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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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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清晨,阳光像往常一样,透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在曦曦公主寝殿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侍女刚换上的新鲜玫瑰的甜香。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美好。
曦曦慵懒地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抚摸睡在旁边小篮子里的那团熟悉的、带着微凉触感的银白色温暖。
指尖落空。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向那个铺着柔软蓝色天鹅绒的精致小窝——空空如也。
“鼠鼠?”她轻声唤道,带着刚睡醒的鼻音,“今天太阳很好哦,你起来了吗?”
没有回应。寝殿里只有她自己轻柔的呼吸声。
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悄悄爬上心头。曦曦坐起身,掀开垂落的纱帐。“鼠鼠?你在玩捉迷藏吗?”她提高了声音,目光扫过梳妆台、堆满玩偶的软榻、高大的衣橱角落……往常鼠鼠喜欢待的地方,都没有那道熟悉的银白色身影。
寂静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了寝殿。
曦曦彻底慌了。她赤着脚跳下床,不顾仪态地开始翻找。“鼠鼠!别吓我!快出来!”她掀开靠垫,推开椅子,甚至趴在地上查看床底。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总是安静陪伴着她、无声无息为她解决小烦恼的小精灵,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个空荡荡的、还残留着它体温和气息的天鹅绒小窝,残酷地证明着它存在过的痕迹。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曦曦。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毯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它走了?它怎么能不告而别?它不是她的守护精灵吗?它不是答应要永远陪着她吗?委屈、不解、被抛弃的愤怒和深切的孤独感混杂在一起,让她的眼眶迅速泛红。
就在这时,寝殿厚重的橡木门被轻轻推开,王后关切又带着一丝焦急的脸探了进来。“曦曦?我的宝贝,你醒了吗?快梳洗一下,好消息!你父亲他……”
王后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女儿失魂落魄、泫然欲泣的模样,以及那个空无一物的精灵鼠窝。王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随即被更重要的消息压下。她快步走进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别管那小东西了!它本就不属于这里!听着,曦曦,你父亲这次可是找到了一个绝对靠谱的!东方‘锦鲤王国’的使节刚刚抵达,带来了他们王太子的画像和婚约意向!据说那位太子性情温和,学识渊博,最难得的是,他们国家极其富庶,盛产宝石和丝绸!画像就在这里,快看看!”
王后从身后女官手中拿过一卷精美的画轴,迫不及待地在曦曦面前展开。
画上的男子确实仪表堂堂,穿着华丽的东方服饰,眉目温和,嘴角含笑。但在曦曦此刻模糊的泪眼中,这画像显得那么遥远而虚假。王后还在兴奋地絮叨:“……你父亲的意思是,这次机会千载难逢!锦鲤王国与我们实力相当,联姻对双方都有大利!对方态度非常诚恳,希望尽快安排正式的会面商谈婚期!曦曦,这次你可不能再任性了!你都三十岁了!再挑下去……”
“相亲相亲又是相亲!”积压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王后喋喋不休的催婚话语中轰然爆发。曦曦猛地抬起头,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汹涌滑落。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声音因为激动和委屈而尖利颤抖:“你们眼里只有把我嫁出去!不管对方是自大的橡果!是带着婆婆来签卖身契的懦夫!!还是企图王位!!还有现在这个……这个画上的陌生人!你们问过我愿不愿意吗?问过我想要什么吗?为什么又要,又要相亲!”
她指着那个空荡荡的小篮子,哭得语无伦次:“只有鼠鼠……只有它是真心对我好……它帮我煮奶茶……它帮我修披肩……它听我说话……它不会逼我嫁人!可它也不要我了!连它也走了!你们满意了?都走了才好!都别管我!” 长久以来的压力、对父母催婚的逆反、相亲积累的屈辱感、还有被鼠鼠“抛弃”的深切痛苦,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猛地抓起手边最近的东西——那是鼠鼠曾经最喜欢趴在上面晒太阳的一个镶嵌珍珠母贝的首饰盒——狠狠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脆响。首饰盒精巧的锁扣被摔开,盖子弹开,里面曦曦珍藏的一些零碎小玩意儿——几颗特别圆的珍珠,一枚形状奇特的琥珀,一小束干枯但依旧芬芳的薰衣草——散落出来。
在那堆零碎之中,一个小小的、闪着微光的物体吸引了曦曦模糊的泪眼。
她哭声一滞,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爬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指,从散落的珍珠和干花中,拈起那个东西。
那是一片极其薄、极其光滑的橡树内芯的白色软木片,只有她的小指甲盖大小。边缘被某种极其细小的啮齿啃噬得圆润整齐,表面却异常光滑。上面,清晰地刻着几行极其微小、却工整得不可思议的字迹。那字迹不是墨水写成,更像是被某种尖利的东西,以无比专注的力道,一笔一划地深刻了进去。
曦曦的呼吸停滞了。她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愤怒,忘记了旁边焦急呼唤她的王后。她将那片小小的木片凑到眼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
> **公主,**
**橡果壳煮的奶茶,**
**要趁热喝。**
**夜莺的歌,**
**用心听就能学会。**
**花会开,**
**荆棘自己也能修剪。**
**你该学会自己煮奶茶了。**
**—— 鼠鼠**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小小的针,轻轻扎在她被幻想和依赖层层包裹的心上。不痛,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战栗的清醒。
鼠鼠走了。不是抛弃,是告别。它用最温柔又最残酷的方式告诉她:它不能永远做她的精灵。它帮她解决了那些小小的、无关痛痒的烦恼,却把最大的、关于她自己人生的难题,原封不动地,甚至更加清晰地,摆回了她面前。
王后还在急切地试图把她拉起来去看画像:“曦曦,别发呆了!快看看锦鲤太子的画像啊!这次真的……”
曦曦缓缓地抬起头。泪水已经止住了,脸上还挂着泪痕,但那双总是带着梦幻迷离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有什么东西在碎裂的尘埃中,艰难地、缓慢地重新凝聚。她看着母亲焦虑而充满期待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那片刻着字的、带着木头清香的柔软木片。
窗外的玫瑰开得正盛,阳光灿烂得刺眼。城堡花园里,花匠们劳作的身影隐约可见。远处,似乎传来几声寻常的、并不如何婉转的鸟鸣。
她紧紧攥住了那片小小的木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尖传来的不再是虚无的幻想,而是木头真实的、带着生命纹理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