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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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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突然问道:“你还会再来吗?”
叶秋闻认真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谎,“不一定。”
小女孩听到这话,意外地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相反,她甚至高兴地笑了,“大哥哥,你真好。”
叶秋闻挑了下眉,“我拒绝了你,你还觉得我好?”
“我以前问过很多人这句话。”小女孩收起了笑容,声音也低了下去,“他们都说还会再来,还说下次给我带糖。但后来再也没来过,你是第一个没哄我的。”
叶秋闻沉默了几秒,才又开口:“我不能随便答应你,因为真的不一定。但如果我们还会再见,答应我,给个没头发的馒头好吗?”
小女孩再次露出她那没门牙的笑容,“很难吃对吗?”
“唉。”叶秋闻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发顶,“还行吧,我不挑食,有啥吃啥。”
有风吹过,吹乱了小女孩额前枯黄的碎发。
她忽然往前凑了凑,小小的身体几乎靠在叶秋闻胳膊上,声音轻轻的,“大哥哥,我有点舍不得你回去了。”
叶秋闻拍了拍她的头顶,“没关系,等你明天睡醒,可能就会忘记我了。”
小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认可,“好像是,我昨天看了部电影,今天早上起床就忘记是说什么的了,只记得一句台词。”
“什么台词?”
她捏着衣角,眼神有点空,像是在念台词,又像在问一个永远无解的问题:“生活总是那么难吗?还是等长大就好了?”
叶秋闻并不想骗小孩,于是他什么都没说,而是低头开始掏口袋。
他找出一块巧克力,又翻出包公司拿的小饼干,再摸摸裤袋,还有两根棒棒糖,他把这些零零碎碎,一股脑地全塞到小女孩手里。
“拿着,饿了就吃。”
小女孩眼睛瞬间亮了,非常上道地把它们藏进里衣口袋,还拍了拍,确保不会掉出来,“明白!我平时也这样藏吃的。”
虽然很想,但叶秋闻还是忍住了,并没有问出那句“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萍水相逢,不问来路,是我们的行规。
“大哥哥你去忙吧。”小女孩站起来,冲他挥了挥小手,“我不能偷溜出来太久,要回去写作业了,拜拜。”
叶秋闻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沾着的草屑和尘土,“再见。”
他目送那个小小的身影一溜烟跑远,才转身,慢吞吞地晃回主会场。
因为那句“眼睛很像的哥哥”,他没办法就这么走了。
叶秋闻找来一台挂着工作人员牌子的相机,借着拍摄花絮的由头,开始在福利院里面晃悠。
他看见一面感恩墙,上面贴满了照片,都是在福利院长大、后来出息了回来捐款的合影。
叶秋闻一张张仔细看过去,目光从那些或自信、或谦逊、或感恩的脸上扫过。
没有。
没有一张脸,能让他产生那种血脉相连的悸动。
这么多年,叶影早就接受小羽死了的事实。
一个八九岁被水冲走的小孩,说实话,活下来的几率能有多大?
下游村庄没找到尸体,他们登过报,发过寻人启事,也报过警,最终都石沉大海。
叶秋闻自己被捞上来后,高烧两天,醒来就是漫长的PTSD。
叶影从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小羽,怕刺激到他发病。
她只会在深夜,确认叶秋闻睡着后,才敢捂着嘴,把眼泪流进枕头里。
后来,他们默契地不再提起,好像小羽从来不曾存在。
叶秋闻也学着记忆中哥哥的样子,收起那些调皮捣蛋,开始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孩,把一个人活成了两个人。
但又因为底子还是他自己,于是学成了表面笑脸相迎,背地里却能蛐蛐别人二里地。
叶影在城西墓园买了个位置,时常偷偷去看,却从未告诉叶秋闻。
叶秋闻发现了,但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只在高中时,曾拉着邱嘉言偷偷去过两次,带了三杯奶茶,小羽那杯七分糖。
邱嘉言盯着墓碑上的黑白照,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很像,仔细看小羽的眼角,有点微微下垂,看起来比你老实。”
叶秋闻:“滚啊。”
邱嘉言:“真的不像,你是你,他是他。”
叶秋闻别过脸:“好的好的,知道了。”
人嘛,总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坚韧,更像野草。
好多回他觉得自己要完蛋了,但都没有。
生活像一张巨大的蹦蹦床,他站不起来,但也掉不下去。
但偶尔夜深人静,他闭上眼,静静地躺在床上,连翻身都懒得动,任由情绪开始过山车。
想小羽,想真实的痛,想没指望的日子。
带着沉重的念想入眠,梦里,他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块蛀空的奶糖,又或者是发霉的麦饼。
上次颁奖典礼,他看到台下的闪光灯,突然又有种控制不住的念头,如果小羽没死,他学习成绩那么好,说不定上台领奖的人,就是他了。
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如果站在光里的是他就好了。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所以,毫无意外,那时候他嘎嘣一下就晕倒了。
叶秋闻站在那堵感恩墙面前,把过去发生的事,又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有些画面模糊,有些记忆鲜活。
窗外,孩子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夹杂着掌声和惊叹的欢笑声,把叶秋闻从沉重的回忆里猛地拽了回来。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男孩正在草坪上卖力地表演连续翻跟头,逗得周围的宾客哈哈大笑。
啊,服了,内卷果然要从娃娃抓起。
要是被刚刚那小女孩看见,估计会气得连夜苦练头顶盘子,或者脚踩独轮车。
他不忍心再看,果断转身,朝建筑侧门走去。
接下来是发言环节,Ivan居然还抽空给自己做了个发型,给那头齐肩的头发扎了个小揪揪,看起来更像个矜贵的小公子了。
他手里甚至还在盘珠子。
哇喔,还是京圈佛子这款。
可惜了,傲娇那款我不吃,这款我也不吃。
Ivan拿出发言稿,声情并茂念完,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他昂着脑袋和小揪揪,骄傲地上台,骄傲地下来。
他脸上还挂着那种无懈可击的标准微笑,但眼神里却有几分掩饰不住的不耐和厌倦,一副明明厌恶却不得不营业的死感。
像极了叶秋闻他自己,每个月总有那么三十几天不想上班的样子。
其实叶秋闻不太喜欢面对Ivan,虽然他跟那几个一样都是少爷,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Ivan有种天然的排斥感。
总感觉在他这种城巴佬面前,自己要闹出什么天大的笑话。
主要是Ivan看自己的眼神,太奇怪了,跟其他人的审视不一样,除了那点与生俱来的倨傲以外,他眼里更多的是......好奇,一种非常单纯、甚至有点孩子气的好奇。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好奇什么。
说实话,除了那个小女孩以外,这个活动非常地无聊,叶秋闻跟完全流程下来,唯一的感想就是城里人真能折腾。
明明大部分都是直接打钱就能搞定的事,非要包装得那么花里胡哨,生怕中间商赚不到差价。
晚上回去的时候,Ivan好像跟他身边那伙人闹了什么别扭,突然车也不肯坐了。
白天还笑得挺欢的一群人,这会儿集体笑不出来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叶秋闻竖起耳朵听了几句,依稀听到什么“别管我”“烦死了”“能不能让他滚”之类的词汇飘过来。
他捂着耳朵刚想赶紧跑,Ivan却已经径直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了,他抬起下巴,“我坐你们的车回去。”
这会轮到叶秋闻笑不出来了,“啊?”
余曳没跟他们一起走,她还有别的事要处理,霍珩和司机都被她临时扣下了。
于是,开车送少爷回家的光荣任务,就这么砸在了叶秋闻头上。
“能换首歌吗?”车子刚启动,Ivan就皱着眉开口,“吵死了。”
叶秋闻默默切掉摇滚,给他换了个在深山古寺静思冥想的纯音乐歌单,试图用梵音把他给直接超度,啊不,搞困。
不知道Ivan有没有困,反正叶秋闻自己是听得眼皮发沉,连续打了三个巨大的呵欠。
Ivan又开口了,“能开窗吗?有点闷。”
叶秋闻深呼吸一口气,因为十分钟前说风吹得他头发乱了要关窗的也是他。
“你放的什么歌啊,就没有巴赫吗?舒曼的也行啊,这放的什么……嗡啊吽的。”
草了,怎么那么难伺候。
但叶秋闻还是很好脾气地给窗开了条小缝,又飞快地为他播放巴赫小曲。
毕竟领导儿子,哄就完事。
“你几岁啊?”Ivan听起来心情似乎好了点,开始关心临时司机的个人问题,“有对象了吗?喜欢男的女的?”
但这些问题多多少少有些隐私了,叶秋闻摸不准他的问题出发点是啥。
主要是叶秋闻偶尔抬眼看后视镜,发现Ivan不知何时默默把衬衫最上面的三颗扣子都解开了,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整个人以一个非常慵懒魅惑的姿势陷在后座真皮沙发里,长腿交叠,浑身散发着“try me”的明目张胆花市风味儿。
真的不怪他,曾经他看人也很正常,直到他遇见了那几个人……
叶秋闻收回了目光,“二十二,没对象,不太喜欢人。”
“那我比你小一岁。”Ivan似乎笑了一下,开始对他进行综合评价,“其实,你脾气还不错。”
当然当然,我要是脾气差点,早就被你们这群少爷给联手打死啦!
“你应该听过别人说我吧?”Ivan问。
“说什么?”
“说我性格古怪,很难伺候什么的。”
“没有啊。”叶秋闻一边默默踩着油门,一边敷衍,“如果我有个像你这样的弟弟,我会觉得还蛮可爱的,他们应该是不了解你吧。”
如果是很了解,根本就不会觉得你难伺候,而是直接想打死你啦。
也许是这句恭维的杀伤力太猛,直接把Ivan给搞沉默了。
叶秋闻反思了一下,或许是少爷觉得他在故意巴结,于是赶紧找补了一句,“我开玩笑的。”
“弟弟?”没想到Ivan却不是生气,他那张阴郁的脸好像藏了很多情绪那样,幽幽地来了一句,“我习惯一个人了。而且,我们家情况……有点复杂,不太适合突然多出个哥哥。”
“都说了,我开玩笑的。”叶秋闻又强调了一遍,开始感觉这人不仅性格古怪,脑子也不太好使。
我说哥们真的少看点狗血电视剧吧。
脑子迟早给你看坏。
Ivan顿了顿,“开玩笑也不行,我不要哥哥。”
叶秋闻果断闭嘴,感觉自己这两天是不是误入了什么鸡窝,怎么上哪都是哥哥哥哥咯咯咯咯的乱叫。
终于到了。
Ivan下车之后,走了几步又折返,敲了敲车窗。
叶秋闻缓缓降下车窗,“还有事?”
“出示一下收款码。”Ivan晃了晃手机,“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一点小钱,就当是谢你送我回家。”
啊?还有这种好事?
叶秋闻没有半秒犹豫,立马点开了微信。
Ivan看着他:“……”
叶秋闻也期待地看着他:“……”
Ivan收起手机,开始掏他的西装内袋,“算了,钱太俗。我送你两颗水晶吧,可以净化你的能量,帮你赎罪。”
叶秋闻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服了,你们有钱人怎么都喜欢赖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