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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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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陈默和风簧一起踩着露水摘来野柿子和茜草。
石臼里的柿汁渐渐变成浓稠的橘红,茜草则熬出深沉的绛色。
陈默用自制的狼毫笔蘸取颜料,在晾干的灯笼上勾勒出喜鹊登梅的图样。笔尖游走时,他手腕悬空不动,全靠手指的微妙控制。
陈默用丝瓜瓤取金黄的油液,在灯笼表面打圈擦拭。桐油遇到空气渐渐氧化,颜色油浅黄转为琥珀色,将先前的彩绘衬得愈发鲜艳。
完成后的灯笼在夕阳下通体透亮,仿佛随时会从内部发出光来。
夜幕降临时,陈默在灯笼里点燃一支土蜡。暖黄色的光晕透过手绘的花鸟图案,映照在两人脸上。
风簧伸手轻轻在灯笼上点了点,发簪上垂着的枯叶欢快地晃了晃。
“过来吃饭吧。”陈默摆好碗筷后唤他。
风簧将灯笼挂在梨树树梢,快速扫了一眼石桌上的饭菜。今晚的吃食,是他没见过的。
刚煮好的土豆粉晶莹透亮,微微泛着米白色。陈默筷子一挑,粉条轻轻弹动,表面裹着一层薄薄的油光,腊肉的油脂和辣酱的红润交织,看起来格外诱人。
“这是土豆粉,我放了辣酱,尝尝。”陈默特意提醒道。
“嗯~”风簧挑起一筷子粉条,一口咬下去,辣酱的鲜香在舌尖炸开,很……独特,刺激。
树梢挂着地灯笼晃了晃。
两人正奋力干饭,谁都没发现这细微异常。
今天风簧终于得到了灯笼,喜欢得紧,饭后神情愉悦地提着它在院中散步。
“嗯?”风簧眸中金色的竹节纹流转,他凑近手里的灯笼仔细瞧了瞧。
今夜无风,灯罩内的烛火忽然一晃,灯笼便轻轻摇晃起来。纸面上的绛色喜鹊竟似活了一般,在梅枝上蹦跳两下,翅尖一抖,又安静下来。
风簧起初以为是眼花,后来发现,那喜鹊是真的在动。
“陈默~”他高兴地提着灯笼进了屋,带起一阵竹叶清香,“灯笼里的喜鹊会跳。”
陈默正在收拾灶台,闻言一愣,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风簧凑近,将灯笼往陈默面前一递,烛光映着两人的脸。
果然,那喜鹊的影子在灯罩内轻轻一颤,翅尖点了点梅枝,然后羞赧似的不动了。
“……灯笼精?”陈默低喃。
他亲手做的,也能成精?
真是匪夷所思!
“不是,”风簧摇头,“是灵。”
世间万物,草木竹石皆可生灵,但灵与精不同——灵无意识,只是一缕气,姻缘际会附在某物上,便有了微弱的动静。这灯笼里的喜鹊,便是如此。
风篁伸手,指间轻轻碰了碰灯罩。
喜鹊的影子忽地展开翅膀,在灯罩内飞旋一圈,最后停在梅枝上。
风簧双眸倏然亮起,颊边绽开一抹甜笑:“嘻嘻~”
灯笼里的烛火“噼啪”一响,喜鹊的影子忽地一缩。
陈默无比震撼。
从此,他家又多了一个奇特物件。
白日里,这只是一盏普通的喜鹊登梅灯;入夜后,烛火一点,喜鹊的影子便在灯罩内活了过来,能飞能跳。
离奇的是,陈默发现它似乎能听懂人言。
事情是这样的,昨夜下了暴雨,陈默怕灯笼受潮,想把它收进屋里。
喜鹊的影子立刻变得蔫蔫的,翅膀耷拉,连烛火都微弱了几分,仿佛在说:“外面风景好,我不想进去。”
陈默:“那……再挂一会儿?”
烛火“噗”地一亮,喜鹊的影子瞬间精神抖擞,在梅枝上欢快地跳了跳。
风簧有些惊讶:“它有灵智。”
陈默倒是没多想:“它都能动了,能听懂也正常。”
风簧只是轻轻眨了眨眼,便缄口不语。
是夜,清风徐来,树影婆娑。
悬在房檐上的灯笼烛火轻晃,纸面上那只灵动的喜鹊影子忽然振翅,在灯罩内转了两圈,朝西北方向飞了出去。
露重,竹影深。
几只醉熏儿跌跌撞撞飞过小径,翅膀上的酒槽纹路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它们本是要去溪边饮新酿的竹叶青,却不慎被夜雾裹挟,一头扎进了黑压压的毛竹林。
“嘤……”领头的醉熏儿打了个转,触须上的酒勺早空了。它晕乎乎停在一杆湿漉漉的竹节上,腹部分泌的醒酒蜜沾了露水,滴滴答答落进苔藓里。
迷路了。
竹林在深夜里是会吃方向的。醉熏儿们急得团团转,翅膀排出细碎的金粉,却只照亮了更多层层叠叠的竹影。
一只年纪小的醉熏儿哭了起来,腹部的酒香变成了酸涩的梅子味:“都、都怪你非要去尝那洼‘猴儿酒’……”
“胡说!”领头的醉熏儿嘴硬,却心虚地撞上了一张蜘蛛网,“那酒里……明明泡着灵芝!”
它们挣扎着,忽然听见头顶“沙拉”一响——一团绛色的光,掠过竹梢。
“快看!那是什么?”一只醉熏儿突然惊呼。
喜鹊轻敛羽翼,悬停在蜘蛛网上方。它红色的喙微微开合,竟口吐人言,听音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吾乃灯灵,栖于纸笼,笔落魂醒,寄形于鹊影之中。”
“呵呵……”
一室昏暗中,陈默在梦中轻笑出声。真是太有趣了,肯定是最近发生的离奇事太多了,他竟然梦见灯笼上的喜鹊去给几只醉熏儿引路了。
醉熏儿又名“瓮中仙”,形似金龟子,但通体琥珀色,翅膀半透明,上有细密的酒槽纹路。腹部会渗出淡淡酒香,飞过时如撒下一缕薄雾,闻之微醺。头部生有两根细长触须,末端呈小勺状,可舀取液体。因常年醉酒,飞行路线曲折,常撞进蜘蛛网里。
睡梦中,陈默觉得眼前的一切非常神奇。
埋在他怀里的风簧睁开眼睛,抬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没事,又钻进他怀里继续睡觉。
竹林里。
喜鹊看着这几只沾满露珠的醉熏儿,忽然用喙尖轻轻一挑,蛛网丝便无声断裂,醉熏儿们便滚落到了它的尾羽上。
“带……带我们去找酒……”领头的醉熏儿大着胆子揪了揪喜鹊的羽毛,“不是我们要喝!是、是醒酒用的!”
喜鹊眨了眨没有眼皮的眼睛,忽然振翅冲向竹林更高处。
夜行深山,雾迷归途,振翅为光,引君踏过幽涧,避过魍魉,直至灯火人家。
天光未透,一团绛红色的光飞进了陈默的小院里。
风簧的竹藤倏地探出被窝,穿过门缝,直抵院内。
那团绛红色的光在空中一顿,然后朝那根竹藤飞了过去,绕着竹藤飞了一圈后,猛地飞向了烛火即将燃尽的灯笼里。
光晕随之消散。
几只醉熏儿趴在灯笼纸上呼呼大睡,空气里萦绕着丝丝酒香。
竹藤在灯笼旁顿了顿,又缓缓缩回了屋子里。
风簧很困惑,为什么那灯灵有灵智?
突然,他想起陈默第一天制灯笼的时候,划伤了手指……
风簧仰头打量陈默,双瞳在昏暗中闪过一抹金光。
没什么异常。
陈默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相貌,眉目清朗如远山,鼻梁高挺却不过分凌厉,唇薄而线条分明,透出几分烟火气的温柔。
风簧视线下移,陈默的喉结凸起,喉结旁还缀着一颗极小的痣。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
陈默突然睁开眼,在一室昏暗中准确地抓住了风簧作乱的手,嗓音低沉道:“干什么?”
风簧没动,也没说话。他觉得陈默喷过来的呼吸有些热,……陈默黑沉沉的眼睛也有点好看。
见风簧不说话,陈默就帮他把手放进了被子里,脑海中还在想那只喜鹊和醉熏儿的事。
梦里,陈默见喜鹊飞到小院后,还和风簧的竹藤说了会儿话,他亲眼见到那竹藤缩进了门缝里。
他忽地想起了上次那只赤尾松鼠,似乎也是风簧半夜抓的……
“你……晚上出去了?”光线昏暗的室内,陈默将视线移到风簧模糊的身影上,“我梦见灯笼上的那只喜鹊晚上也出去了。”
“是的呀~”风簧往陈默怀里钻了钻,找到舒适的位置后,他才老实不动。
陈默呼吸微微加重,脸色有些不自然,但借着这一室昏暗,他放松了不少。
“它去给迷路的虫子引路了。”风簧又补充了一句。
陈默心中一震,道:“我也看见了,在我的梦里。”
风簧埋在他怀里舒服地叹了口气,闻言解释道:“那日制灯笼,你的手划伤了,竹条上染了血,你与它产生了联系。”
“是因为这样吗?”
“嗯~”
很快,风簧的呼吸就变得绵长,真的睡着了。
陈默有些不明白,自己的血竟有这样的作用?
山间晨寒,陈默披衣起床时,风簧还蜷在床榻里,银丝散乱,半张脸埋进被褥,睡得正沉。
他轻轻推开门,视线朝檐下悬着的灯笼看去。
果然,纸面上整整齐齐趴着五只醉熏儿,空气里隐隐有酒香浮动。
琥珀色的小虫排成半圈,翅膀贴着纸面,触须蔫蔫地耷拉着,像被霜打过的野莓。
最胖的那只怀里还抱着一片梨花瓣,花瓣边缘有细小的啮痕。
和梦境中的一样。
难道自己真与这灯灵视觉共享了?
不对啊,梦里自己是旁观者……
这已然超出了陈默现有的认知范围,他百思不得其解,又盯着那醉熏儿看了半晌,然后走过去,用指尖拨了拨醉熏儿的翅膀。
“嘤……”小虫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腹部渗出微弱的酒香。
灯笼上喜鹊的影子比往日淡了些,此刻正缩成一团绒球状。
陈默走到厨房,找出一个小瓷碟,倒了些去年酿的梨花酒。
檐下的醉熏儿们齐齐一颤,触须“唰”地立起。
风簧是被酒香勾醒的。
他走到门边时,看见陈默坐在石凳上,膝盖上还摊着一本《山居酒谱》。
三只醉熏儿泡在瓷碟里,翅膀扑棱起细碎的酒沫,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嘤嘤”声。
檐角灯笼无风自晃,喜鹊的影子渐渐舒展翅膀。
“它们怎么在这儿?”风簧蹲下来,指尖戳了戳最胖的那只醉熏儿。
“梨花酿,醉熏儿的最爱。”陈默伸手接住一只醉倒的醉熏儿,问风簧,“你要喝点儿吗?”
“嗯~”风簧立刻点头。
山风忽静,陈默恍惚看见一副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