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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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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所及,是一片粘稠得化不开的浓稠黑暗。
失重感攫住了沈铎,身体在不断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又或者那只是意识崩解前的嗡鸣。前一秒,他还在法庭上,指尖划过冰冷的案卷材料,对手律师那张因败局已定而扭曲的脸还清晰印在脑海;下一秒,天旋地转,熟悉的场景碎裂,他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抛入了这片虚无。
陷害。这个词像淬了毒的冰锥,刺穿他惯常保持的冷静。他甚至能勾勒出是哪些人在背后推动了这一切,为了那份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的证据。
下坠骤然停止。
没有预想中的撞击,双脚落在了某种坚硬的平面上。光线突兀地涌入,刺得他眯起了眼。与此同时,一股浓烈至极的铁锈味蛮横地钻入鼻腔,让他胃部一阵翻搅。
他适应了光线,看清了周围。
像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学校体育馆,灰尘在从破损窗户透进来的惨淡光柱中飞舞。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墙壁斑驳,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块。而就在他正前方,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一个男人半跪在那里,低垂着头,黑色的背心已被汗水和不明的深色液体浸透,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他的身体微微起伏,喘息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但最致命的,是那截从他后背心处透体而出的、染血的金属尖刺,像是某种断裂的看台栏杆,冰冷地反射着光。
沈铎的呼吸滞了一瞬。
那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抬起了头。
一双眼睛。如同濒死孤狼般的眼神,凶狠,不甘,燃烧着最后一点生命力,直直撞入沈铎眼底。那里面没有求救,只有一种纯粹的、野性的、对毁灭的愤怒。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沈铎看见那男人瞳孔中的光,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涣散。
紧接着,毫无征兆,冰冷的、毫无波动的电子合成音在他脑海中直接响起:
【检测到玩家沈铎接入。】
【检测到玩家陈烬生命体征即将归零。】
【同步程序强制启动……错误……重新校准……】
【生命信号绑定中……绑定成功。】
【新手关卡加载完毕:青春校园。】
【任务目标:在天亮前,找出并“送走”校园里“不存在的人”。】
【祝你们,游戏愉快。】
音落,体育馆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寸寸剥落。沈铎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身体再次被无形的力量拉扯。
等他重新稳住心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条寂静的校园林荫道上。夜风拂过,道路两旁是枝叶繁茂的香樟树,投下摇晃的、张牙舞爪的影子。远处,一栋栋教学楼的轮廓在稀薄的月光下沉默矗立,大部分窗口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几扇透出惨白的光。
身边,传来一声压抑着的、带着痛楚的抽气声。
沈铎转头。
那个本该被金属刺穿心脏死去的男人——陈烬,此刻正站在他身旁约一米远的地方,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但胸口剧烈起伏着,确确实实是在呼吸。他背心处的破损还在,却没有了那致命的伤口,只有尚未干涸的血迹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陈烬也看到了他,眼神里的凶狠未褪,更多了几分惊疑和审视。他活动了一下肩膀,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确认这具“复活”的身体。
“你……”陈烬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拳手特有的、那种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低沉,“怎么回事?”
沈铎没有立刻回答。他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确认暂时没有明显的威胁,然后抬手,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在刚才的变故中居然没有丢失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冷静。
“看来我们被强行组队了。”沈铎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份案卷事实,“根据刚才的‘系统’提示,我叫沈铎,律师。你叫陈烬?”
陈烬盯着他,眼神里的戒备丝毫未减,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后心位置,触手只有湿冷的血迹和完好的皮肤,这诡异的状况让他脸色更加难看。
“青春校园……找出‘不存在的人’……”沈铎低声重复着任务要求,目光扫过寂静得过分的校园,“典型的规则类怪谈背景。‘不存在的人’指向模糊,可能是幽灵,也可能是被所有人遗忘的活人,甚至是某种概念性的东西。‘送走’的方式,大概率不是请客吃饭。”
他一边说,一边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和一本巴掌大小的便签本——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此刻竟也一同出现在了这里。他快速在上面写下几个关键词:不存在的人、送走、天亮前、规则。
陈烬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眉头拧得更紧。他对这种条分缕析、纸上谈兵的方式显然极不习惯。“说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他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扭了扭脖子,目光凶狠地扫视着那些黑暗的角落,“管他是什么鬼东西,找出来,砸烂它,不就完了?”
典型的暴力破解思维。沈铎笔下未停,心里已经对这位临时队友的性格有了初步判断。他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在没弄清规则和惩罚机制前,盲目行动等于自杀。你刚才,已经死过一次了。”
陈烬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猛地看向沈铎,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
就在这时——
“叮铃铃——!”
一阵老式下课铃骤然划破校园的寂静,尖锐得刺耳。
原本空无一人的林荫道尽头,那栋亮着几盏灯的教学楼里,突然涌出了密密麻麻的学生。他们有说有笑,穿着统一的蓝白色校服,朝着宿舍楼或者校门的方向走去。人声嘈杂,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然而,这喧闹的景象却让沈铎和陈烬同时感到一股寒意。
因为那些学生,没有任何一个人将目光投向站在路边的、穿着与校园格格不入的他们两人。仿佛他们是透明的,是“不存在”的。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如同潮水般从他们身边分流而过,最近的几乎要擦到陈烬的肩膀。一个女生笑着从沈铎的身体中直接穿了过去,带起一阵冰冷的、非实体的触感。
沈铎握紧了手中的钢笔。
陈烬则绷紧了全身肌肉,像一头被侵入领地的野兽,警惕地看着这些穿梭而过的“幻影”。
几分钟后,铃声停止,人群也迅速消散,校园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集体幻觉。
“妈的,什么鬼地方。”陈烬低骂一声,额角的冷汗更多了。这种无形的、无法用拳头对抗的诡异,比擂台上真刀真枪的对手更让他烦躁。
沈铎没有理会他的烦躁,他的目光落在了道路旁的一块布告栏上。上面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通知和表彰,但在右下角,有一张崭新的、纸张颜色与其他格格不入的白色纸条。
他走过去,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是用红色墨水手写的,笔迹歪歪扭扭:
【校园守则(临时)】
1. 夜晚不要在走廊独自停留超过五分钟。
2. 如果听到哭声,请立刻前往人多的地方。
3. 不要回答厕所隔间里的任何问题。
4. 镜子里的影像有时会给出错误指示。
5. ……(下面的部分被撕掉了)
“规则……”沈铎轻声念道,将纸条上的内容迅速抄录在便签本上。
陈烬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嗤笑一声:“装神弄鬼。”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哭声,突然从远处那栋最破旧的、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的教学楼里飘了过来。
哭声断断续续,属于年轻女性,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悲伤和……怨毒。
沈铎和陈烬对视了一眼。
“哭声……人多的地方……”沈铎快速对照规则,“现在哪里人多?”
整个校园死寂一片,刚才那些“学生”早已消失无踪。
“过去看看。”陈烬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里反而燃起一丝被挑衅后的凶光,“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哭。”
沈铎沉吟了一秒。规则提示要远离哭声,但眼下“前往人多的地方”这条显然无法执行。被动等待或许更危险。他点了点头:“保持警惕,注意规则里的时间限制和地点。”
两人朝着哭声传来的旧教学楼走去。
越靠近,那哭声越是清晰,也越是冰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往骨头缝里钻。教学楼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散发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
他们踏入门内,哭声仿佛就在头顶的某一层。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在空旷的楼体内回荡。手电筒?他们没有这种装备,只能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勉强辨认脚下的路。
哭声指引着他们来到了三楼。
走廊漫长而阴暗,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教室门,门上的玻璃窗大多模糊不清,或者糊满了旧报纸。那哭声,似乎就是从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教室里传出来的。
“在那边。”陈烬压低声音,肌肉贲张,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沈铎则更关注环境。他看了一眼腕表——指针竟然在诡异地逆时针缓慢转动,无法提供准确时间。他只能估算,从进入校园到现在,大概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他们小心翼翼地朝着那间教室靠近。
就在距离教室门还有不到十米的时候,身后的楼梯方向,突然传来了沉重的、湿漉漉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伴随着脚步声,还有某种东西被拖行在地面上的摩擦声,以及一种低低的、仿佛含满了水液的呜咽。
沈铎猛地回头。
月光下,一个模糊的、身形扭曲的黑影正从楼梯口缓缓冒上来。它所过之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反射着微光的湿痕。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气味弥漫开来。
那东西抬起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不断往下滴落粘稠液体的、凹陷的黑暗。它“看”向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规则二,听到哭声,去人多的地方。”沈铎语速极快,声音依旧维持着镇定,但语速泄露了他的紧绷,“我们违反了。”
“操!”陈烬骂了一句,眼神凶狠地盯住那个从楼梯上来的扭曲黑影,又看了看前方传来哭声的教室,“前后夹击?”
“去教室!”沈铎当机立断。至少教室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或许能找到其他线索或出口。
两人不再犹豫,朝着那间教室狂奔。
“嘎吱——哐!”
陈烬一脚踹开了那扇看起来并不牢固的木门。
教室内景象令人毛骨悚然。桌椅东倒西歪,布满了厚厚的灰尘。正对着门的黑板上,用同样的红色颜料,写满了密密麻麻、不断重复的“恨”字。而在教室的角落,一个穿着旧式校服、长发遮面的女生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肩膀耸动,发出那令人心悸的哭泣声。
门被踹开的巨响,让她哭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长发缝隙间,没有脸,只有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身后走廊那湿漉漉的脚步声和拖行声已经逼近门口!
“找后门!或者窗户!”沈铎急促地说道,目光快速扫视教室。后面确实有一扇门,但被几张堆叠的破旧桌椅堵死了。窗户外面则焊着生锈的铁栏杆。
他们被堵死在了这里。
那无面的女生身影站了起来,身体发出“咔吧咔吧”的骨骼错位声,朝着他们“走”来,速度不快,但带着一种必杀的压迫感。
门口,那个湿漉漉的、滴着粘液的扭曲黑影也挤了进来,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门框,低沉的呜咽变成了尖锐的、充满恶意的嘶鸣。
进退无路。
陈烬猛地将沈铎往教室角落里那个相对干净的讲台后面一推,自己则横跨一步,挡在了他和两个逼近的怪物之间。他的脊背微微弓起,双拳紧握,摆出了标准的搏击架势,面对着两个非人的恐怖存在,那姿态竟依然带着一种不退让的悍勇。
“妈的,看来这次真要交代了……”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律师,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沈铎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后背撞在冰冷的讲台上。他看着陈烬挡在前面的、宽阔却已带伤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神剧烈闪烁。欠一条命?不,根据那该死的绑定规则,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无面女生的手指变得漆黑尖长,滴落着腐蚀性的液体;门口的巨大黑影伸出了如同章鱼触手般、布满吸盘的粘滑肢体,朝着陈烬卷来。
死亡的气息瞬间浓稠到了极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铎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讲台上方,那里挂着一面布满裂纹、蒙着厚厚灰尘的方形玻璃,像是以前用来投影的反射镜,但也勉强能映出人影。
规则四:镜子里的影像有时会给出错误指示。
错误指示……反过来理解呢?
“陈烬!”沈铎厉声喝道,声音穿透了怪物的嘶鸣,“看那面镜子!别看它们,看镜子!”
陈烬闻言,几乎是本能地,在那黏滑触须即将缠上他脖颈的瞬间,猛地抬头,看向了讲台上方那面脏兮兮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他们身后逼近的怪物,也不是这间破败的教室。
影像模糊晃动,显示的似乎是……一间灯火通明、喧闹无比的学校食堂?无数穿着校服的学生在其中穿梭、用餐。
而在镜子影像的角落,一个穿着同样旧式校服、低着头、看不清脸的女生,独自坐在一张餐桌旁,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她的课桌抽屉里,隐约露出了一角粉红色的、像是情书的东西。
【不要回答厕所隔间里的任何问题。】——规则三。
但这里不是厕所。镜子映出的,是“人多的地方”——食堂!
而且,映出了那个“不存在的人”可能的心结所在!
“食堂!情书!”沈铎语速飞快地提示,大脑在极限压力下高速运转,串联起线索,“那个‘不存在的人’,她的执念可能和这个有关!‘送走’的方式……”
陈烬虽然不擅长分析,但战斗直觉惊人。他瞬间明白了沈铎的意思。几乎在沈铎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朝着镜子里的食堂影像,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暴躁,吼出了声:
“喂!那个角落里的!你的破信被人看了!全食堂都他妈知道了!还坐那儿丢人现眼?!”
这话语粗鲁至极,毫无技巧,甚至带着侮辱性。
然而,奇迹发生了。
镜子里,那个独自坐着的女生身影猛地一颤,抬起了头——依旧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一种极致的惊愕、羞愤和……释然?
下一秒,镜面像水波一样剧烈荡漾起来。
同时,他们身后,那个无面女生的身影发出一声尖锐得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和解脱的嘶鸣,整个身体开始从边缘化作飞灰消散。而门口那个湿漉漉的黑影,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干瘪、蒸发,只留下一滩迅速消失的腥臭水渍。
危机……解除了?
教室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他们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陈烬维持着挥拳一半的姿势,有些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又看了看那面已经恢复正常的、布满裂纹的镜子,半晌,才缓缓放下拳头,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和之前溅上的污渍。
他转过头,看向从讲台后站起身,正在拍打西装上灰尘的沈铎。
沈铎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眼神已经重新沉淀下来,他扶正了眼镜,看向陈烬。
短暂的沉默在弥漫着尘埃和淡淡腥味的空气中蔓延。
“咳,”陈烬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沙哑,但那股狠厉褪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你……脑子转得挺快。”
沈铎没有回应这句算不上夸奖的话。他走到教室门口,确认那两个怪物的确已经消失,然后回头,看向陈烬,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的人不是他自己:
“根据这个游戏的绑定规则,我们现在是利益共同体。你死了,我大概率也无法独活。所以,不存在谁欠谁。”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落在陈烬身上。
“严格来说,陈烬先生,我们现在是‘共犯’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