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十年前那个悬而未决的黑洞,带着复仇的诅咒和淋漓的鲜血,以如此狰狞的方式,回来了。
市局刑警支队会议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阴沉的暮色。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将长条会议桌照得一片通明,也将围坐众人脸上的凝重和疲惫暴露无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和速溶咖啡的苦涩气息。
投影幕布上,并列展示着两张现场照片。左边是十年前的沈杰案:冰冷的停尸间,颈部特写,那截打着特殊绳结的粗糙麻绳被提取出来,放在白色托盘上。右边是刚刚发生的陈达案:阴森破败的拆迁楼现场,死者惊恐扭曲的脸,脖颈上同样狰狞的勒痕,以及那份从口中取出的、印着冰冷字句的纸条。两张照片并置,跨越十年的死亡,却在细节上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高度一致性——尤其是那独一无二的绳结手法。
「技术科初步比对结果出来了,」痕检工程师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两案使用的绳索,材质、捻制工艺完全相同,属于同一批次的可能性极高。关键点在于,」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绳结的打法。主绳回折缠绕的圈数、末端塞入环扣的角度、绳结边缘的打磨方式……完全一致。这不是简单的模仿,是同一个人的『签名』。」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许奕坐在主位,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抵着下巴。深蓝色的警服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处,露出结实紧绷的线条。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两张照片之间来回扫视,最终牢牢锁定在那个绳结上。阴影落在他深刻的眉骨和眼窝下,显得那抹深青更加浓郁。他没说话,只是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了。
「纸条呢?」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打印纸很普通,市面上随处能买到。打印机型号初步判断为老式的针式点阵打印机,现在很少见了。」负责物证的警员回答,「那个蓝色徽标,查清了,是『宏远建筑』的老 logo。这家公司十年前因创始人沈杰遇害和后续经营不善,已经破产清算。」
「宏远建筑……」许奕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转向摊开在桌面上那份泛黄的「沈杰案」卷宗,「沈杰,宏远建筑创始人。陈达,十年前是宏远建筑分管工程的副总,现在是『锦绣华庭』项目的实际操盘手。『下一个,轮到你了』……」他抬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意味着什么?凶手的目标,是当年宏远建筑的核心人物?」
「许队,」负责信息梳理的女警周薇推了推眼镜,屏幕上调出资料,「根据初步排查,十年前宏远建筑在沈杰遇害前,最大的项目就是『锦绣华庭』现在这块地皮上的旧城改造——『东风里片区拆迁项目』。这个项目当时……争议很大。」
屏幕上显示出几张泛黄的旧报纸扫描件。头版头条触目惊心:《东风里强拆酿惨剧!重病卧床女屋主命丧瓦砾!》、《宏远建筑暴力强拆再惹众怒!》。报道配图是断壁残垣中,一个男人抱着用旧床单裹着的尸体,跪在废墟上仰天痛哭的模糊侧影。报道日期,就在沈杰遇害前不到一个月。
会议室的气氛骤然变得更加沉重。
「强拆……致人死亡……」许奕的声音像是裹着冰碴,「查到当时具体责任人了吗?」
「当年的记录很混乱,」周薇调出另一份档案,「官方认定是拆迁队操作失误,主要责任推给了当时外包的拆迁公司负责人,那人后来……跑了。宏远建筑这边,作为甲方,时任总经理沈杰和分管工程的副总陈达,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但最终,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们下达了具体的强拆指令。」
「跑了?」许奕的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沈杰遇害后,这个拆迁公司负责人就人间蒸发了?」
「是的。当年的调查也卡在这里。拆迁公司本身资质就有问题,是个临时拼凑的草台班子,负责人用的是假名,查无此人。」周薇补充道,「另外,根据旧案卷宗,沈杰遇害前,曾收到过一封匿名恐吓信,内容和这次塞在陈达嘴里的纸条……措辞风格很相似。可惜那封信当时被作为普通骚扰处理,没引起足够重视,原件也遗失了。」
一条条线索在许奕脑中飞速连接、碰撞。强拆命案——恐吓信——沈杰遇害——十年沉寂——陈达遇害,同样的手法,同样的「下一个」警告……一个清晰的复仇轮廓逐渐浮现。
「目标锁定!」许奕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第一,全力追查当年那个失踪的拆迁公司负责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第二,梳理十年前宏远建筑『东风里项目』所有核心决策层和具体执行人名单!尤其是当时在项目上握有实权、现在还活着的人!第三,彻查陈达近期所有社会关系、通讯记录、资金往来,寻找异常点!凶手留下『下一个』的警告,说明他的杀戮名单还没有结束!我们必须跑在他前面!」
他的目光如寒星,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警员,最后落在桌面上那份属于沈知许父亲的旧卷宗上。「这不仅是新案,更是十年前悬案的延续!两案并案侦查!这一次,」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冰面上的重锤,「必须水落石出!不能再有下一个十年!」
夜色如墨,稠得化不开。南梧市被笼罩在一片湿冷的寂静里,白日里喧嚣的工地在黑暗中只剩下巨大的、沉默的轮廓。沈知许租住的老式居民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黑暗浓重得如同实质。她摸索着钥匙孔,指尖冰凉,微微发颤。钥匙插了几次才对准,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旧家具和灰尘的、独居特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
她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门口的地垫上。黑暗中,只有她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白天工地现场那具尸体的惨状、那诡异的绳结、还有那双在警戒线后骤然撞见的、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所有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闪回、重叠、扭曲。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不是害怕,至少不全是。是一种被命运巨手再次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十年前那种天塌地陷、整个世界被瞬间抽空的绝望,如同蛰伏已久的冰冷潮水,在十年后的这个雨夜,以更狰狞的面目,轰然将她淹没。
她摸索着打开玄关处一盏昏暗的小夜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映出她惨白如纸的脸颊和失焦的瞳孔。她蜷缩着,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只感觉到刺骨的冰冷。父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母亲一夜白头的悲恸,自己像个游魂般在医院走廊里飘荡的日子……那些她以为已经被时间尘封、被刻意遗忘的碎片,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刺穿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
「爸……」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她紧咬的唇缝里逸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喻的痛苦。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她的脸颊和衣襟。她死死咬住下唇,将更深的悲鸣堵在喉咙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门口冰冷的阴影里,无声地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痛和沉重的疲惫。她挣扎着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狭小的客厅。客厅角落的书架上,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相框。照片里,年轻的父亲沈杰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容温和儒雅,带着成功商人的自信和一位父亲特有的慈爱。他轻轻搂着当时还是少女的沈知许,她依偎在父亲身边,笑容灿烂无忧,眼神清澈得没有一丝阴霾。那是十年前,灾难降临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张温馨的合影。
沈知许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照片中父亲微笑的唇角,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残留的温度。她拿起相框,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溺水者唯一的浮木。身体顺着书架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相框冰冷的玻璃贴着她的额头。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都十年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为什么还要这样……」空荡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回荡,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