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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一百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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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阔看着他,表情先是一怔,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展开一个平静的笑。
“不想说。”他声音很轻,“怕你听了会觉得沉重,毕竟那些东西是我的,又不是你的,没必要多一个人跟着难受。”
哇喔,你人还怪好嘞,这时候讲起武德来了?
“没关系。”叶秋闻显出几分善解人意来,“说出来,我当乐子听一听就行。对了,家里有吃的吗?瓜子之类的。”
“没有。”江之阔摇头,看了眼窗外浓重的夜色,“但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们可以开车出去买。”
“可是,已经很晚了啊……”
“没关系啊。”江之阔站起身,拿起车钥匙,“你想吃。”
闻言,叶秋闻也不再装扭捏,“可以啊可以啊!走走走,我们还要在这个安全屋呆一周,多囤点!把冰箱和零食柜塞满!有备无患!”
“那得换辆车。”江之阔说,“我今天开的是跑车,得换辆SUV才装得下。”
草,这都能被你找到角度炫?!
但是无所谓,对于买零食囤货这件事,叶秋闻表现地格外感兴趣,他隐隐约约有感觉到是自己鼠鼠囤粮的DNA动了,但他不愿细想。
江之阔明显感受到了,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外,“你怎么好像,比我送你礼物黑卡还高兴?你属仓鼠的吧?”
“别问。”叶秋闻微笑着转过脸看他,“这是属于我的沉重,我刚刚没追问你,你也别那么多话好吗?”
最后他们还是开跑车出去了,因为叶秋闻说他还没试过开跑车是什么感觉。
叶秋闻刚坐上驾驶座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底盘太低了,座椅也不舒服,唯一让他觉得还不错的就是,上路体验感大大提升了。
因为上路之后,周围的车都仿佛瞬间得了社交恐惧症,自动与他保持一个充满敬畏的安全距离。
大概,是担心跑车的车主技术不行,会被反向碰瓷。
江之阔靠在副驾,侧过脸看他,发现叶秋闻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很淡。
不是想象中的兴奋雀跃,也不是紧张,就是一种……很纯粹的,专注的开车状态。
于是他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叶秋闻:“在想,这车底盘也太低了,开起来总觉得自己在坐小孩的玩具车。而且,这样微微仰着头看路,脖子好累,腰也有点酸。”
江之阔:“......”
他低头笑了一下,然后又转过脸,目光落在叶秋闻被窗外流动光影勾勒的侧脸上。
“你知道吗?”江之阔忽然开口,“你经常给我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叶秋闻活动了一下脖子,“是若即若离的清冷破碎疏离感?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草根龙傲天气质?还是唯一纯白的茉莉花?我都行。”
“是忧伤。”江之阔说,语气很认真,不像开玩笑。
叶秋闻张了张嘴,没说话。
等到了下一个红绿灯,他慢慢踩了刹车,才开口回答道,“你怎么还骂人非主流呢?”
“是真的。”江之阔没笑,依旧看着他,“你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有一股散不掉的忧伤。”
叶秋闻恍然大悟,“搞半天,原来是你想听我原生家庭的忧伤,童年破碎的梦,以及遗憾错失的白月光啊。”
“你可以说,我想知道。”
叶秋闻没接话,反而顺着他刚才的话锋,也点评了一句,“其实,你也经常给我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我作文写得不太好,形容得不是特别准确,你凑合听。你看贺谦、霍珩,他们的快乐底色都很轻,因为他们知道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底气,但你不一样,你很沉重。你有种,下一秒就要破产跟我一起沦落街头当鼠鼠的沉重。”
江之阔又笑了,这次笑得很释然,“你说得对。”
“你不认识我妈,但我妈是我见过心最大的人,这点上,我其实挺佩服她。”
“说说看。”江之阔似乎很感兴趣。
提起叶影,叶秋闻有些生气,她已经跟她的第三春环球旅游大半年了,把先富带动后富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想到这,等到了下一个红灯,叶秋闻掏出手机正想去讨伐一下。
结果收到了一笔银行卡进账提醒,叶影在境外给他转的。
他打开一看。
钱还蛮多的,那没事了。
叶秋闻收起手机,原地开夸:“其实在她小时候,我们老叶家条件还是不错的,后来嘛,人生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但她厉害就厉害在,天塌下来,照样沾枕头就睡着。因为对她来说,只要没死透,当下享受到的每一件事都是赚到。除了脸,大概还有这点,算是完美遗传给我了。”
“怎么还换着角度夸自己帅呢?”
“因为我也没别的拿得出手的东西了,脸还行,凑合能看,心态也还行,凑合能活。”
江之阔设置的导航终点,是江州一家24小时营业的会员制超市。
即使是深夜,里面依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零零星星有些刚下晚班的人,或者拖着行李箱准备远行的旅客,在货架间穿梭。
叶秋闻站在入口处,看着眼前小中大三个体积的购物车,他心思活络起来。
别怪我,是你非要来的。
那我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是你自找的。
叶秋闻打定主意,果断推了辆最大的。
花别人的钱还有啥好想的,使劲儿就是了。
他推着巨无霸战车,勤勤恳恳地把它填满,江之阔全程没插手,只是慢悠悠跟在他身后半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叶秋闻感觉汗毛都有些竖起来了,“看什么看?”
好可怕,你们为什么总是不分场景地露出这种“他好有趣好可爱跟别人不一样不愧是唯一纯白的茉莉花”的蜜汁微笑。
按照这个思路,你们应该很喜欢逛福利院才对啊,那里全是鼠鼠小白花。
叶秋闻这样想着。
又放了两包薯片重归货架。
还是收敛点吧,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分得清的。
江之阔挑眉,“不要了?”
“你要你拿吧。”叶秋闻大方地摆了摆手,“我觉得差不多够了,不要了。”
“我要。”江之阔重新把那两包薯片放回了购物车。
最后,他们拎了两大袋东西,费了千辛万苦把它们塞进跑车里。
叶秋闻觉得它不应该再叫保时捷,应该叫货拉拉。
笑死,也是让他开上货拉拉了。
阔别多年,江之阔故地重游,很是有些思绪万千,但待在叶秋闻身边,他又觉得自己那些漂浮的酸涩悄悄落了地。
他让叶秋闻先把车开到江边,赏会儿月再回去。
深夜的江边公园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孤零零地亮着,在平静的江面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叶秋闻找了张干净的长椅,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手里捏了根刚从车上拿下来的鸭脖。
与此同时,在相隔几米的另一张长椅上坐下的江之阔,向他投去一阵意义复杂难明的视线。
看了大概一分钟,江之阔忽然起身,走到叶秋闻那张长椅边,毫不客气地拍开他随意搁在椅面上的长腿,然后找了个空位,硬生生挤着坐了下去。
“不是。”叶秋闻被迫坐直,拎着鸭脖有些烦躁,“那么多空椅子,你非得来跟我挤是几个意思?”
“赏月,是两个人的事。”
说着,他把头靠在了叶秋闻肩膀上,“你看,月亮的脸。”
看什么看,我都快唱起来了。
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
叶秋闻敷衍地跟着抬头,瞥了一眼,“哦,好大的月亮,像块没放够糖的烙饼,那边那栋楼,楼顶尖尖的,像根牙签,但组合在一起,感觉像根棒棒糖,我困了,鸭脖也有点辣,我们能回家了吗?”
江之阔:“......”
江之阔:“你高考作文到底多少分?”
没等叶秋闻想好要怎么嘴硬,江之阔已经开始得寸进尺。
他换了个姿势,先是侧过身,然后直接把脑袋枕在了叶秋闻腿上。
叶秋闻:“?”
草啊,这是我刚刚的躺平姿势啊!
搞半天你把我弄起来,是因为你自己要躺啊?!
叶秋闻使劲儿抽了一下他胳膊,“起开!那么多张椅子你为什么不躺?”
“别动。”江之阔抓住他手腕,“就这样,别说话,我们一起安静地待十分钟,什么都别想。”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叶秋闻也不再说话,对着平静的江面发呆,继续啃鸭脖。
江面上偶尔有夜航船的灯光划过,拖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你在想什么。”江之阔没睁眼,忽然又问,声音很轻。
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才愿意起来,我的腿有点麻了。
以及,这鸭脖真的有点辣。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江之阔似乎料到了他会这么反问,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在想,今晚还会不会做那个重复的噩梦,在想沈容铭什么时候死,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上我。”
叶秋闻也笑了,“尽想着不切实际的。”
“你呢?”江之阔似乎并不期待什么惊天动地的答案,只是轻声追问,“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了吗?”
“我在想,月亮真的很像一个饼,冷冰冰地挂在天上,谁都咬不着的饼。”
“在想我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人,说坏吧,但又不算彻底的道德败坏,看见别人过得不好,心里会揪一下,但穷人的同情心没什么用,因为我连自己都顾不好。说好吧,我又没有什么做好人的资本和决心,只能看心情、力所能及地随手做些好事,但往往没什么好报。”
“最烦的是,如果偶尔没忍住,干了小坏事,报应就很快找上门来,我小时候更胆小,都不敢指月亮,因为我哥哥总是吓唬我,指月亮要被割掉耳朵。”
说完,他低下头,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江之阔,“你知道吗?贺谦跟我说过,我太心软了,做事不够狠绝,他其实想骂我是个胆小鬼。”
“如果哪一天。”江之阔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你想好了,到底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可以告诉我,我帮你。”
“为什么?”
“因为你说了这么多,证明你对以后还是有点期待的。我每天想的,就是怎么让讨厌的人消失,如果实在做不到,那就一起下地狱也行。”
叶秋闻摇头,很坚决,“那不行。”
“为什么?”
“我前面说了,我是个胆小鬼。”
“我讨厌血,讨厌疼,讨厌一切不受控制的混乱和失去。”
所以,真要死,你那么有人脉,想办法死远点。
“所以,江之阔。”叶秋闻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别死我面前,最好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