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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Mountain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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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堆砌成的路崎岖不平,女孩的身躯随着颠簸的自行车上下颠起。
她微动着嘴唇,从嗓子眼哼着宁岛人耳熟能样的调子,这是她们独特的歌唱方式,大人唱的多了孩子们也就被悄然渗透了。
自行车的车铃年久破旧,遇上崎岖的路况总是会发出叮铃地清脆声响,像是在为女孩的歌声伴奏。
一个女人从远处向着女孩的方向摆动双手,嘴里喊着什么,是宁岛的本地话。
“你的名字叫新芽?”
女孩停好自行车,看向声音的方向。
“你听得懂?”
她的声音很细微,像是有什么硬要从她的嗓子眼中挤出来似的,口音却不似本地人那样重。
“听不懂。”她反问:"你是这家的女儿?"
“嗯。”
忽地,她被一阵剧烈地拉扯感抽回思绪,没再纠结声音的主人为何能听懂宁岛话。
新芽的妈妈依旧用着本地话跟她沟通,大致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还在这傻站着,去给客人切西瓜。
新芽点点头,低下头拎着自行车上挂着的空袋子往院子里走。
切好一盘西瓜出来,门前是刚才那个女孩笑着和母亲一起晾衣服的场景,莫名的,许新芽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刺眼。
她轻轻地将西瓜放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下来用报纸将筐子里的鸡蛋一个一个包好,放进刚刚的空袋子里。
挂好鸡蛋,她跨上自行车,感觉自己的手腕一沉,女孩注意到新芽不自然的表情,自觉有些莽撞,她松开手,笑着说:“你可以带我去吗?”
新芽下意识地看向母亲。
女孩似乎明白她的顾虑。
“我跟阿姨讲过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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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际线的湛蓝与琥珀色的晚霞相碰撞,自行车行驶在平稳的公路上,两个人的身影被映照在柏油路面。
陌生的触感让新芽整个人都变得坚硬,她腰上的异物感似乎被放大了十万倍。
“你可以抓着我的衣摆吗?”
她鼓足勇气轻喊似的说出了这句话。
风很大,异物感的消失让新芽知道身后的女生听到了她的请求。
九月的宁岛十分忙碌,这是一个旅游的季节,新芽的家是半个民宿,每年都会招揽不少游客,单间出租。
今年的第一位客人此刻就坐在她的身后,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服下摆。
“我会在这里住两个月的,我姓林,叫鸥昕。”呼啸的风声与女孩的声音一同灌进新芽的耳中。
少女的声音亲切烂漫,就连话语间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天边的黄昏已经变成了深蓝的天空,与海平面融为一体。
林鸥昕坐在自行车后座,布料粗糙的质感轻轻地摩擦着她的掌心。
海边的海风呼啸着,许新芽的头发被吹得凌乱,她的身形娇小,但居于上位,为林鸥昕挡下了许多凉风。
一路上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许新芽绕过了石头路,也没再哼起调子,她的喉咙就像被人扼住一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了。
直到临近家里,看见门前的门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她竟然对这样亮着灯的“家”感觉到陌生。
许新芽猛地摁住刹车,林鸥昕一头撞向了她的后背,她吃痛的“哎呦”了一声。
明明她不想回到那个家,明明她可以选择晚一些回去,但此刻的她却做不到将一个女孩独自扔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
宁岛的傍晚是宁静的,受习俗的影响,大部分人家在太阳落山后就很少出门了,他们认为这个时候出门会撞了邪气,带进家里会带回霉运。
但她还是她重新蹬起车蹬,平稳地向那微弱的光亮骑去。
许新芽住在客厅的地板上,与林鸥昕的房间只有一帘之隔。
许母本让她将门关好,但林鸥昕以天气闷热为由,执意不肯关门。
客厅内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时间流逝的声音丝毫不差地灌进林鸥昕的耳中,她侧卧着,透过门帘下的缝借助客厅的月光看见了许新芽的影子。
那么娇小的身躯,此刻被月光映着,却显得那么的庞大,孤独。
林鸥昕这样想着。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不苟言笑、不爱与人交流、像是把自己包裹在了一个躯壳里,而那副躯壳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哪怕只有她自己,她也不愿意敞开大门,接纳一个新的事物。
从门外回来时,许母正在客卧收拾卫生,给林鸥昕换好了床铺。
许新芽并未直接走进家门,而是在门坎外直直地站着。
林鸥昕已经跨进了屋子里,还没等她问出口,客卧的许母听见了声响,手里拿着刚扫过地笤帚从头到脚在许新芽的身上扫了一番。
那力度不算轻。
而后她转过身,轻轻地拍了拍林鸥昕的头,操着本地话说了几句。
许新芽脱了鞋子进屋,充当翻译,语气平平。
“她说你不用,你是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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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宁岛的第一天林鸥昕有些不习惯,这里的人说话她听不懂,硬硬的床板睡得她很不舒服,虽然许母待她很热情,但她的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涩。
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她起身,穿好拖鞋,轻轻地走到外屋。
她蹲下,借着月光细细地端详着躺在地上的女孩。
许新芽的头发齐肩,骨架娇小,此时侧卧着,脸上的肉也紧紧地扒着骨头,眼下有些乌青,脸上的斑点像点缀在夜空上的繁星一般,极有特色。
她的五官精致,睫毛像鹅毛,鼻尖挺翘,嘴唇被海风吹的有些干裂。
她的呼吸轻微、平稳,此刻像是一个雕塑,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伸手轻轻捡起扎在许新芽衣服上的笤帚碎片,心里却像那碎片是被扎了下。
即使她什么都不说,林鸥昕也能看得出,新芽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至少,她一定不喜欢这种被当成扫把星的生活。
来到宁岛之前,她就对这里的习俗有所耳闻。但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会相信这样的陋习依旧存在。
宁岛的清晨十分喧吵,尽管新芽家的位置很偏僻,也免不了被早起打鸣的公鸡吵醒。
五点钟,林鸥昕从床上爬起来,顿时感觉浑身酸痛,她伸了伸胳膊,踏着拖鞋走到客厅。
扑面而来的饭香味使她的精神清醒了几分。
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与昨夜映在地板上的影子相重合,林鸥昕原本是要去门外透气的,此刻她脚尖一转,换了方向。
她走路轻,不过脚上的拖鞋并不合脚,导致她走起路来会有拖沓的声响。
“你在做什么?”她猛地吸了口气,仿佛要把空气中混合的食物香味全部吸入到自己的鼻腔中。
“馒头、海带汤。”
许新芽并未对她的到来感到惊讶,只是闷头做着手上的事情,淡淡回答她。
一直到吃完饭,两个人都没有过多的交流。
许新芽身边的朋友大多与她一样,有些自来熟且唠叨,她从未接触过像新芽这样的淡人,她面对什么事情都是不紧不慢。
表情、语气、甚至于动作都是如此。
九月一,宁岛高中开学的日子。这是离岛上最近的唯一一所高中。
晨曦微露的渔港码头,一条条渔船靠在岸边,这片海域孕育出的人们,天生有着淳朴而热烈的性情。在他们心中,宁岛的明天正悄然生长在那群背着书包的少年肩头,于是,一条不成文的默契在渔村口耳相传——每日无需分毫报酬,渔民们自发排班,用自家渔船搭载孩子们。
光是来回的路程就需要两个小时。
高三的月考分班对大部分的同学来说带来了极大的压力,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老师,面对近在咫尺的高考,有许多成绩位列前茅的同学也乱了脚步。
许新芽被分到了A班,她的成绩不算突出,至少是在这个高手云集的尖子班中。
班主任按照成绩大致的给大家分了座位。
虽然是新分的班级,也难免会遇到以前班里的同学。
刚下第一节课,有的已经三三两两的扎堆聊天,还有的串到了别的班级找自己的好朋友。
只有许新芽,她依旧是那个不起眼的存在。
她将自己窝在角落里,拿着草稿纸计算新发下来的数学真题试卷。
她左手轻拄着脑袋,利落的短发被她掖在耳后自然的下垂。
右手的铅笔一直在草稿纸上来回摆动。
直到算出一个答案填到卷子上。
课间十五分钟,她勉强算出来了一道几何题。
上课前几秒,她的思绪被一阵手指关节叩击桌子的声音吸引。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熟悉轻快的声音。
“你好,新同桌。”
她抬眼,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那眼神清澈明亮,看向她的时候仿佛她是一颗明亮的宝石。
许新芽从不与人对视,就连说话也是低着头或者看向别的方向,她从来没有在别人看向自己的时候在那双眼眼中看到这样的目光。
林鸥昕顺势坐下来,将书包放在自己的双腿上,继续说:“你早上走的太快了,都没有给我跟你一起上学的机会。”
跟我……一起……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提出要跟她一起。
不,是第二次。
还是同一个人。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被林鸥昕腿上的书包所吸引,那是她的旧书包,用了很久,上面被打了许多补丁,用各种颜色的布。
那时的许新芽正处在自尊心极强的年纪,因为背着这个书包,被很多人嘲笑,说她是乞丐家的孩子。
许新芽也曾站起来出声反驳过,一开始她不以为意,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后来她也曾恳求许母为她换一个新书包,换来的却是许母无止尽的嫌弃。
“你学习有多好,就嚷嚷着要换书包?”
“这书包不是挺好,换了新书包你就能有好成绩吗?”
“学习差用再好的文具也改变不了什么。”
“念完高中就回家帮忙打理院子喂喂鸡,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能去的了大城市吗?”
“你看我长得像不像你的新书包?”
一字一句、一连串的问句犹如银针穿过坚硬的外壳刺透她的内心。
后来的日子,许新芽不再背那个书包。
她也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站起来抗议过。
只是顺从的接受着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