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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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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船缓缓浮出漆黑的海面。夏安琪猛地睁开了眼睛,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挣脱了一场无形的溺水。
诊疗室柔和的光线有些刺目,她眨了眨眼,才看清天花板上简洁的几何图案,身下是柔软的躺椅皮革触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某种安神精油的混合气息。
“感觉好点了吗?”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夏安琪微微侧头,看到了安心医生那张沉静而关切的脸庞,她试着集中精神,却发现脑海里一片混沌,像是被浓雾笼罩。
梦中发生了什么?她努力回想,却只捕捉到一片空白,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洞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仿佛最重要的东西被连根拔起。然而,奇异地与这空洞感交织在一起的,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般的、难以言喻的轻松。沉重的枷锁消失了,虽然不知道枷锁是什么,但身体的本能告诉她:自由了。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左胸。那里,心脏正以一种异常剧烈的节奏跳动着,“咚、咚、咚”,强劲有力,如同刚刚结束了一场马拉松长跑。这陌生的、不受控的搏动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困惑和不安。
“我……怎么了?”夏安琪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安心医生拿起旁边温热的毛巾,轻轻替她擦拭额角的薄汗,动作细致而充满母性的关怀。“刚才我对你进行了深度催眠,”她的声音平缓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感,“目的是帮助你彻底遗忘那场车祸时的恐怖记忆。那些画面和感受对你造成了太深的创伤,持续影响着你的情绪和生活。现在,它们已经被安全地封存起来了。以后,你大概很难再想起那些噩梦般的细节了。”
遗忘?车祸?夏安琪蹙起眉头。醒来时那种怪异的感觉——仿佛丢失了什么又获得了什么——此刻已经完全消散了。对于安心医生的话,她的理智深处下意识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怀疑,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涟漪还未扩散就已消失。她抿了抿嘴,最终什么也没问。或许遗忘,真的是最好的解脱。她选择相信这种轻松的感觉。
安心医生看着她渐渐恢复平静的面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感慨,仿佛在回顾一段漫长的旅程。“事实上,幽然,”她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我们的治疗,是从两年前开始的。那时候的你,陷入了非常严重的情绪低谷,整个人都笼罩在阴霾里。很巧的是,我们在街角那家‘时光’咖啡店相遇了,你帮我捡起了散落一地的文件,一个很小的忙,却让我们就此相识。”
她的目光悠远,仿佛回到了那个午后。“后来,是你爸爸——屈先生,非常关心你的状态,得知我们有交集,便正式介绍你到我这里进行系统的心理治疗。这两年来,我们每月一次的会面,就像一次次心灵的清扫和修复。看着你从最初的封闭、焦虑、易怒,一步步走出来,情绪逐渐变得平稳、开朗,重新拥抱生活,我真的很欣慰。”安心医生的语气真诚而带着职业的成就感。
她顿了顿,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了过来。
“最近听说你要出国了,这是你之前想要的资料,拿回去看看吧。”
夏安琪有些怔忡地接过那份略显厚重的文件袋,没想到拿到屈幽然的病例这么简单。
指尖触及光滑的纸面时,她本能地想要立刻解开缠绕的棉线,翻看里面的内容——关于“屈幽然”的过去,关于那些被“夏安琪”这个外壳覆盖之前的真实。然而,就在手指触碰到封口的一刹那,一股更强大的本能阻止了她。毕竟对于“屈幽然”来说,这些病例都是她经历过的事,没有立刻查看的必要。
“谢谢您,安心医生。”夏安琪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往日的轻快,但那轻松感背后,似乎又沉淀了一些别的东西。“这两年,真的麻烦您了。”
“别客气,幽然。看到你现在这样,就是对我工作最好的回报。”安心医生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祝你出国一切顺利,前程似锦。”
和以往每一次治疗结束一样,安心医生亲自送她到诊疗室门口,甚至体贴地为她拉开了门。门外走廊的光线比室内明亮许多。夏安琪刚迈出一步,目光就被不远处梧桐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牢牢抓住。
洛晨良正倚着树干,低头看着手机,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他似乎心有所感,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夏安琪的视线。他立刻收起手机,脸上绽开一个温暖而耀眼的笑容,朝她的方向用力地挥了挥手。
那一刻,阳光仿佛都聚焦在了他身上,夏安琪心底最后一丝残留的阴霾也被这笑容驱散了,空洞感被一种踏实的满足填满,轻松感化作了奔向他的雀跃。
她快步走过去,脸上不由自主地扬起甜蜜的笑容。
“聊完了?”洛晨良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文件袋,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
“嗯!”夏安琪用力点头,靠在他身边,“一切都很顺利。”
洛晨良看了一眼文件袋,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只是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语气轻松:“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像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特别轻松!”夏安琪仰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那就好。”洛晨良笑着,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夏安琪回头,再次向站在门口的安心医生挥手告别。安心医生也微笑着挥手回应。光影在两人之间交错,夏安琪的目光落在安心医生沉静的面容上,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恍惚。事情……似乎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这念头一闪即逝,很快被身旁洛晨良的存在感彻底覆盖。
回到洛晨良那间充满两人生活气息的小公寓,夏安琪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在洛晨良倒水的时候,她解开了文件袋的缠绕线,抽出了里面的资料。
纸张散发出淡淡的油墨和旧纸张的味道,她快速地翻阅着。
果然如安心医生所说,记录显示“屈幽然”在两年前开始接受治疗,主诉是长期的情绪低落、焦虑、易怒,伴有失眠。早期的报告包含了一些基础的身体检查,排除了生理病变的可能,详细记录了“屈幽然”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后续的治疗记录几乎清一色都是“催眠疗法”,每一次都标注着“引导放松”、“处理负面情绪”、“植入积极信念”、“巩固内在安全感”等目的。记录显示,随着治疗的推进,“屈幽然”的情绪状态确实在逐步改善,焦虑评分下降,自我评价提升。最后几次治疗,记录上甚至出现了“情绪稳定,对未来规划清晰积极”的字样。
夏安琪合上资料,轻轻吁了口气。通过白纸黑字的记录让她对“屈幽然”这个身份的过去有了一个模糊而官方的认知。
或许夏安琪三年前的车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并且屈幽然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受害者?
她将资料重新收好,放进抽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