼职打工。李丁香出事的时候,他一直在学校,人进了医院,邻居实在看不下去,才联系了学校告知他。
      他姑夫死得早,两个儿子小学没读完,十四五岁就跟着社会上的大哥出去鬼混了。混了八年回家,什么本事没学到,倒沾了一身毛病,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贷款得了钱,人就不见了踪影。
      李丁香一病,所有担子全落到李季青身上,其他亲戚过来塞了点钱给他,寒暄了几句便不再过问。他边靠着冯琳寄来的钱边课后打工,东拼西借,勉强凑够医药费。
      李季青的十七岁,明白了钱比命重的道理,账单里多出的一分一角都足以压垮他。
      他不是没有尝试写信给冯琳,但是,无论他寄过去多少封,下次收到的仍是一袋钱,十八岁生日一过,连钱也没有了。
      高三上学期结束,他动了退学的念头,成年后工作好找,而且薪资都不错,等开学了就提交申请。
      一年春节,李季青买了两份饺子,到医院看望李丁香。每次李季青来医院看护,她都不吵不闹,只是呆呆盯着他,喂饭时也听话地吃进去。
      在吃完最后一个饺子,她忽然拉住李季青,动了动上下唇,“小青,你要好好读书,别像你那两个哥哥…”
      她的神情温柔,眼角带笑看着他,“你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姑姑阿,等你上大学后就享福了。”
      他一愣,低头握住她的手,微笑,“…嗯,我会的。”
      李季青未想到,那一刻竟然是回光返照,三天后,李丁香在医院跳楼自杀了,原来清醒比麻木更催人死。
      冯琳走的时候,他没哭,李丁香死的时候他也没哭,比起悲伤,更多的是茫然。
      他又想不通了,为什么他爱的人总是如此轻易地离开,连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如今,他不想了,他一直跑一直跑,他愤怒,南方凭什么擅作主张出现,又擅作主张离开?
      所以,他不允许,他绝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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