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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劫 ...

  •   “停下!——”
      “快点让开——”
      在大街上,一群黑衣人拿着手中的匕首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而他们目标只有一个:刺死太女。
      路边的小摊贩被横冲直撞撞翻了好几个,有些买蔬菜瓜果的那些物品都散了一地,简直是一大灾难。
      前面那个女孩慌不择路地跑向了京城的西竹园,那群受人差遣的也毫不犹豫,马不停蹄地跟了上去,若是让别人瞧见绝对是史诗级场面啊!
      西竹园里,竹子成片,全都扎堆聚着,然而——
      “我丢,那太女呢?”
      “我们跟丢了???”
      “也不太可能啊......我们哥几个又不是瞎子,看得清清楚楚......”
      为首的那个不耐烦地蹙了下眉,沉声道:“别吵。国师的命令,我们必须达成。你们忘了我们无法达成的代价了吗?”
      那几个吵嚷着的黑衣人顿时不说话了,一副听凭您差遣的样子。
      “走——去搜搜看,她一个人,体力消耗得快,跑不远的。”
      “是!”顿时,那群人从原地散开,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四处侦查,仿佛要把这皇城西竹园扫荡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老大!找到了!”一个身材矮小,瘦瘦的黑衣人叫道。
      一个身着精美华服、青丝散落腰间的女孩站在一个巨石上,表情漠然地看向地上的那一群人。
      那群人离她不远了......啧,麻烦。
      “终于来了吗?”她嘴角勾起一个张扬的笑:“我倒要好好看看师父养的据说无往不利的‘黑衣行’有什么厉害!”
      那名身材瘦小的刺客并未接话,只是拿着自己的匕首,三步并作两步朝女孩刺去。
      女孩侧身躲过,擒拿住那人的手,然后从发间极快地拔出了剑簪,捅了对面的心口,但是他们不为所动,像杀戮机器一样和她交手,这样的情况下她可撑不了多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吗?
      她召唤出葬花吟,剑指对面的几人:“不要动,否则就杀了你们。想必你们是师父派来的死士,不达目的不罢休,但是你们也清楚我的实力,横竖都是死,为何不放过自己呢?”
      为首的那人轻轻笑了一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指甲,似是爱怜:“这么说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身为死士,必定命中有一死,又有何惧?”
      “不过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只要你肯乖乖当祭品,一切都可以就此了结。怎么样?不划算吗?你小命得保,我们又不是有仇是么?我们拿钱办事,自然也可以倒戈,只要你回府。”
      巨石上都女孩一脸警惕地盯着下面一片的乌黑,眼神定在为首身材颀长的那人身上,然后又缓缓移向别处。
      随后听见嗤笑一声:“要我如何才能相信你呢?我想‘黑衣行’的首领可不只有这点本事,况且你那点话术难道我猜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么?”
      为首那人往前迈了两步:“哎哟,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这样的话......”他转过头去朝着那群下属厉声喊道:“全都把武器丢了,乾坤袋里的,凡是能致死的都给我丢了!”
      那群黑衣人明显愣住了,慌忙把手里的武器丢到地上,刹那间一阵“丁零当啷”声响起,有些人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首领堵住了:“没用的废物,闭嘴!”
      地上大大小小的赫然是匕首以及一大堆的毒药,按照黑市上的价格计算估计得卖不少钱,但是......
      “你觉得我会杀你?你搞错了,”首领摊了摊空无一物的手,“我今天也没有带乾坤袋,所以根本不可能杀你。”
      女孩眼中明显迟疑了一瞬,然后将信将疑地跳下了坡。
      “砰!”
      一下子血液飞溅,竹子上全都是猩红的痕迹。
      “你!”女孩刚想说出尔反尔,眼睛就慢慢黯淡下去了。
      嘴角留下了一片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走了,去领赏,”黑衣人首领挥了挥手,“这姑娘实力还不错,就可惜遇到的是我们。没想到区区一个小姑娘你们都搞不定,还要我出马。”
      他甩了甩手上的血液,满不在乎地用衣服去擦,反正也看不出来红色。而他的眼眸里自始至终都盛满了“狡诈”,你看到的,说不定是他的伪装。在他面具下面的,竟然是一张柔美至极的脸。
      本该是圣洁的竹,却被沾染上了世俗的颜色。女孩在西竹园里躺了有好久了。这里阴凉,竹子多,人也稀少,毕竟已经到了西郊的地儿了。顺着外面一条小径,血迹蜿蜒至一个山洞。说实话是挺折磨人的,拖着这么个不中用的身体一路走到哪晃到哪就是哪,活生生的苦命感啊!迷迷糊糊的,误打误撞,竟然发现西竹园的山坡后面有一山洞?!
      山东内好歹比住院里更阴凉,也算是来了个对的地方。女孩刚到就两眼一抹黑瘫倒在地,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虽说她的修为不到及笄就已经一骑绝尘、登峰造极,当然还是没有她师父那样大师级别,但是妥妥的是年少成名了。可是终究是涉世未深,今天对面的那帮人是什么实力,她不知道,一直被关在皇城的她十四年了就没有出去过,更别提历练了,认识也仅仅源自于书本,仅此而已。
      “呵......呵......”不知何时,她猛地惊醒,一睁眼,下意识去看伤口的伤势,却被一个“白团子”吸引了目光:“咦?西竹园也有九尾狐了么?”那只狐狸似是有所感应,跑到她跟前蹭着她的手,一个劲地把耳朵往她手里顶。“嗯?快化形了?这么不怕生。”女孩摸摸那只狐狸的毛,轻笑一声,“还咬我?咬得倒挺凶。”环顾四周,女孩发现这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洞——这是一座山神庙!
      往里面看去,几座青面獠牙的泥神塑像静静地守候在此处,瞪圆的眼珠仿佛可以破千军万马,把邪祟之物捉拿。“嗯?你这后腿怎么......”一双金瞳亮得惊心,在这等黑夜里面着实吓人,不过这可吓不倒她。狐狸“呜哩呜哩”地叫,似乎是在委屈地说“好疼啊,能不能帮帮忙”,用一双锃亮的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好了,那我勉为其难帮你一下吧。”女孩嘴上是这么说,但还是撕下了乳白色裙裾,极快地包扎狐狸后腿,下刹那间,红白交叠。狐狸还是用那种委屈的眼神看着她,女孩有些不明白了:“哎你这臭狐狸,我都帮了你了,你还想怎么样?”而那只白毛狐好似听懂了一般,将爪垫放到了她留有血迹的心口处,又叫唤了两声。
      “嗯?还想占我便宜啊?”那女孩轻笑,把它抱进怀里,摸了摸它的耳朵:“你们狐狸的耳朵还挺软。算了,那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再帮你一把吧。”月光忽然穿透云层落在残破的泥神塑像上。她盯着神像掌心裂纹的汝窑盏,突然划开自己心口。
      “便宜你了。”温热血线坠入盏中,混着陈年雨水散发出奇香。白狐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皮毛却开始大块。她捏着它后颈灌血:“忍着点,化形可比蜕骨疼......”
      玻璃碎裂声炸响的瞬间,少年赤身跌进她怀中。湿漉漉的白发缠着她的指尖,初化形的狐妖不懂得收敛犬齿,啃吻着救命恩人的锁骨本能索取更多的血气。供案上的汝窑盏突然炸裂,碎瓷在少年背脊划出冰裂纹,又被女孩的血浸成永恒胎记。
      “倒是会挑地方留印。”女孩轻笑一声,扯下半幅帐幔裹住少年,却被兽化的指甲勾破衣袖。月光恰巧在此刻照亮他白皙的脖颈,颈间赫然是国师府的咒印。女孩瞳孔猛地一缩,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铁甲铮鸣,她将仍在颤抖的少年塞进神像腹中:“记着,你欠我一条命。躲到月沉再出来。这个给你。”她解下腰间纹着芫花的香囊塞进他手心,转身引开追兵时,腕间血痕渗进残破的锁魂铃,“要还,就活到我来讨债那日。”
      她的冰裂纹玉簪“哐当”一声几次反弹到角落,青丝如瀑般散落,柔顺,倒是显得她身上有一种冷寂的决绝。白狐听见她在黑暗中的最后一声笑:“霁字不错......风雨晦明皆成景。”
      国师府内。
      “乖徒儿,今日......今日的账我就不和你算了,毕竟你还未及笄。”一个身穿黑色外袍的男人驻足在几案旁,斜眸看向瘫坐在窗前的女孩:“郗芫,你要知道我并不是每次都这么仁慈。”他轻叹着摇了摇头,偏头看向窗外:“你应该知道,如今陛下外出迟迟未归,很有可能已经出事,而你作为下一任皇帝,你怎么可以懈怠?”这短短几句话被他说得咬牙切齿,带有一点不明的意味。
      他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幼童么?今日下此杀手还装作好心地说“不和你算账”这种话,是为何?引诱她做出什么么?
      “我懈怠?您都知道的,全京城没有第二个郗芫,我在少年人当中已经算是佼佼者的存在,如今却连放我出京城游历一番都不肯么?”偏要下死手?
      国师投来了一个慈悲的眼神:“你还没有到那个年纪,郗芫。你太小了,不过十四,你觉得你能保得住自己吗?你还有点一国太女的样子吗?”
      浑身是血的郗芫心想,呵呵,你不刺杀我,我现在或许还能有个人样。
      她咳出血沫,没有吭声。这时候一个小厮跑过来禀告说:“即墨大人,未央宫温泉里的水全都满好了,也暖好了,太女殿下......”他战战兢兢地扭头不敢看太女那边的惨状,毕竟现在的国师才相当于真正的掌权者,而太女的母亲早就消失在了去西域的路途中央,这朝堂上下全都听这个国师说了算,而且......希望国师能饶了他,他就只是个跑腿的。
      “太女殿下,去沐浴吗?我让下人备好了温泉水,正巧你这一身血污,”国师的声音如果抛掉阴柔,实际上还是挺温润的,“该洗洗了。我猜,你用了灵力恢复伤势,所以伤口早就愈合了对吧?一身血的也不好看,快去,我差人取了你最喜欢的那身衣裳。”
      小厮手垂在身侧,有点抖,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府中有人说国师和太女相当于父女,又有人说本就是师徒,还有人说国师是太女的某某某。就当没看见我......
      “还不快走?”国师适时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让他先走。实在是感激涕零!郗芫还是窝缩在墙角,不肯动,一声不吭。
      “闹脾气了?不要生气了,”国师褪去黑色外袍,换上了另外一条银的,与里面的白色离衣倒是相称,“我明天亲自下厨做你最爱的桃花酥,怎么样?”说话间还摸了摸她的乌发,惹得郗芫一瞪眼。这人......不,这个披着人皮的国师,他实在是太擅长伪装了,可以在上一秒喊着杀你,又在下一秒给你糖吃。最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走吧。”
      即墨见她答应,眉眼间的柔快要溢出来:“那好,随我去未央宫。”说罢,去拉郗芫的衣袖,郗芫轻轻一挣,没有挣开,于是任由他去了。
      温泉池上蒸腾着热气氤氲,模糊了其中人的面貌。“这池水幸好实时更新,要不然就红彻底了。”国师身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挑了挑眉,指了指水里的血丝。“关你什么事?”郗芫蹙起眉,冷声问。这不就是你弄的?反而来问我?我也算是心大才答应......
      “关我什么事?”池中男人微微朝她倾身,身材被附着于身上的衣料勾勒的勾人心弦——精壮但又不会过分的紧绷,这绝对是人间绝色,前提是他要是个人的话。“我是你的师父,关心你一下,”他的声音夹杂着笑意,低沉,在这黑夜里刚好和月色同频,“这不是挺正常的吗?”“哼。”郗芫往旁边挪动,偏过头去,“您心里清楚得很,毕竟你是国师嘛,这不也很正常?”“呵。”她身后的黑影终于退出去,轻嗤一声,“算你识相。”
      过了一会儿,郗芫起身把外袍一勾披在身上,头发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
      “对了,明日大宛的使臣要求觐见,你把那件我备好的华服穿上,别忘了我教你的。”
      郗芫的脚步微顿,随后继续向前:“嗯。”
      说白了,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想要权倾朝野并且不会善罢甘休......
      次日,梳妆台前。
      “殿下,奴婢为您梳栉吧。”“好,正巧我衣服刚换好。”为她梳妆的是她的侍女,叫阿乔,跟她很多年了,穿着最为朴素的白色里衣,外袍套上缀这儿金色花纹的大红披肩,一直都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过分得乖,有时郗芫分她一点吃食她都不肯收下。
      “殿下,好了。”
      阿乔往后退了两步,郗芫看向镜中自己的模样——凤凰步摇,一片金光闪闪的,红色的泪滴状珠子垂落,左右对称,蓝绿色的玛瑙镶嵌其间,上襦叠了两层,印花,下裙是奶白色的,胸前的系带以及外袍的袖口边缘都有一圈黛青色,上面点缀这坠落的桃花瓣,所谓金凤衔香,步摇惊鸿啊。
      “殿下可真美。”阿乔掩唇一笑,“现在估摸着使臣快到了吧,殿下,我们走吧。”承欢殿的檐宇高耸,仿佛是身着黑袍的皇上,眼神威严看着远方的来客。“拜见殿下——”一串车队摇摇晃晃驶入皇城,一串人马走至殿前,使臣在朝堂上下跪,他带来的一个少年却夺人眼球。
      “猫妖?”郗芫将瘫着的身子坐正,把玩的觞旋转于指尖然后猛地被拍在旁边的龙纹扶手上,“叫什么?”“启禀陛下,叫阿楠。此妖是在一次捕猎活动中获得的,见他生得好看,于是冒昧送给殿下。”龙椅上的郗芫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开口道:“孤不需要,右相?”随后挥了挥手,看向右边的丞相,“这交由你处理了,孤还没有那个打算。”
      “是,陛下。”右相领命,随后缓缓退至她身旁,站定。
      “倒是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你也看得出来对吧?不如就让他习武吧,过几天孤会去英武院看看的。”“是。”“大宛使臣觐见殿下——”
      “免礼。”郗芫从龙椅上扶着龙纹扶手起身,去扶那位使节,毕竟这些礼节她也不是不懂。作为一个国家明面上的掌权人——咳咳,虽然说还没有正式登基,但是母后......定是回不来了,而自己呢,也只得做这朝中傀儡啦。呵呵,听他的狗屁话呢,谁要当他的傀儡,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看那大宛使节高鼻深目,全都是异域风情,而唯独刚刚那个猫妖才是真的绝色啊——不对,那山神庙里的白狐狸,明明比他更好看!不过现下能看到的只有这只小猫了......
      一番觐见过后,郗芫安排了他们的住处,就回了未央宫。未央宫里温泉旁边有一处,那里静谧且有一条幽深的小径,非常适合独处。不过此时,其间传来了两个人的声音——“谁知道你芫姐姐准备了什么东西啊,快走!这里掌权的还不是那个国师?她装什么啊......”“姐,你这么说会不会不太好......”“有什么不好的,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一个身穿烈焰红装的女子和一个蓝衣男孩走进房内。木椅上已经有一个身影在等着他们了。
      “言酌、言以辰,你们来了。”那人仿佛悠悠转醒,抬眸微笑道。“殿下,您吩咐我们过来,我们定是要快点赶到的。”
      “嗯,”郗芫轻轻地应了一声,转头询问,“今天的那个猫妖少年,你觉得如何?”她手里拿着口脂,似乎是在选哪个颜色更好看,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言酌。言酌轻声娇笑:“殿下,您这么说,我可不敢说他的不是了。不过的确,他确实有几分姿色,若是在青楼,必定会是花魁。”
      “那倒未必,还有,你是不是背着我去青楼了?传出去可不好啊言酌,你要想清楚。”郗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梳妆台,没有抬头看坐在对面的言家二人。而言酌的弟弟——言以辰,一言不发,好像是受惊了。
      “你凭什么说我去了?证据都没有掌握,一个小小傀儡罢了,真不知道我知道什么情况吗?!当今的帝王如今行踪不明,而您迟迟未登基,就算登基了又能怎?还不是一样!当今的王就是国师啊!”言酌轻蔑地笑着,眼神里的嘲讽尽显于眼中,红唇嚣张,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盯着郗芫,似乎是要将她看穿。旁边的言以辰有些不安,小声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姐,你就别这样了,她是太女殿下呢......”
      而言酌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手提着领子将他拎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即又消散了:“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我弟!你比我小,难道懂得比我多吗?乖乖当你的少爷去吧!”她的声音压低,却显得尖锐刺耳,在这仅仅只有三人的房内足够清楚了。“无妨,”郗芫脸上却没有太大波澜,一挥袖,说道,“去吧。我会安排的。”
      言酌在心里骂骂咧咧,实际上又不能真正谋权篡位,毕竟郗芫在名义上还是他们的陛下,所以只得一脸愤恨地离开了,身旁的言以辰小心翼翼地跟着她,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听够了?那就出来。”此时郗芫正在研磨,想要写下自己所想的计划,毕竟她的野心不止于此,怎会甘心把天下交于一个国师?未免太可笑了些。一个奶白色头发的少年在黑暗中身形一动,风模糊了他的样貌,而此时此刻站在郗芫面前的就是从房顶跃下的猫妖阿楠。“你倒是挺漂亮。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来,过来,”她轻轻对他找了招手,“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如果愿意的话最好。”那位言酌大小姐定会偷听,而自己只需要演好戏就可以......
      那位默不作声,眼神里满是警惕,跟个石柱子一样一动不动站在月光下。郗芫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茶几上的一些吃食,用油纸包着,往门口走去:“给你,桃花酥,一种点心,而且是我最爱的。”少年不肯收,双手背至身后,眼神将信将疑,发出幼兽的呜咽。
      “还真是和臭狐狸脾气一样倔啊,真的没事的,快吃吧。”说完她的桃花眼温和地一弯,像是多情的月亮,“问你呢阿楠。明日我会把你送到蕉风宫,也就是言酌所在的宫殿......”阿楠的眼神澄澈,仿佛是几岁多一点的人类儿童,他懵懂,但绝不天真。于是他收敛了自己的兽性,以求得更多。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午时。
      “你已经对我没用了,回太女那吧。如果他知道了你帮我做的那些事,脸上的表情会是怎么样的呢?”女人勾唇放肆地笑了起来,与周围古朴典雅的藏书阁显得格格不入,“肯定很精彩吧?我已经埋下针了,无论如何......这江山社稷都是我言家的。”说着她去搂那猫耳少年,却被对方躲开了。于是她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举止间尽显她的放荡:“哎,真是不懂风情的木头。算了,你走吧。”说完她便兴致缺缺地倚上窗棂,神情淡漠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乱世马上就要开启了,倒不如多做点什么,把这江山抢过来,然后一个个的堵上背叛者的嘴!
      “你做得很好,奖励你一顿佳肴怎么样?”郗芫轻抚着对面阿楠的头发,明显感觉到他的颤抖。“我......只想要桃花酥。”她听见他颤抖的细微的声音。
      郗芫起身,阿楠跟着起来,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郗芫却掰正他的脸,强使他和自己对视,说道:“就这么点要求啊?你可是大功臣,孤一定会好好奖励你的。”
      猫妖的耳朵“砰”的一下炸开来,头发都乱成毛茸茸的一团。他的睫毛微颤,长长的鸦睫掩盖住他眼底的情绪,最终他轻声说“好”。
      可以这么说,这皇城里的每一天都是谜中谜局中局,有顽固派的执意要找回当今皇上,就算是天涯海角也万死不辞,毕竟正是当朝皇上结束了男尊女卑的朝代,如今正是女子为官,有许多人才的才华纷纷得以展现;还有一派是激进派,激进派就是干脆你皇帝也别当了,让我来当的那种,这一派的大臣多半是野心勃勃的,想把江山一并吞吃入腹;最后一派是中立派,属于“明哲保身” 那一类人,什么事都不参与,也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只要我的俸禄还有,那么我会为你办事,不会惹火上身,如果是激进派的人赢了话......那还真是不好说。
      不过眼下还是不要管这些了。小酒楼叫太白楼,名字挺别致的,太白金星嘛。隔间内的红木桌上,全都是美酒珍馐。
      “来,尝尝,糖蒸酥酪,我挺喜欢的。”他慌乱地结果,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很乖很安静地吃着饭。
      “这一家酒楼我常来,挺好吃的,以后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常来。”说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米汤,看着他亮晶晶的丹凤眼,里面的犹豫似乎减少了些。最后,他垂着眼眸低声问:“如果我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
      郗芫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于是想了一阵回答:“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毕竟一开始我就说,这个计划成功与否全在你,这只是你的选择罢了,我怎么可能强制呢?”阿楠又轻声问:“如果真的发生了,你会不要阿楠了吗?”郗芫有一瞬间是错愕的,她抿了抿嘴唇,然后严肃地掰正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说什么都不会抛弃你的。要说我傻,那就傻吧。”然后她松开手,长吁一口气,随后说道:“阿楠,待会随我会未央宫,孤要找个妖。”
      猫妖少年果真乖乖地跟着她走,脚步声轻得听不见,白色的长发使得街上的许多女孩子频频回顾。郗芫笑着打趣道:“没想到啊阿楠,看来你当真生得很好看了。”“但是我的主人只有一个......”月色柔和了他的脸,却没有带来他极轻的那一句话。
      “什么?”郗芫疑惑地抬头看向他询问,他却摇摇头说“没什么”,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眼前人。
      未央宫内,一幅郗芫亲手画的图已经完成,上面的少年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画而出一般。还有另外的一幅挂在另外一面墙上,是一只狐狸窝在墙角的身影。
      “阿楠,除了那个计划,我还要你帮我找到这只妖。他是我在山神庙里遇见的,身上有国师府的符咒。而最近——”
      她抖落一本书上的灰尘,封面上的书名是《六界情劫录》,其中有一幅图——
      “殿下,那......那、那是你?”阿楠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问道。
      “嗯,这也是孤最为疑惑的一点,”郗芫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古籍摊开那一面的下方,“你看,这是谁?”
      “殿下您画的狐妖......所以是为了查这个?”阿楠蹙了蹙眉,“殿下,可以是可以找,只不过会很难......”
      “这很重要,”郗芫清亮的声音中透出不容置疑,“这本古籍是我从藏书阁发现的,而就在几个月前我竟然碰到了古籍中所记载的小狐狸......你难道觉得这真的是巧合吗?说不定......”她转头看向阿楠,说出心中所想,“这是轮回。”
      她一步一步走近阿楠,最后在他身旁的圆木柱子旁停下了:“也就是说,这只狐狸见过我,而且很有可能记住我了,要不然山神庙那一遇,真那么凑巧?况且他身上有国师府的咒印......看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出手了。”
      “不光光是政权上的分裂,这事没那么简单。”
      猫妖少年纵使再怎么委屈,也只能耷拉着猫耳,蔫蔫地领命去查。
      “哎......”她看着梳妆镜中自己的容颜,虽娇贵奢靡,却也很明显可以看出,镜子中的女孩眉间淡淡的哀伤。她并不想做这皇城里的金丝雀,一直独处在深闺,连世面都见识不了,那才是真正的可怜。
      况且还有这破败山河......已经在摇摇欲坠了。就等着谁来添把柴火,这烽火狼烟......可就烧起来了。
      “国师......呵......他肯定进度加快了吧?”
      在未央宫的屋脊上,排列着一排“小神兽”,十个角兽整整齐齐地排着。这几天在下雨,檐角上的雨珠一滴滴不断往下坠。原本湛蓝的天变得阴沉,宫内烛火摇曳,两个人的心情同样阴郁。
      “太女殿下,这登基......”坐在木凳上的男人神色不明,看着坐在窗前的郗芫。
      “你不是想要争名夺利么?你行你上啊。”她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没有荷花池的美景,没有雨打芭蕉,没有明月,暗沉的云遮住了月光,就好像金丝雀逃不出禁锢它的牢笼,就好像她走不出这面积几十平方千米的宫殿、楼阁,走不出这跌跌撞撞的名利之争,走不出乱世、朝代更迭,是预料到却无力回天的沉痛。
      “算了,说了这事你又烦,”即墨大人皱了皱眉,最终保持住一个国师该有的素养,转移了话题,“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
      “随便。”郗芫冷冷地回了一句,显然还没有从气头上缓过来。
      “看来你还在生气啊,”即墨无奈扶额,“那这样,今日准你出宫,晚上去太白楼,我请你怎么样?”
      而这时郗芫的眼睛里才渐渐有了生气,她转头看向即墨,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即墨知道她同意了,于是起身,临走前不忘提了一句:“今晚皇城有烟火大会,待会可以去看。”
      郗芫“哦”了一声,然后就继续趴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下落的雨。
      即墨看着她的长发,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然后推开木门出去了。
      “殿下......”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郗芫扭头望去,发现阿楠从门背后探头探脑地看着她,怯生生的,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猫眼。她“噗嗤”一声笑了,摆正坐姿,冲他招呼了一下:“过来吧。什么事?”
      “殿下会因为那幅画里的白狐狸就不要我了吗?”他微垂眼睑,不敢抬头看她。对他来说,她不仅仅是恩人那么简单。至于别的,他也说不清楚,一旦想到,思绪就如同乱麻一样。
      “怎么?”郗芫调皮地眨眨眼,“是觉得我给你的安全感不够强么?那我努力改改。”
      “不......不是的,”他有些慌张地抬头,猫耳因此蹭到了她的手心,随后不成器地发出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肉眼可见的,他的脸红成了西红柿。
      此刻的阿楠只想钻进地洞:“殿下,您听我解释......”中途又发出几次“咕噜”声,“只是因为被摸爽了而已......我们猫都......这样的。”
      “是么?我怎么没发现?”郗芫倾身看着他,眼底藏着笑意。“你......你、我......”“怎么?你什么你?我什么我?”她眼底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殿下还是放过我吧......”他凌乱的白发遮挡住他通红的脸,随后郗芫直起身,不再逗他。“对了,今晚我要去太白楼,”她披上米白色披帛,撑起淡绿色油纸伞,背影纤细而又单薄,“今晚的晚膳就叫膳房的不用准备了。回来给你交代个事儿。”
      “嗯。”看着她孤单纤薄的背影,他竟然有些恍惚,心里有一阵阵空落落的,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你来了。进来坐。”即墨这次没有穿国师的黑袍官服,反而穿了浅青色常服,正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等她。见她来了,便拉开门前的珠帘。郗芫收了油纸伞,捋了捋额前碎发,轻声道:“走吧,进去。”然后甩了甩油纸伞上都水珠。隔间还是和上次一样的装潢,只不过这次换到了二楼。二楼的视野很好,可以看到楼下的舞姬跳西域特色的舞蹈,或者是水袖击鼓。
      即墨给她夹菜,边夹边说:“这次的生辰一过,就应该筹备及笄礼了。”说完他看了一眼郗芫:“你贵为太女,应当筹备最好的。”“随你。”她漫不经心地应道,专注力全都放在了碗里吃食上——天哪!即墨这次出手这么阔绰吗?竟然点了她喜欢又嫌贵一直不买的一绝——那就是糕点。如意卷、枣泥山药糕、玫瑰酥饼、杏仁豆腐、桂花糕、琥珀核桃、桂花糯米藕、蜜枣银心、百花糖油糕......
      摆满了满满一桌。还有什么鸡鸭鹅、米汤、果蔬之类的摆满了一桌有一桌。当然郗芫怎么可能会客气呢,她现在正在食物堆里忙得不可开交呢。
      “喂,只顾得上吃,顾不上和我聊天了?”即墨国师想刷存在感,但是没想到她的回答着实惊人:“是的,我想,这些吃的上辈子会不会是我的爱人!”说完她咽下嘴巴里鼓鼓囊囊的食物,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简直要闪瞎他。行吧。
      即墨弹了下她额头:“怎?一听到是我请你就吃得不可开交了?馋猫。”郗芫嘴角还挂着刚吃完的糕点屑,正欲拿下一块的时候被他拦下,于是就换上凶巴巴的眼神瞪他:“干什么?我还要吃呢。”
      “你嘴角都有糕点屑了。”还没等郗芫反应过来,即墨国师就用他平日里用的手绢帮她擦去唇角的糕点屑,“你看看你,还有没有一点太女的样子。”“如果让我选,我宁愿不当这个太女,”郗芫向后一靠,伸了个懒腰,长叹了一口气后说道,“位高权重,也伴随着很多险境,倒不如当个农民来得痛快。虽然银两是多,但是内心却很空虚啊。”
      即墨沉默了半晌,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晦暗不明,然后直视她道:“世道确实如此。不过既然生在风口浪尖,有些事也不得不为了。”楼下的舞姬正在跳着西域的舞蹈,身上的配饰一闪一闪,随着摇曳的舞姿散发出明亮的光芒,歌舞升平,活色生香。
      “该回去了。”郗芫站起来,淡淡地留下一句话。即墨失笑,忙跟店小二结清了账单,然后跟上雨中那抹孤独的身影。他撑着墨绿色的伞,与她并肩走着。一直到了大殿门口,才各往各的住处走去。
      “我回来了。”这是郗芫收起油纸伞后的第一句话。
      “阿楠你在吗?”她刚问出口,手摸索着想要点起宫灯里的火,突然有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扑了过来,郗芫感觉到手心柔软的触感。嗯......果然么......阿楠都学会撒娇了.......“阿楠,想我了是不是?”她无奈地摇头,“但是你先起来,这里这么黑,我都看不着你了。”听到她这么温声细语的哄,怀中的那个小毛球就乖乖退了出去,在暗处,他的眼睛果真如同猫一样,发出晶亮的光芒。
      郗芫点起灯,又吹灭了手中的香,一缕白烟就此蜿蜒成蛇形,渐渐飘散在空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殿下,”那声音掺杂着委屈,“您怎么现在才回来......”猫耳折叠成委屈得不行的飞机耳,嘴巴一撅,尾巴甩甩,悄咪咪想看她的反应又觉得不好意思,是不是自己太过矫情。然而郗芫可没有管他那么复杂的心理活动,轻声出声安慰道:“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想要什么?我到时候备好送给你。”
      “想要......”猫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乖顺地贴到她的手心来回地蹭,“想要桃花酥。”“你这猫咪脾气还真是倔,”郗芫的食指轻点他的眉心,“好了,我还没有那个能耐么?准了。”
      猫咪的耳朵不可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他细若蚊蚋的声音传来:“那......今天我能在主人这留一晚吗?”仿佛是怕郗芫婉拒的样子,他再补充了一句:“如果不行......那我就变回原形去睡那个窝。”说着他指了指旁边那个猫窝。
      郗芫惊讶了:“你自己做的?”“没有,就是......”他的声音愈发细小,“就是之前在斗兽场的时候,地方都很小,我一般化成原形睡,所以这个我一直都带着的。”“哦,”郗芫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后叹了一声,“行吧,不过你要乖乖的哦。明天我就给你桃花酥,怎么样?”
      “嗯!”说完,他“砰” 的一下变回原形,屁颠屁颠跑回猫窝,毛茸茸的尾巴裹住自己——像是个小傲娇的模样,只不过,初见之时,已是弃猫。
      这还得追溯到两年前的秋天。那时候母皇没有失联,一切都很正常,书信往来更为频繁,偶尔母皇还会捎来一些当地的特产。这对于从小就服从母皇严苛教育的郗芫内心有了一丝丝的温暖,然而最后等来的却皆是噩耗。
      那个时候,她决定扮成男装,潜入大宛的地下斗兽场——当然了,还有黑市,黑市上流通的天价“物品”,她也要一并查清。然后,在一场斗兽当中,她发现了阿楠。阿楠当时绝不是如此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那时的他称得上骁勇善战,只不过打法野蛮,并且不太懂得兵法。
      “快!快给他下注——”
      “切,都一身伤了还......”
      “算了,要不换对面那个?对面那个看起来更健硕......”
      然而她知道,这只巨猫的优势不在于力量的强弱,而在于敏捷。猫可是最悄无声息的了。被她料对了。那个名叫“阿楠”的,打倒了一头棕熊。
      这可是棕熊啊。于是她决定把他赎出来,而不是买回来。
      天价一般的黄金丁零当啷散落一地,在用人的错愕中,她不顾旁人或是艳羡或是厌恶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带他走了。
      一开始,阿楠只会说当地的语言,所以交流很是不便。到后面,就相当于两个人的你画我猜。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郗芫俯下身,对蹲在地上的阿楠说,“只有你才是最好的人选。”
      “听着,我不会让你白白帮忙的,相应,我会给你应得的报酬,”她的眼睛迷人又危险,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泊,“你只需要帮我完成一个任务,那就是,寻机让言酌——当朝熹侧君的嫡长女,以为她掌控你了,实际上你还是我手里的一根针。当然,如果你真正想要叛逃,我也不会拦你,一切随你,但是钱照样付,怎么样?成交吗?”
      她的笑令人捉摸不透,引起了这只巨猫的好奇——这就是她想要的,巨猫的好奇,比任何口头上的契约都管用,他会因为好奇不顾一切地跟着你的。而到后面,事实证明,果然如此。“嗯。”对面的巨猫闷声答应,倒是显得慌乱局促。
      “好,你随我先去右相府上一趟,我们再做打算。”她瞧见他乱瞟的双眼,笑道:“不用那么紧张,就当是进去做客。”
      右相府中,如她所想的一样一丝不苟。下人们都在有条不紊地洗衣和做饭,右相贴身的奴婢也只有一位——倒是说得通了,她一向不喜欢热闹,这样府中加起来也才零零总总十几人,倒落得个清静。
      “季卿,好久不见啊。”刚踏入门内,就有一个身穿白色常服的女子出来迎接:“殿下,我命下人备好了茶点,进来坐吧。”
      郗芫待她像是姐妹一般熟络,也不管什么宫里的礼数,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下了,手上也不闲着,拿起一块茶点小口小口地咬。
      右相是一个比郗芫稍微年长些的女子,此刻掩唇轻笑:“殿下,正事呢?”
      “对,”郗芫连忙拿出手绢擦了擦嘴角,立刻严肃起来,“最近我查到黑市在倒卖一种东西。”“哦?何物?”右相轻轻摇着羽扇,有几分像当年给女帝出谋划策的谋士——薛澜。
      “夜明珠——”郗芫看着右相的面色愈发凝重,又说出了曾经让人闭口不提的那几个字,“以及鲛珠。”
      “这......”右相伸手拉了拉窗帘,房间内只剩下一点点暗淡的光斑,她刻意压低声音,“自从五十多年前的‘雪域’一战......”
      “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是吗?”郗芫快速接上了她的话,“母皇年少时就得道飞升,不死不朽,五十年前的那场仗刚好就是她二十五岁打的,自此之后母皇就颁布了律令,禁止鲛珠在市面上流通,后面南海也慢慢恢复安定......”
      “正如殿下所想的那样,”右相微微颔首,“恐怕天下要不太平了.....”
      “嗯,所以必须在这之前就想出应对之策。”郗芫声音紧绷,“季卿,可有什么办法?”
      “不如这样,殿下,”右相倒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从容淡定,脸上甚至挂着淡淡的微笑,“我们玩个局中局,谜中谜。”
      “何意?”郗芫倾身,“愿闻其详。”
      “我们兵分三路,一路对于朝中起牵制作用,一路去查南海鲛珠一事,还有一路去查青丘狐族。”她摇着扇子,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青丘?为何要查?”  “殿下忘了么?上古有一位狐妖,传说她红眼红唇,白发白睫,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她还有两个妹妹,是双生花,她们三个在狐族颇有威望,是九尾狐之祖。姐姐好战,想要霸占当时的中原腹地,于是最初的女帝和她们奋战了十余年......而那时的太女,你知是何名?”
      “何名?”郗芫隐隐中有什么不幸又万幸的预感。
      “就是殿下的名字,郗芫。”
      冥冥中好像有一道天意,把这一切连接到一起,但你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郗芫......”她无意识地呢喃着自己的名字,如梦初醒一般,“可有古籍?亦或是图画?”
      “有,”右相点头,“就在藏书阁。”
      “多谢,”郗芫再次询问,“那么回到正题,怎么个局中局?”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么?”察觉到右相的目光在巨猫身上徘徊,郗芫领悟到了,“您是说,用不可控因素反败为胜?”
      “正是,现如今国库空虚,国师的戏码我已经看腻了。”右相的嘴角勾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狂傲的笑,“他发动战争,引起乱世,那么遭受人唾骂的还会是他,力不从心的也是他。”
      “所以首要的就是离间。国师要‘权’无非是因为想要兵力,而那个言酌你必须提防点——她疯起来没人能拦得住。她要‘权’,要的是江山。”
      “他们的共同目的都是殿下手里掌握的‘权’,那么,殿下您觉得,他们会怎么做呢?”
      郗芫脸色有些不好看:“站在同一战线,先击溃吾等,后自己分出胜负。”
      “对了,而后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统一的战线分开,重要的就是攻心。”
      “显而易见,言酌那边虽然不好拉拢,但是的确容易击溃。像她这样的女人,心思缜密过分,必然会起疑,而且为达目的不罢休,心狠手辣,不近人情,我们就利用这一点来反将一军。”
      郗芫点了点头,看向缩在她身旁的阿楠:“不如这样,阿楠,你过来。”
      随后她从袖口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正是他的卖身契。
      “我要你做一个选择,这张卖身契你要烧掉吗?这样我就不是你的主人了,你可以自由。”
      “阿楠......”猫妖的原形是一只波斯猫,此刻跳上椅凳,钻进她掌心蹭了蹭,“阿楠不愿。”
      “哦?为何?”郗芫的确奇怪,放着这么个大好的机会不走那简直就是傻!
      “主人......就是主人,我还没有见过您这样的主人。”他乖顺地任由郗芫撸毛。
      “这倒是个奇怪的理由,”她把猫形态的他举起,隔空和他的蓝宝石一般的猫眼对视,“我需要你混进言酌那里,让她以为自己掌控了你,然后抛弃你,你只需要说是我让你过去的,她肯定会先利诱你,你一定要假装服从,听明白了吗?她一定会先让你打探我以及国师的消息的,因为我们是她最大的威胁。这时候需要演一场戏,你必须亲手用匕首刺我心口让我出血,否则她不会以为我们真的决裂了。如果你是以我买来的猫妖这样一个身份是无法博取她的信任的,所以,我需要你伪装成另外一个身份——大宛进献来的美人,而剩下的诸多事宜,我会安排好的,听明白了么?”
      “听......听明白了。”猫妖变回少年身,一下子扑倒郗芫,而他无措地起身,正对上那双含笑的双眸。
      “那就好,右相到时候会配合我的,你且安心,我不会出事的。”
      于是那天大宛使者来到,把肤白胜雪,眼角还有棵泪痣的猫妖美人进献上来时,没有一个人怀疑。而这只在妖族还算年轻的猫妖,就这样步步惊心地走到曾经还对他展颜的太女龙椅前。右相看似无意地把他安排给了言酌,实则是有心。很快,他适应了自己的角色,并且按照她吩咐的,攻心。
      而言酌也不失所望地利用他,要将他榨干到没有一丁点儿用处为止。她就是那样残忍、无情,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阿楠,过来。”言酌站在蕉风宫的宫门前,头也没回地使唤道。“在。”他规规矩矩地跑了过去,然后问,“有何吩咐?”
      “帮我刺探太女殿下的情报,越详细越好。我明日午时会假装和你决裂,你趁机过去,就说我抛弃你了。如果事成,定少不了你的好处。”言酌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当中满是傲慢,更多的是威胁。
      阿楠没有丝毫惧怕,他一如往常地应下了:“是。”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只傲娇的猫竟然选择了跟随太女,此时此刻正在他的窝里舒服地睡觉,翻了个身,把雪白的肚皮露出来,样子别提有多可爱了。
      翌日清晨,瘫在床上的郗芫刚想睡个回笼觉,翻身时,忽然惊叫起来。
      “哎呀这是什么?”她猛地坐直,往墙沿靠,发现此毛茸茸的萌物竟然是阿楠,而此时“罪魁祸首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嗯.......?”他轻声呢喃着,看清楚这是在谁的闺房谁的床上的时候一愣,然后连忙起身下床。
      “阿楠不小心的......”他垂下眼眸,低声说道,“阿楠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殿下身上香吧......”
      嗯?!这只萌物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而且眼尾还泛着湿红......
      被这一打搅,她睡意全无,起身将大红外袍套上,桃花眼中残留着刚才的惊慌。
      “阿楠,随我去膳房用早膳。”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跨出了门槛。而不明所以的猫妖少年快步跟了上去。
      暗处有一个影子,正在偷偷看着他们,殊不知是谁的心在暗暗发狠。
      “皮蛋瘦肉粥啊,清淡点也好,阿楠觉得如何?”郗芫用嘴慢慢吹了吹勺子中的粥,生怕太烫了,自己咽下去又会吐出来。“自是很好。”他的猫耳一动一动,更讨人欢心了。“哼,就你嘴甜。”郗芫顺了顺他的毛,然后轻笑一声。
      “这不是嘴甜,这是实话。”看着阿楠清澈见底的碧蓝色眼眸,郗芫突然有种自己才是那个恶人的错觉,毕竟赶鸭子上架这种事竟然发生在一个心思如此天真的妖族少年身上——自己那应该不算赶鸭子上架吧?莫名忐忑。
      郗芫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表情严肃起来:“对了,阿楠,那个计划......你当真准备好了?”“嗯,”他点了点头,“准备好了。”“不准下死手,”郗芫接过话头,“但是必要的时候可以重一些。”“好。”阿楠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这很难说,他既渴望实际利益又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那种矛盾感又如暴风骤雨般袭卷而来。这是独属于他们的一场戏啊......
      言酌刚经过未央宫的小径,正准备回蕉风宫呢,突然听见里面的争吵声,立马调转方向往郗芫所在的住处走去。等移至门后,她不禁眯了眯眼——果然如我所料呵,看来那小猫崽办事还挺利索。如果事情发酵......将会是她郗芫想不到的结果,马上就能天翻地覆。
      但是......自己那个便宜弟弟一直在她耳边念叨说激进不好,这不好那不好,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是先去处罚他呢还是留在这等着郗芫身败名裂......这还需要想吗?言酌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你干什么?!”这是郗芫的虚弱的怒吼。
      “抱歉。虽并非我本意,但只好这么做了。”这是阿楠冷漠的回应。
      论逢场作戏的本事,郗芫可是顶顶尖的好手——不过这次是假戏真做了。她斜靠在帐幔边的木柱上,大口喘着粗气,嘴角不停地渗下血滴。若不是她的双目清明,肯定会有人觉得这人已经濒死不得就活了——好吧,实际上差不了多少,都是一样的疼。
      血从她的心口渗出,大片的殷红浸染了华贵的服饰,那件她珍爱的乳白色下裙,也已经被血模糊得面目全非。
      “咳咳......”她听见郗芫咳嗽两声,在窗户的斜角刚好可以看见她桃红的双眼——呵,显然是被气的。坠落的桃花瓣式样的披帛也不知慌忙中散落在何处,此时的她就像是坠落的桃花瓣了。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应该是阿楠按照她的指令去找郗芫书架上的古籍了——当然,她也不希望太女殿下伤太重,不是因为同情心作祟,而是为了免得追来的暗卫对她进行一通“围追堵截”。
      房间内的阿楠手是颤抖的,手里蝴蝶纹的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的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一个字都没有吐露出口。看他的耳朵尖都在颤抖,哎,这孩子还真吓坏了。不过不怪他。任谁来了都不一定对自己心上重要之人下得去手吧?然而匆匆来堵截言酌的,并非想象中的暗卫,而是那个京城里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衣行”——以及它的主人,即墨国师。
      “你们干什么?!我就路过而已!!”言酌被两个黑衣人擒住,动弹不得,只得大声叫嚷。
      “闭嘴!”即墨冷冷地喊出口,两个黑衣人也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言酌立刻噤声——因为那种毛骨悚然的后背发凉的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就感觉下一秒她发出声,就可能人头落地。
      只见即墨国师皱眉匆匆交代了为首的面具男几句之后,就立刻冲进房间,看到了令他“今生难忘”的一幕——郗芫斜靠在梁柱上,闭上眼虚弱至极,浑身都是血。在她旁边的猫妖蓝袍上绣着金边,腰间宫绦黑、金、红、黛交错,松散挂着蓝色腰带,里衣红里带金,上半身的衣物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袭击滑落至肩膀,露出嫩白的肌肤。而作案凶器蝴蝶纹刀,在他的赤足旁,安静地一动不动地躺着。
      即墨强忍下心中想要狂扇他巴掌的冲动,不断告诉自己郗芫的伤要紧,才要紧啊!!......他努力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下心情,才快步上前,脸上满是关切之色:“郗芫?你没事吧?”“你觉得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咳咳......”郗芫又咳出一口血沫,身体往下滑了一下。“还在逞强。”即墨抱起郗芫,“跟我去找太医。”郗芫没有应声,也没有拒绝,就这么任他去了,算是默认。
      “还有你,”即墨抱她起来的时候冷冷地扫了一眼猫妖,一挥手,外面的黑衣人蜂拥而至,“带走。”奇怪的是,这只猫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难过或者不安情绪,眼眸依旧古井无波,就这么直生生地和即墨对视着,片刻后又移开视线,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任由黑衣人带他走了。所以言酌在未央宫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即墨国师抱着奄奄一息的郗芫,旁边的黑衣人押着“罪魁祸首”阿楠,那把刀尖见血的蝴蝶纹匕首被为首的带着半边面具的黑衣人拿在手里把玩着。
      这几个人都足够危险,不过......按照目前来看,国师不是和自己一个阵营的么?怎么回去救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女殿下?而至于阿楠......他做得不错,不过要面对的是江湖上都鼎鼎大名的“黑衣行”......这可很棘手了......也对,他救太女殿下充其量只是为了有一个傀儡罢了,但是,真的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吗?再过个几年,别说过个几年,只要过了今年冬至的生辰宴和及笄礼,她绝对会发展得特别迅速......那到时候这个国师和自己都会遭殃,他在搞些什么?不会想要两败俱伤吧?但这不可能,不会有这么蠢的国师。
      一定还另有心计......只是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她暗自思忖着,眼前的即墨和郗芫倒是渐渐走远了,她也无暇顾及其他,只听见一句“放了吧”,手上的钳制就松下来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事的主儿,人家给自己松了绑,自己不好再追上去了。
      “啧......真是的,都烙下印子了......”言酌活动着手腕,看着上面被远处那群离去的黑衣人掐出来的红痕自言自语道,而后才想起自己还要回蕉风宫去处罚自己那个便宜弟弟......哎,不如还是加大点惩罚力度,正巧自己心情不太好.......而她只是定定地盯着那抹黑色官服背影,忽然笑了起来:“总有一天,这里会天翻地覆的啊......那我们就走着瞧了,国师。”好似梦话一般的话语并没有顺着风传到国师的耳朵里,就算听见了,铁定也是不以为然的,因为当务之急不是宫里的纷争,而是郗芫身上的伤。
      言酌在原地驻足了一小会儿,然后绕过温泉池,回蕉风宫去了。
      “太医,看看她的伤。”即墨一进药房,就焦急地开口询问,平静的声线其实是紧绷过后的伪装。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点路程放在往常绝对不会把他累成这样的,也许是生理加上心理的双重作用导致的。
      药房里的太医倒是不急,他坐在藤椅上,有些佝偻的背和花白的胡须也掩盖不住他晶亮的瞳孔,精锐的眼神,那种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在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却毫无违和感,连即墨也自愧弗如。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啊......”他嘴里是这么念叨着,手里的绷带“哗哗哗”地已经缠好她身上的伤口,“出血量挺大啊,看来是哪个刺客下狠手了?这么心浮气躁可不行......”
      他从藤椅上起来,扶了扶眼前的单片眼镜,眼睛的金属链条被他夹在耳后,他虽然佝偻着背,但速度还算快,到了郗芫旁边就专注地输入灵力:“这丫头呦,真不让人省心......是那把蝴蝶纹?”
      “嗯,”即墨点了点头,眼神被室内摇曳的烛光模糊了,看着因剧痛昏迷的郗芫,他实在无法往其他方面去想,所以只好诓骗自己:“应该是那个猫妖夺了她的刀之后袭击她的,‘蝴蝶纹’具有很强的吸收灵力的效果,所以她身上的灵力多半是被它吸走了,现在我把‘蝴蝶纹’交给‘黑衣行’保管。”
      “孩子啊......”在郗芫躺着的床前的老太医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真的以为是这样的吗?真的.......”
      “除了这种情况,难道还有别的?”即墨不自觉地蹙眉,“她......算了。”他深呼吸几口,才勉强稳定自己的情绪,不停地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骨节处的那条红色手链,上面有一只金色的蝴蝶。
      “什么算了?”老太医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样,“你都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不让,我这个外人都急的哟,都想替你去说。”
      “不用,”即墨偏开脸,不去看床上休息着的郗芫,声音硬邦邦的,“我不需要。”
      “不需要我这个老骨头掺和是吧?但你也要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老太医再次叹气摇头,看着这个一心等待的国师。
      “我也算跟着你跟了别说上万,几百几千年总归有的吧?还见你这副窝囊样......”这老骨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即墨,即墨只是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并没有选择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哎......我就说......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什么,给我老实点!前几天她流的血也是血,怎么不见你这么心疼?!我可是花费了好些功夫才弄来的酒泉水,给她疗伤!”此时的老太医就像一个真正的家人一样絮絮叨叨,脸上沟壑纵横,但是依旧掩盖不住年少时的锋芒。“还说要我陪你......这下好了,我的‘黑衣行’都给你了,你再这么废物可别指望老朽再被你坑害了!!!你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你倒真像药仙。”即墨一挑眉,“药仙”本人立刻接话。“那是自然,老朽这可是多年吸收天地灵气,大自然原始的供养......”说着,还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你......”即墨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床上的人白得不正常的手指突然一动。“她快要醒了?”即墨的声音有些颤抖。“得了吧,你和我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实力,自然是恢复得快的。”即墨沉默了,静静地凝视这床上郗芫惨白的面容。
      是,就在不久前,她也被自己弄伤,但是脸色不会苍白如此......自己,自己只是为了斩断她所有的天真,才那么做的,是为了她,但是那个猫妖......目的性太强,不可控因素太多,跟着郗芫......这次出事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所以此次必须让殿下远离这只猫妖。
      “毕竟是灵根嘛。”老太医幽幽落下一句,正巧床上的郗芫眼睛缓慢睁开,眨了好几下才适应。对于她来说,眼前的光线虽然不刺激,但是还是一片白色的朦胧,只有两个虚影——一个她记着是国师,那么另外一个呢?这又是哪?等眼前终于呈现清晰的图像后,她才发现,自己是到药房这了,可是——
      “这是......”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发出来的声音嘶哑,口干舌燥。即墨立刻接话:“药房,我送你来的。”“哦,这样,”她点了点头,“有茶么?”
      “我这啥没有?来,喝茶。”老太医拿着精美的陶瓷茶杯,倒满一杯后递给她。
      “多谢。”郗芫也没有客气,张口就把那杯茶喝完了。“这是兰雪茶吧?挺好喝的。”“哟,还挺有眼光。”老太医接过瓷杯,“呵呵”笑道,“不过你这......也颇为豪放了啊......”郗芫没有尴尬地“哈哈”笑,她极为淡定地一拂袖,便从床上下来,却被即墨一把按回去了。
      “干什么?我要去找阿楠!!”她正想要再次尝试下床的时候,却被即墨再次按了回去。“怎么?那么关心那只小猫崽?”他的脸色发黑,手上力道很重,语气不善。吓得旁边的老太医连忙“咳”了几声,说道:“我这也不是什么打架圣地啊......不要最后把天花板给掀了啊......”他一脸焦急的样子,花白的胡须打了几个结,看起来倒是滑稽又分外精神。然而换来的却是郗芫和国师齐刷刷的瞪眼,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捋了捋胡子,然后支开话题:“那个......什么......我还是先走了啊,看我这胡须都需要把结弄开......呵呵......”他打着哈哈,脚下动作丝毫不敢怠慢,像是生风了一般,“咻”的一下就往昭和池去了。
      即墨看了看他,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郗芫那张精雕细琢的小脸依旧皱巴巴的,看起来的确不大高兴。“之前的事还是要谢谢你,只不过现在我真的要去找阿楠了。”郗芫把被褥推向一边,拿起有些褶皱的外袍披在身上就想走人,奈何这个死国师又又又把她拉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床边。
      “有完没完了?!”郗芫是真的怒了,矫首看着另一侧的国师。国师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平日里温和地眉眼悉数被郁闷所代,不知在想什么。“你......我只是......你到底要找他干什么?前脚他才伤你,后脚你就去关心一个伤你之人?!”
      “我做事与你何干?何况我并非关心,”她的声音冰冷得像冰窖中的冰块,寒气刺骨,偏偏你不能奈何,话里话外还有一种讽刺的意味在,“是你想多了,即墨大人。我只是看看以后的敌方是怎么摔下天云的,仅此。”
      即墨这才后知后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悔恨。不过,再多的悔恨又有什么用处?不过徒增伤感罢了。的确如她所言,自己是想多了,是冲动了......可这几千年的光阴,自己等得够久了......
      最终他放开攥着她衣袖的手,轻声吐出一句:“你去吧。”
      郗芫当然是知道阿楠是关在哪的,她提前做好了准备,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的赌博——是假戏成真还是......
      “阿楠,我来了。”在关押囚犯的监狱里,阿楠正静静地坐在稻草堆上,对着墙上那个有着小栅栏的洞发呆。他好像没有听见郗芫的呼唤,整个人就像一只巨大的猫一样双手托腮,眼里还未褪去稚嫩,是迷途的天真。直到郗芫再唤了一次之后,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连忙起身给郗芫开门。他嗫嚅道:“殿下,你......怎么来了?”按照他的想法,殿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抛弃他不顾才对,怎会过来看他?
      后面“姗姗来迟”的言酌本来是想要赎他回去,一看这架势,就站在门口,打算继续自己的“偷听”。反正这里就算有“黑衣行”,那群人也不会对自己怎样的......毕竟受人指使嘛。
      “我不是来救你的,阿楠,你要想清楚这一点。”她亭亭玉立在铁门前,那扇铁门像是巨大的野兽,无形间隔开了两人的时空和心绪。里面白发少年一愣,似乎是不敢相信的样子,手无意识地抓着稻草床的稻草,抿紧嘴唇,喃喃自语式地问:“您真的那么认为吗?殿下。”
      在外面偷听的言酌不肯放过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她自顾自地理解为是郗芫抛弃了阿楠,然后......自己这个救世主一般的人物应该离出场不会太远了。她扒着门槛,唇角无意识地上扬,仿佛已经预见自己必胜的结局。
      “是的。你于我而言难道还有什么意义吗?”郗芫蹲下来,手指穿过铁门的栏杆触碰他的眉心,“一个反叛原主的妖族,把原主逼至重伤。你觉得我留你还有什么用处吗?没有了,我告诉你这个真相。你蒙蔽了自己的双眼,阿楠。”她的声音不算太大声也不算轻,却有种莫名的、令人忍不住悲伤的魔力在其中。“阿楠,但是你是因为我而在这里的。”她的眼睛虽然有神却骇人,优雅地保持体态,缓缓从袖中掏出卖身契,“所以这个......我烧掉了。你我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利用的关系了。你自由了。”
      言酌不清楚所谓的“这个”是什么,不过郗芫已经出来了。她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侧身径直朝未央宫走去。
      时机到了。
      她迤迤然走上前,看着那张苍天都会垂怜的面孔——却让她陌生。明明刚才心痛难忍,此时此刻的表情却过于平静。那双碧蓝色眼眸演变成了和郗芫一样古井无波的样子,里面淡淡的——不能确定是不是杀气,不过再怎么危险也有必要尝试。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阿楠,看来你是和郗芫决裂了,干得不错,”她脸上展露标志性的假笑,看起来的确温婉可人,“等着,我想办法捞你出去。”阿楠听见了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个“嗯”,没有多说别的。“捞你出去之后,就给你嘉奖,毕竟你确实帮我拖住了郗芫还有国师两大势力呢。”言酌微微一笑,拿扇掩唇。听到这句话,狱中的他脸上竟然露出了担忧以及不高兴的神色,但是很快,又从他的脸上消失不见了。
      旁边的狱卒满脸小心翼翼,生怕哪里惹这位主儿不高兴了,自己就被“咔嚓”了。“那......那个,言酌大人......探察的时间快到了。”他右手攥紧了五指,左手捻了捻左脸庞上的白毫。“嗯,反正该干的都差不多了。带我去见你们的狱丞,我有话要好好和他谈谈。”她的指甲缓缓划过脸颊,用眼神示意狱卒,“还不快带路?!”狱卒深知这是不能惹的主儿,朝中上下都知道这位熹侧君的嫡女的野心,以及国师一手遮天的能力,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是,大人。”狱卒战战兢兢地带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刑部的地儿。
      “大人,有位小姐想见你!说是要和您面谈!”狱卒在内间禀告,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大人说可以进去了,那小的就先退下了。”说着就压低帽檐,装作空气继续回去看守去了。“好。”言酌提起大红牡丹的裙摆,跨过门槛,里面等着的是一个戴着银色银铃花面具的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里面最大的木质靠椅上,而整个大殿因为只有一人而显得有些空旷。
      “坐。”男人沉声说道。“大人,需要多少银两,能赎那个阿楠?”言酌语气妩媚,挑了挑眉,“我命下人去拿了几车黄金,若是不够还可以再加。”“哦?”男人轻笑一声,“如此?你是想要贿赂我?”“大人......您看如何?本宫自是不怕什么的。若是落下罪罚,也算是我倒霉。”言酌挽袖娇媚一笑。“这位小姐可不怕我现在就捉了你?”男人倾身过来,一张俊脸瞬间被放大。言酌也不羞不恼,只是用含笑的眼眸对上他的:“大人,奴家现在还坐在这里,是不是说明......您已经默许了呢?”
      男人笑了:“何以见得?”“大人您如果想要先发制人,早在我进来之前就把我捉了,何必等到现在?”言酌深知心计很重要,赌更重要,高风险伴随的一定是高利益。“你倒是机灵,”男人哼笑一声,“也罢......不如让李某看看小姐的诚意如何?”
      “来人!把诚意拿上来!”言酌立刻宣人把早就候在府外的车队上都黄金拿进府内。
      “是!”下人可不敢怠慢,立马卸下黄金往府里送。
      “大人......您看我的诚意......够吗?”她的笑容端庄典雅,看向他,声音像是蛇蝎一般勾人,密密麻麻的针刺在心底。“没想到小姐竟然有如此大的诚意......那李某,恭敬不如从命了。小姐,这边请。”说着,他便候在门的一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出去。而在门外等候的就是那个狱卒,他一脸讨好的笑,朝言酌弯着腰,“嘿嘿”说道:“大人,跟小的去吧,小的给您开锁。”一路路过树林茵茵,听着溪水潺潺,而她心中竟觉得烦闷,不是因为目的达不达得成,而是在于年少的不再。
      至于背叛自己的那几个人......通通没有好下场便是了。
      到了门口,她昂着下巴,眼神锐利,精准地找到了缩在一旁的阿楠:“阿楠,起来,你可以出来了。”阿楠的白发上蹭了黑灰,不过不显得狼狈,反而有种落魄的......美感?“大人。”他恭恭敬敬地说道,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阿楠,干得不错,本宫来接你了。对了,你要什么赏赐?”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微微一笑,然后开口,“阿楠做得很棒,是乖孩子。你也算熟悉蕉风宫了,且随我一同回去吧。”
      阿楠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将手放到了面前这个不知为了什么的言酌的手上,缓缓被扶起。“乖,阿楠,我命下人备好了点心,就在蕉风宫,和我去吗?”她用一种温柔的神情注视着阿楠,腾出来的另外一只手轻点他的眉头,却被他躲开了,蹙起的眉透露出嫌恶。“哎,算了,也不逗你了就是。”她收回手,也没有觉得刚才多么尴尬多么不妥,只是转身往监牢的门口走去,转身的一刹那裙摆舞动,好似牡丹花开。
      “嗯。”他还是那副不入世俗的模样,换了一身囚服之后也没有沦为阶下囚的慌张或者是自卑,亦或是无奈的愤懑难平。他跟着言酌,绕过温泉池的时候偷偷往那旁边的房间瞟了一眼——他就是想看看郗芫是否安好罢了。毕竟自己犯了过错,也无非这种结果。然而只是匆匆的一眼,他又好像没有感情地抿紧嘴唇,淡漠地看向前方。
      “到了。”侍女点上宫灯,屋内瞬间明亮,室内的木桌上摆放着一盘茶点——有牡丹花形状的,也有桂花蜜浇在其上的,还有兔子形状的豆沙馅糕点。他不是没有吃过,只是如今看来,这步骤复杂、皇室的糕点竟也比不上郗芫的......桃花酥啊。回想起郗芫的明媚笑容,以及被自己刺伤之后的凄惨又绝美的面容,心中有种冲动,但是他知道不是时候回去......他何止是知道这点,他明白自己如今能从牢狱里出来都还要靠言酌,又有何脸面见她?
      “阿楠,茶点就在那里,”言酌褪去大红渐变色披帛,交给了一旁的下人,随后指了指木桌上都那一个盘子,“想吃就吃吧,不用拘束,这是你应得的。如果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尽管和本宫说便是。”
      阿楠沉默着吃着茶点,心底有什么情愫仿佛被火点燃。嗯......竟然苦涩无味......恐怕是再也......他机械地吃完了一整盘的茶点,这才后知后觉地品尝到了一点甜的余味,惹人遐思。
      “吃完了。”言酌轻叹一声,随即命人把盘子端了下去。“可否和本宫说说,郗芫她的计划?或者说说你找到了什么线索。”她拂袖坐在床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阿楠。“她......”阿楠此时惊觉自己喉咙像卡了鱼刺般酸涩,说不出话来,平复一下心绪后才勉强开口,“我在她的书架上看到了一本书,名字叫《六界奇闻录》。”“哦?还有这种书?不过这和正题有什么关系吗?”言酌眯了眯眼,挑眉问道。
      “有关系,上面有一幅图,画的正是抵御青丘狐族入侵的第一任女帝的女儿,也就是太女。”他手指蜷缩,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而这个堪称几千年前的太女,名字和这一任的太女并无差别,同为郗芫。而图中太女的样貌,和现如今您看到的郗芫殿下一模一样。您难道不觉得,这样很匪夷所思么?”
      “轮回?”言酌没想一会儿便得出了结论,她疑惑中带着隐隐的期待和不安。“没错,除了这种可能,暂时也没有其他了,我们可以从这一点入手,试着......”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言酌抢了先。“试着把这种堪称轮回的现象斩断?可是这都是怪力乱神的现象了,虽说吾辈都有文修和武修,而且灵力修炼都很常见,但是对上这样的还是有点力不从心了,甚至可以说是无解。”
      “是的,”阿楠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但是轮回必须的条件是什么?大人可以想想。”
      “条件......灵魂么?可是这种都属于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难道还要专门去寻找一本详细描写如何抓住灵魂的古籍么?太费时费力了。”“条件大人猜得不错,是灵魂。”他的猫耳动了动,“但是也并没有说一定是要古法一般的,那样的确如您所说,力不从心。实际上只需要......”“只需要什么?”言酌的眼睛里盛满野心,大家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野心昭然若揭,不过至于动机.......也就是她为何如此,却不得而知了。
      “只需要大宛的一种毒药,大人。”他的猫耳又动了一下。
      “哦?是什么毒药?说来听听。”她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洗耳恭听。“也不是什么很常见的毒药,在那里可以维系一整个国家的运转......那就是芫花醉。”他垂下眼帘,语气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芫花醉?本宫倒是没听过。”她的语气森然,“不过你可别忘了,现在你是本宫的属下,若是有什么欺瞒......”她的话语里尽是意味深长,言酌娇俏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你知道后果的。”
      “是,大人。”他点点头,声音清冷。“最好是。”言酌起身,缓步走到他的旁边,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正在盯着他,以及那颗心脏,“明日起,你随本宫的心腹一起去大宛,如有闪失,回来第一个问罪的......就是你。”银莲步摇一步一摇,衬得她的脸妖艳不俗:“本宫还是要留在宫里观大局的......哎,本宫也乏了,你也去吧,好生歇息下,车队本宫已经让人安排在西竹园附近的熙和门了。”
      “是,大人。”
      夜幕低垂,繁星星星点点,像是一路的繁花盛开,也有可能是新星陨落,一切不得而知。满天星斗,终究会化作不归路。
      郗芫看完阿楠回来后,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
      “及笄礼?国师大人,您至于筹备得那么盛大么?满京城......”郗芫的未央宫内,外面的景正好有一池塘,池浅而水清,旁生的一些树和花草长势也好,微风吹拂,花草树叶轻轻晃动,不过在如此时节却是凝上了一层寒霜,也别有一番风味。
      关了门的缘故,室内并不像室外那般冷。即墨轻哼一声:“当然至于。殿下的及笄礼,一定是京城里最好的,毕竟殿下可是普天之下女子心目中最高地位的人哪。”郗芫绷直了脊背,坐回床上,挪动了一下位置:“随便你吧。”长发遮住了她微棕的眼眸,周围环绕着一股淡淡地桃花香。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桃花酥么,”国师指了指木案上的整整齐齐一大列的桃花酥,“怎么?没胃口不想吃?心情不好?”“没什么。”她的唇线绷成一条直线,但是声音依旧温和谦逊。的确,桃花酥早就放着了,可谁能料到呢......就在买完桃花酥回去推开门然后转身坐床上都一瞬间......她就遇刺了。而且还是她信任的阿楠。此行正是为了给他买桃花酥。
      可是......是不是我太过于较真、太过于信任,才导致的如此下场?看来......还是不能轻信,任何人都不行,唯一且只能相信自己。
      “看来是不想说啊,那我不问了。”黑袍衬得男子身材颀长,依靠在米白色的墙面上,下颌线清晰流畅,实为天下都难得的美男子不为过。而且还是文武双全的。
      夕阳染红了那一片天空,火烧云在空中大放异彩,层层叠叠的蓝与红,就像数不清的困住她的丝线,缠住了,就逃不掉了。要说如此美佳人,怎甘苦苦待在不属于她的牢笼?
      “殿下,臣就先退下了。”国师颔首跨出门外,留下郗芫在床上静默地看着那盘桃花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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