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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打不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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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回来的第二天,小止湫抱着何知烁的大腿,呜哇呜哇的,就是想再去一次靶场。何知烁摸了摸他的头,应下声答应了。
何止湫蹲在靶场边缘的沙地上,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小心翼翼地数着刚捡到的黄铜弹壳,一颗、两颗、三颗...这些闪亮的小金属片在他掌心散发着淡淡的火药味,像是浓缩了整个上午的兴奋与骄傲。
"爸爸,你看我捡到了七颗!"他转头想喊父亲,却突然被一道阴影笼罩。一只沾着泥巴的小军靴踩在他面前的沙地上,溅起的细沙落在他刚擦干净的作训裤上。
"喂,这个是我先看见的!"一个陌生的男孩声音从头顶传来。
何止湫抬起头,看到一个比他高出半头的男孩正弯腰盯着他手里的弹壳。男孩穿着和他相似的迷彩服,但领口别着一枚闪亮的空军徽章,白静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何止湫眼皮都没抬,手一收将弹壳护在胸前:"写你名字了?"
"我数到三就是我的!"陌生男孩提高了嗓门,"一、二——"
何止湫猛地站起身,两人撞了个踉跄。他感到一阵热血涌上脸颊,爷爷教过他的格斗姿势下意识地摆了出来——重心下沉,双手微微抬起。
"吴雨潼!你又惹什么事?"远处传来一个洪亮的男声,但两个男孩已经无暇顾及。
吴雨潼二话不说一拳挥过来,何止湫侧头躲开,反手揪住他衣领往下一拽,膝盖顶上去——但在最后一刻他记起爷爷的教导,没有真用力。这个动作却彻底激怒了对方。
"你找死!"吴雨潼怒吼一声,直接扑上来把何止湫按倒在沙地上。两人扭打成一团,扬起的灰尘呛得他们直咳嗽,却谁也不肯先松手。
"住手!"
一声冷喝如炸雷般在头顶响起。何止湫感到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他抬头对上父亲锐利的目光,立刻像被泼了盆冷水般清醒过来。
何知烁单手就把两个男孩分开,声音冷硬如铁:"在靶场打架?你们俩活腻了?"
何止湫站得笔直,抿着嘴不说话。他能感觉到父亲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像之前犯错时一样。
"是他先——"吴雨潼还想狡辩,却被何知烁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弹壳是公家的,"何知烁冷笑一声,"轮得到你们抢?"
"行啊小子,打架还挺凶,像老子当年!"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何止湫看到一个穿着军事风衣的高大男人走过来,毛领的绒毛刮在两颊,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吴雨潼眼睛一亮,刚想得意,就听见何知烁冷冷补刀:"那正好,一起罚站。"
两个男孩被拎到靶场边的水泥墙前,背对背罚站。虽然是年初,午后的太阳却已经相当毒辣,晒得他们后颈发烫。何止湫能听到身后吴雨潼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作训服摩擦的窸窣声。
"活该。"何止湫小声嘟囔。
他话音刚落,就感到小腿被狠狠踢了一脚。何止湫咬牙忍住没出声,数了十秒后突然一个后撤步,身后传来"哎哟"一声——吴雨潼差点栽倒。
"何止湫!"父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再加十分钟!"
何止湫撇撇嘴,重新站好。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他能感觉到身后吴雨潼得意的气息,气得攥紧了拳头。
"小何,别这么严厉嘛。"空军军官走过来,递给何知烁一瓶水,"男孩子打打架多正常。说起来,这是你儿子?三年没见了吧?都长这么大了。"
何知烁的表情稍微缓和:"嗯,今年刚满六岁。吴思丞,没想到在这碰到你。"
"上面派我来文家市办点事,顺便带这小子下来见见世面。"吴思丞笑着指了指罚站中的吴雨潼,"谁知道一来就给你家小子干上了。"
"既然有力气打架,那就练练好了。"
何知烁的声音像一把出鞘的军刀,冷冽而锋利。何止湫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偷偷瞄了一眼父亲的表情——那副他又陌生又熟悉不过的"训练场面孔",眉头微皱,嘴角绷直。每次父亲露出这种表情,就代表事情很严重。
一个空弹匣朝他飞来,何止湫条件反射地接住。金属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上次爷爷教他拆装时说的话:"弹匣就是士兵的第二生命。"当时他练到手指起泡也没喊疼,因为父亲难得地拍了拍他的头,从前很难遇上……
"十分钟内,拆装弹匣50次。"父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少一次加站半小时。"
旁边的吴雨潼哀嚎着:"这玩意儿比打架还累!"何止湫却在心里松了口气——至少不是更可怕的惩罚。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弹匣,突然意识到父亲正在看着自己,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开始。"
何止湫的手指立刻动了起来。金属部件在他掌心翻飞,发出细微的咔嗒声。表面上他动作娴熟,实际上他紧张得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砰砰跳动的声音。父亲会不会觉得他速度不够快?动作不够标准?这些念头像小蚂蚁一样在他心里爬来爬去。
"七、八、九..."他机械地数着,余光瞥见吴雨潼手忙脚乱的样子。那个弹簧飞出去的瞬间,何止湫差点笑出来,但马上又绷紧了脸——父亲最讨厌训练时嬉皮笑脸。
"你等着,我肯定比你快!"吴雨潼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何止湫没有回答,但心里悄悄较上了劲。他想起上次抽查的体能训练输给了聂荣,父亲虽然没有责备,但那失望的眼神比任何惩罚都难受。这次绝对不能输,尤其是在父亲面前。
汗水顺着他的鼻尖滴落在弹匣上。何止湫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开始发抖,不是累的,而是因为吴雨潼的速度真的越来越快了。这个认知让他胃部一紧,手上的动作更加急促。
"他好厉害..."吴雨潼盯着何止湫翻飞的手指,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先是酸溜溜的嫉妒,然后是火辣辣的不服气,最后变成一种奇怪的敬佩。在空军大院长大的他,从来都是同龄人中最擅长军事技能的,可现在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年龄可能还比他小一点的毛头小子居然比他强?
不行,我不能输。吴雨潼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爸爸常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他绝不能在父亲面前丢脸。那个弹簧又一次不听话地弹开时,他差点哭出来,但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偷偷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父亲,吴思丞正对他挤眼睛——那是他们父子间特有的鼓励方式。
"时间到。"何知烁的声音让两个男孩同时松了口气,"报数。"
"六十七。"何止湫喘着气说,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欢呼雀跃。他偷偷观察父亲的表情,希望能找到一丝赞许,但何知烁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四、十、八……"吴雨潼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即又倔强地抬头,"但我后面越来越快了!"他在心里默默补充:再给我两分钟,我一定能超过他。
何知烁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差两次,加站一小时。"
"啊?!"吴雨潼的脸垮了下来,心里委屈得像被塞了一团湿棉花。这不公平!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转头看向父亲,希望能得到救援,却见吴思丞正用一种他读不懂的眼神看着何知烁——像是欣赏,又像是挑战。
这时吴思丞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行了老何,差不多得了。让他们见识见识真本事?"
何知烁没说话,只是走向射击台。何止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知道父亲要做什么。心情好的时候,父亲会露这一手。他悄悄挺直了腰板,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让你们看看我爸爸有多厉害。
父亲拿起手枪的姿势像呼吸一样自然,没有刻意瞄准,只是抬手就是三发连射。枪声在靶场炸响,何止湫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远处靶纸中央三个几乎重叠的弹孔,像是父亲无声的宣言。
"我爸以前是侦察兵。"何止湫故意用平淡的语气说,但心里的小人已经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爸爸永远这么厉害,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吴雨潼张大的嘴能塞进一个鸡蛋。他从未见过这么准的枪法,空军基地的神枪手也没这么举重若轻。一瞬间,他理解了何止湫那种沉默的骄傲从何而来。
"...那又怎样?我爸是在飞机上打炮的!"吴雨潼听见自己嘴硬地说,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真厉害啊。他偷偷看了眼何止湫,突然觉得这个小子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远处吴思丞的哈哈大笑声传来:"没错!一炮轰他丫的!"
两个父亲相视一笑的瞬间,何止湫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放下了。他偷偷活动着酸痛的手指,发现吴雨潼也在做同样的动作。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又迅速错开,但何止湫感觉对方眼里的敌意已经少了很多。
两个父亲走到阴凉处叙旧,留下两个男孩继续在烈日下对峙。何止湫听到身后吴雨潼小声说:"喂,你爸真凶。"
"你爸才凶。"何止湫下意识回嘴,但语气已经没那么冲了。
"我爸从来不打我,"吴雨潼的声音里带着骄傲,"他说男子汉要靠自己打出来。"
何止湫哼了一声:"我爸说真正的男子汉要知道为什么而战。"
沉默了一会儿,吴雨潼又问:"你妈妈呢?也是当兵的?"
"嗯,"提到母亲,何止湫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她在南海舰队。"
"哇!"吴雨潼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我妈妈是巾帼飞行队的!她说女兵最厉害了!"
何止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吴雨潼也正扭头看他。两人目光相接,突然都笑了起来。
"喂,刚才那招膝顶,"吴雨潼压低声音,"你收力了吧?"
何止湫点点头:"我爸说格斗术是用来保护人的,不是欺负人的。"
"我爸也这么说。"吴雨潼撇撇嘴,"但他还说,该出手时就出手。"
两个男孩就这样背对背,从生活中的小点趣事,再到父母常年不在家的抱怨,太阳渐渐西斜,他们的影子在水泥墙上越拉越长。
"时间到。"何知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两个男孩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惊讶地对视一眼。
吴思丞哈哈大笑:"老何,看来咱们的儿子还挺有默契。"
何知烁严肃的表情终于松动,他蹲下身平视两个孩子:"军人子弟更应该懂得纪律和团结。今天这事到此为止,握手言和。"
何止湫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吴雨潼咧嘴一笑,用力握住他的手晃了晃:"下次比赛打靶?"
"比就比!"何止湫眼睛一亮,"我上午打了十环!"
"巧了,我上周刚打了十环!"吴雨潼不甘示弱。
两个父亲相视一笑。
傍晚的食堂人声鼎沸。他们今天没有回家吃,陪着吴家父子。何止湫埋头扒饭,脑子里还在回想父亲那三枪的英姿。突然,碗里多了一块油光发亮的红烧肉。他抬头,看见吴雨潼假装若无其事地转头和父亲说话,耳尖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喂,明天一起去捡弹壳?"吴雨潼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何止湫盯着那块红烧肉,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不要理他,他今天还想抢你弹壳呢!另一个说:但他给了你最大的一块肉...
最终,何止湫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红烧肉塞进嘴里,嚼得特别大声。他感觉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一下,赶紧用扒饭的动作掩饰过去。吴雨潼缺了门牙的笑容在余光里晃来晃去,让他心里痒痒的。
这样会不会太丢脸?吴雨潼用筷子戳着米饭,心里七上八下。主动示好可不是他的风格,但那个小子拆弹匣的样子确实很帅...而且他爸爸也太厉害了。吴雨潼偷瞄了一眼何止湫,发现对方正把红烧肉往嘴里塞,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
食堂的风机呜呜的,两个男孩各怀心事地吃着饭。何止湫摸了摸口袋里今天收获的七颗弹壳,金属表面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分他三颗也不是不行...他偷偷想着,明天要早点起床,去靶场最好的位置等着。
吴思丞拍拍何知烁的肩膀,一手拿着酒瓶:"老何,明天有空吗?带孩子们一起野餐如何?我带了点东西,正好让孩子们尝尝鲜。"
何知烁看了看儿子期待的眼神,点点头:"好,明天见。"
回程的路上,何止湫一反常态地兴奋,不停地问关于吴思丞和吴雨潼的事。何知烁一边开车一边回答,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爸爸,吴叔叔真的是你的战友吗?"
"嗯,十五年前在联合演习中认识的。"何知烁的目光穿过挡风玻璃,似乎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当时是炮兵观测员,我是侦察兵。"
"那你们谁更厉害?"何止湫眨着眼睛问。
何知烁轻笑一声:"战场上没有谁更厉害,只有配合得更好的战友。"
何止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爸爸,我能把今天的靶纸给妈妈看吗?"
何知烁的眼神柔软下来:"当然可以。等会儿回家我们就给她发邮件,好不好?"
"嗯!"何止湫用力点头,然后靠在座椅上打了个哈欠。一天的兴奋与冲突让他精疲力尽,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证明他打了十环的靶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