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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同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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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这一消失就消失了近三个月,期间梁雨辛也离开了精神病院,说是要出国留学。
刚听闻时,卓武伤心极了,偷偷抹了两滴眼泪,宁桃心笑骂他:“哭什么,人家出去是好事,难不成要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地方。”
说完,卓武哭得更伤心了,这鬼地方他要待一辈子。
是李季青向来凉薄、与人交往不深的原因,或是早早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离别,与卓武、宁桃心相比,他倒波澜不惊。不过梁雨辛的离开却是意料之中,在南方逃走之后,李季青大致预感着她也会出去,毕竟他们还年轻,未来很长,精神病院并不是一个良好的居所。
梁雨辛敷衍地安慰卓武几句,突然将话头拋向他:“李护士,南方最近有再找过你吗?”
李季青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梁雨辛已经连忙解释,“之前他写信过来,提了一嘴。”
“近段时间没有。”自电影院分开之后,南方确实没有再找过他。
梁雨辛笑了笑,低声不解道:“那就奇怪了,我还以为他会一直缠着你呢,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什么?”李季青没听清,几乎脱口而出。
“没什么,南方这个人麻烦得很,我要出国了没时间管他,想着他和你一起的话还有个人约束着,现在又搞失踪,有点放心不下,毕竟也当弟弟处了两年。”
一旁的宁桃心忍不住插话:“南方吗?前几个星期听张护士长说,他妈妈,就是他养母生病了,好像挺严重的。”
梁雨辛轻轻叹气,说:“我知道,她精神越来越不好了,南方是因为这事才逃出去的,但是,他在信里给我说好得差不多了,难不成又严重了?”
“可能吧,都是可怜人…南方也还是个孩子。”
宁桃心他们说的这些事李季青一无所知,那天的南方跟他平常见到的一样令人头疼,看不出来他会为任何人苦恼。苦恼?反社会人格会有正常人的情感感知吗?李季青在他身上只看见了玩世不恭,唯一一次谈得上情感的,还是他上次情绪失控的时候。
也许,刘玉珍对南方来说是特例,那他的确是宁桃心口中的孩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想到这,南方颤抖着、哭着喃喃“不准离开我”的可怜巴巴形象跑进李季青的脑中,连带着挖出他深处的记忆,南方的身影与回忆里的自己相重合,惹得他一阵心烦。
同一类人?他不是,也不想是。
离别总是匆忙又平常,到第二天早上,梁雨辛的父母开车到医院接走了她,像是怕她反悔,着急忙慌地将人送往机场,赶上最早的班次飞往了美国。
一个人的离去并不代表什么,他们的生活仍然继续,医院的工作劳累又充满挑战,李季青的日常平静不了一点。大概是年龄上来了,原先的中班转了两天晚班,他竟感到从前未有过的疲惫。
顶着满身倦意,熬过最后一天晚班,八点准时和同事交班后,李季青迈着飘忽的步伐回到家中。简单洗漱,他倒头躺进床褥里,没两分钟便昏睡了过去。
李季青一向觉浅梦多,这次反而睡得很深,恍惚间不知睡了多久,等他有意识时只觉身体发重,四肢动弹不得,胸口压着不明的物体。
鬼压床?
当察觉到是睡眠瘫痪,他没有在第一时间醒来,而是瞧见周围变成了自己房间的布局。那物体化为一团团漆黑的烟雾,浸入衣物环绕在身体各处,吐着信子慢慢缠紧他的腰身、双臂……
强烈的挤压感令李季青疼痛、窒息,他开始挣扎想醒来,结果适得其反,宛如毒蛇的黑气越缠越紧,一点一点汇向他的脖颈。
冯琳走后不久,李季青常常梦魇,李丁香接手照顾他之后,情况才有所好转,成年以来再没有出现过,时间长了一时想不起来怎么挣脱。
稍稍回想,按照李丁香的方法,他拿舌头顶住上颚,企图唤醒沉睡的肌肉。可那团黑雾竟狡猾地趁这空档钻进口腔,灌满整个喉咙,李季青不受控地剧烈咳嗽,眼前也跟着一片灰暗。
模糊的视线中,一双手探了进来,精准地掐住他的脖子,随即加重力度,猩红的指甲镶入皮肉里。在不断的压力下,李季青的脖子呈出诡异的折叠,一抬眼看见那双手的主人。
是冯琳,她瞪大两只含恨的眼睛,凸起的青筋显得面目狰狞,嘴里神神叨叨念着模糊不清的话。随着她慢慢靠近,李季青终于听见了,她在说。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
一声惨烈的尖叫刺穿他的耳膜,李季青猛地惊醒,惨白的天花板晃荡在头顶,他仍心有余悸,一点点平缓情绪。
梦醒了,压在身上的重量没有减轻,李季青低头一看,胸口压着一只手臂,他二话不说直接一脚将身旁的人踹下床去。
艹
李季青没忍住骂了句脏话,有什么噩梦会比醒来发现床边躺了个人更恐怖,更别说是南方这个神经病。他揉了揉太阳穴,接二连三的冲击,使他头痛不已。
等他缓好精神,发觉有些奇怪,南方“哐咚”的一声被翻到地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起来闹。李季青下床走到他跟前,对方紧闭双眼,趴着一动不动。
“别装了,起来,然后滚出去。”朝他大腿踢了两脚,没有反应,狐疑爬上心头。
李季青居高临下地睨着,视线从南方修长的双腿渐渐移到上身、脸庞,身形瘦了不少,脸上的肉也消了许多,乌青的眼下衬得人愈加阴郁。他凑近蹲下,伸手摸向南方的颈部,呼吸规律,体温正常。
一切迹象表明他只是陷入了昏睡。
正当李季青收回手,睡梦中的人突然应激似的抓了上来,两手相扣,一把被他拽进怀里。没有任何防备,李季青趔趄地往南方身上摔去,幸亏他及时空出另一只手撑着,才免了与南方产生没必要的磕碰。
这一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南方掌心略微粗糙的茧子重重地碾过手背,激起一片疙瘩,李季青浑身不自在。他换了个方便的姿势,随后去抽被禁锢的手,但始终不如意,南方牢牢抱着,像得到了爱不忍释的玩具,一刻也不敢放松。
对此,李季青不得不怀疑起他在装睡,压抑着烦躁,狠瞪了南方一眼,猝不及防撞上他无声滑落的泪水。李季青有一瞬的失神,在南方颠三倒四的呢喃中缓缓垂下眼眸,靠着床沿坐在一侧,抬手扯下薄被拋到他身上。
麻烦死了。
南方的话半真半假,纠缠不放的原因他不好奇,他需要的是彻底甩开一个精神病,一个智力正常的精神病。李季青厌烦他人肆无忌惮地冒犯,面对南方跨过红线,他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反抗。
这不但没有击退对方,相反,自己节节败退,底线一次次扩宽。他想不通,道不明的思绪纷乱如麻,抽空所有,他望着南方熟睡的面容发愣,直至由困意再次席卷。
半梦半醒,肌肉痉挛的痛觉从右臂涌来,窗外的喧闹声此起彼伏,阳光透过厚实的帘子闯入屋内,飘着不现实的朦胧。李季青睁开眼,南方微微抖动的睫毛扑朔在眼前,他本能朝后猛退,后背结结实实磕到了床沿,心神也撞乱了几分。
这一动作将被子全拉到了他身下,独留南方裸露在外,李季青低头看了看,随后扯了两下还被抱着的右手,语气不快。
“放开。”
闻言,身旁的人嘴角一勾,又往怀里送了送。李季青没什么耐心,扬手抓起枕头砸过去,南方挨了两三下打才舍得放手,眯着一双狐狸笑眼,控好距离挨近他。
“睡觉的坏习惯,不好意思了,李护士。”
李季青闪开了他的蓄意靠近,大跨步走到房门口,“咔哒”扭开门把手,侧身站对着他,冷冷地说:“私闯民宅犯法,你现在马上出去。”
南方快速叠好被子,连着枕头一起放到床头,随之站起来,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一副谄媚样看着李季青。
“我知道,可是我没钱,也没地方去,在这里就只认识你一个人。李护士,你可怜可怜我,收留我一段时间可以吗?”
见他总是耍滑卖乖,李季青皱起眉头:“凭什么?我没理由也没义务这么做。”
南方嘟哝:“不是都说护士是白衣天使嘛……”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李季青实在和白衣天使搭不上边,他转念一想,补充了切实的由头,“我可以交房租,可以打扫卫生洗衣做饭…”
说到这,南方的肚子很配合地响了两声,“哈哈哈…我饿了,李护士你饿吗?”
他这一问提醒了李季青,一觉醒来也不知道几点了,他低头瞧了眼手表,居然下午三点多了。早上只吃了早餐,肚子早已空空如也,现在注意集中,饥饿感更明显了。
无人回应,南方便自顾自地接着说:“医院平时这么忙,你肯定没什么时间做饭吧,那刚好了不是,我的厨艺可不是吹的,各种菜系手拿把掐,今天就给你露两手……”
话毕,他闪身出了房间走向厨房,轻车熟路地找米翻锅。李季青没有拦他,紧随其后,眼见他精准地搜出厨房里唯一的食物,一把挂面和一板鸡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南方苦笑,“要不,下面吃?鸡蛋面挺好吃的。”
他此刻才察觉,南方对房子的熟悉不亚于他这个房主,在他不在的时间里,南方来过无数次,李季青眼含怒意地问:“在哪学的撬锁?”
“少管所,学了些皮毛。”南方顿了顿,老实回答。
“意思就是不管我答不答应,你都会住进来,即使我报警?”
南方微微一笑,“是,除非你搬走……”他难得表现出强硬,盯着李季青面中浮起的不悦,立即换回往常的嬉皮笑脸,“我就借住一段时间,用不着报警这么大张旗鼓,等我把钱还完,就不再麻烦你了。”
搬走?他绝不可能搬走,李季青清楚他嘴里没什么真话,还是不死心:“你欠了多少钱?”
“十万。”
“十万?你借这么多钱干嘛…”
不怪李季青吃惊,他一个月工资不到两千,十万这数额不仅对南方一个未满二十、与社会脱节的人来说是巨款,就对大多数白领来说,存满十万都需要工作三四年。
“靠你那些偷鸡摸狗的方法还?别开玩笑了。”李季青不由得讥讽他。
“钱,我自有我的用处…李护士,有没有可能我有正经的工作,情况好的话,用不了一年就能还完。”
“我不管,一年太长了。”
“我就是工作结束回来睡一会儿,而且都是夜班,时间都差不多是岔开的,再说了你之前不也没发现我。”
他的语气里藏着丝丝得意,李季青深吸了口气,比起南方像今天突然冒出来吓人,还不如约好规定限制着,思索万千,他无奈做出让步。
“房租一个月三百,水电费你全包,你睡隔壁,不准乱翻我的东西,也不能进对面那个房间,日常生活中互不打扰……暂时想到这些,你做得到就搬进来,做不到的话,我也不是不乐意报警。”
听他说了一通,南方只听进了“搬进来”三个大字,高兴地直点头,“李护士你放心,我肯定做得到。”
与南方的心情反之,李季青心中郁闷,迫切想到外头透透气。他摸出钥匙扣,分出其中一把抛给南方,“进来别撬锁。”
南方接过钥匙,对着他在玄关的背影喊:“你不吃面了吗?”
“没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