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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很想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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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被忘记在小花园的第三个月,他说要我等在这座空荡的别墅里,没说等多久。
今天又下雪了,我推门出去看了看,不过很冷,桌上倒的水又凉了,他还没有回来。
天气连续几天的降温,天都被冻成了灰败的颜色,冬天的时候就会看不见那些鸟,然后一个人的院子里面就显得有些冷清的。
【你今天还要】回家吗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对话还停留在三个月前的晚上,他说有事要去接明熹,就不来我这儿了。
我想了想,今天是周日,看明熹的朋友圈今天要去绘画课,我默默删除了手机上想要询问的对话。
我认识了了俞生枫十一年,跟了他五年,这是一个即将要跨过我们认识第十二年的冬天。
我十二岁那年,我从那个混乱的山那边跑出来,也是个大雪的天,他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戴着温暖的围巾,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我没有家。
然后我被他捡了回去,记在了老管家名下,从此之后,我和他一起长大,后来某一个我们在温存的凌晨灯晕下,他带着总是温和的目光凝视着我的眼睛。
他告诉我,那天在车上,明熹看到了一身狼狈的我,把他闹下车去送围巾,然后也是那么黑的夜晚,他就在想,这个人的眼睛好漂亮。
“如果我没有这双眼睛呢,”我任由他亲吻我的眼睛,阖上了眼皮,“你还会带我回家吗。”
“说不定呢,”他回答我说,“别想这些不会发生的假设。”
原来他走向我也是因为明熹。
手机又在震动,我看了一眼就放下了,但是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我还是又偷偷摸摸地打开了那张照片,对面不知道是谁总是给我发这种照片,我问过,但总是石沉大海。
照片上是喻生枫和明熹,他穿着得体的黑色羊绒大衣,笑的眉眼舒隽,低下头给车里的女孩儿整理围巾帽子,呵出的白气氤氲在他们的脸侧,阳光明媚。
明熹是他父母合作朋友的孩子,在后面的一场生意意外为了救俞生枫的父母里去世,明熹被寄养在他们家中,成了他的小妹。
后面俞生枫带我接触家里的工作,我成长后发现那场意外其实明熹父母的故意筹谋。
明家的生意走了不该走的路,与其被正义审判,他们选择故意用命给唯一的女儿博了一条余生安宁的前程。
“不要去查这些事情,很危险。”
俞生枫无奈地跟我讲,他是个很温柔有礼的人,明熹在家中许多年,当年的事情和她一个小孩也没关系,因此他们家不能也不会做出赶人的事。
“我都知道,你不必来操多余的心。”
俞生枫和我说,也不要让明熹知道这些事情。
他是对的,我不该查这些事情,没有了这些祸端,就没有我接下来暗无天日的一百八十三天。
·
冰冷的地下室,我趴在地上嗓子和破风箱一样,铁链嵌进血肉里面,挪一下就扎心地疼。
这是我在这里的第十八天,那些人还在问我明熹的位置。
明熹的位置,明熹的位置……明熹的位置我怎么知道!!
曾经明熹父母干下的蠢事招惹了许多仇家,他们找不到被保护起来的明熹,也动不了俞生枫家,碾转地找到了我头上。
“我说了……呃!我,我不知道。”我艰难地捱过那阵鞭子咬下来的疼痛,摇了摇头。
可我真的不知道,俞生枫没有告诉我,我的手机被他们拿去拆了也找不到消息。
然后他们又问起了我关于俞家机密的事情。
这我真还知道,俞生枫是个很好的领域前辈和老师,他毫无保留地教我,也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但我不能说,一个字也不会说。
真有意思,问我的都是问不出来的,我躺在血迹斑斑的地上,居然还有心情苦中作乐地想。
这些天他们给我喂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现在胃里滚了硫酸一样火烧得疼,有人给我喂了混着泥巴的沙水,我止不住地干呕。
我已经好多天没有正常地吃过饭合过眼了,我好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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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生枫的消息,我是通过这群人递过来零零碎碎的信息知道的。
他们没占到先机,被俞生枫先一步收拾,他们每每在外面受挫就回来收拾我。
好像要把在俞生枫身上受到的气全返回到我身上。
其实我在想,他们也是亡路之徒了,这么看来竟然和我同病相怜起来了。
可能我更可怜一点吧,毕竟我这是无妄之灾。
“你说,他要是知道你被关在这里,他整我们的都报复到你身上,他怎么想?”
那人把我捆紧关进了窄小的格子里面,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里面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看不见,这是哪里,我好想离开……
俞生枫……你在哪儿,我不在小花园等你了,你怎么还没发现……
我想从这格子里出去,一开始我还会吵闹大叫,焦躁绝望地情绪笼罩着我,后来慢慢只有呜咽,然后我不再说话了。
这里没有人听我的声音,我被包围在寂静无边的黑色海里,沉溺在死亡的边界线。
我不想呆在格子里面,可是我也不想出去,每次放出来就是一顿毒打,烟头躺在我的皮肤上滋啦地燃烧。
好痛啊,太痛了,为什么是我啊,我什么也没干,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不是冤有头债有主么?有时候我蜷缩在小格子里,嘴角还豁着麻绳磨的血,少有清醒的时刻会想。
直到有一天,我带着满身的伤痕和被掰折的手指,太疼了以至于我残留一点意识,听到他们谈话的日子。
原来已经三月份了,从冬天到春天,小花园里一直没有人住,俞生枫发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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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他们在我手机上发现了那个匿名给我发消息的人。
通过那些照片,他们找到了明熹的位置和俞生枫,他们的势力已经几近崩塌,这次他们算是破罐子破摔地要去找到俞生枫他们。
“听说你是俞家那畜生的情妇啊,啧啧啧,真可怜,这么个样子他还不来救你呢。”
那人心理扭曲地开始羞辱我,以为这样能让我和他一样痛苦。
我其实大多数时候都神智模糊的,很少有清醒的时刻。
听到他的话后,我第一反应居然是笑了一下,眼泪在眼睛里跟额角的血黏在一起被眨下来,我想,这不是十几年来我心知肚明的事情么。
他以为能刺到我,可我早就知道了。
我一直知道,我在俞家,我什么也不是,他们甚至老管家都带着明熹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
只有我,留在空荡冷寂的小花园里面,守着我一个人的,没人认可的家。
·
“臭婊子,你敢坏了我们的事——!我打死你——!”
鞭子破空声尖利地响起,砸在我身上,脸上,我不住地开始吐血,他们一群人对着我拳打脚踢,我听见咔吧的声音,那是我骨头断裂的脆响。
他们发这么大的火,因为我把他们的消息透露给了俞生枫。
消息还停留在了三个月之前,我知道那群人大多时候都不在这个地下室里,我撞开了柜门,趁着他们去行动的时候,找到了被他们视作垃圾的手机。
可能我三个月以来都是任打任怨的模样,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力和能力,就像被养废的菟丝花。
这也确实是,我没办法逃出去,我也没办法反抗他们这群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这里爬到电子设备那里,发一条决定着我可能会被打死的信息。
其实我早该死了,没有俞生枫,没有俞家,没有提出要来看看我的明熹,我早就该在那片暴乱恐怖的山那边死了。
【俞生枫,你在我十二岁救了我,然后把我养到二十四岁,教给我知识,带着我长大,让我像个普通人活着,你这么好,我可能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了】
【我好喜欢你啊,你让我在小花园等你回来,可是我等不到了】
我闭上眼,被打晕的最后一丝意识这么想着。
·
剩下的三个月,我每天都经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们不让我死,也不让我好好的活,我清醒的每一秒都是痛苦在刺穿我,幸好我大多数都意识不清,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了,我听到脚步声的靠近,我就开始发抖。
直到他们那群人要被抓了,这群明熹父母惹下的麻烦,最后一批仇家熄了火。
临走之前,他们没忘了我,给我脸上不知道弄了什么东西,把我换了一个身份送到了俞生枫面前。
以那个偷机密报位置的匿名消息主的身份。
他们要我死在俞生枫手上。
我当时被关在柜子里被运过去,其实我那个时候很多都不太清醒,我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到哪儿,要干什么,身上好疼好疼,我忍不住地咳血。
我眼睛干得流不出来眼泪,只有血,我艰难地呼吸着,用为数不多地清醒时刻,我回忆着和俞生枫在一起的时光。
身上有一只欲飞的蝴蝶,纹在我的腰上,那是俞生枫亲自给我纹的,他很爱抚摸和亲吻那儿。
可是那里的翅膀已经被那群人用鞭子抽烂又重新长出来的皮肉疤痕折断了。
我想,我感觉我这次真的要死了。
·
“这是什么?”
“家主,这是那群人送来的走漏消息的人,他们想用这个人来换您手下留情。”
“恶有恶报,那群人罪有应得,不必理会他们。”
模糊间,我好像听到了俞生枫的声音,我用力地睁开眼,想要撞击箱子,想再看看他,可是我没有力气了,只能睁着眼睛望着看不见的黑。
我听到走近的脚步声,皮鞋敲在木板上清脆的响声,我太熟悉了,是俞生枫走路的声音。
我忍不住想哭,可是我没力气,我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脚步声最后停在了箱子面前,我少有听见俞生枫嫌恶冷漠的话语,第一次是对着我说。
“脏死了,不打开看了,你安排她吧,好歹也是个人。”
“随便给她找个什么活干,能自己生存就好,估计那群人对她没干什么好事。”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想笑又想哭。
我听见皮鞋离开的声音。
即使在他眼里,箱子里关的是差点让他死的仇人,他也不屑于用脏手段来对付人,也会给一个落魄陌生的受难者,一个生存的机会。
可能是等他彻底走了,箱子才被外面的人打开,夏天的阳光透洒在我身上,我痛苦地眯了眯眼,六个月来,我第一次见到阳光。
看吧,我就知道,我喜欢的人他风光霁月。
·
我蜗居在巨大别墅的小小房间里,这里的佣人都不太待见我,因为我说不清楚的身份和丑陋的脸。
我站在公用洗手间的镜子前,摸着脸上粗糙的皮肤和陌生的脸。
这不是我的脸,我也不知道怎么摘下来,我尝试抠下来,然后弄得血糊糊的,还被其他人骂。
每个工作内部都有歧视链,我被扔去了最苦最累的工作,常常在饭店赶不上饭。
其实我对食物的渴求不大,俞家的工作餐丰富又美味,可是六个月我被那群人强行灌油水垃圾,让我现在对任何入口的食物都敬而远之。
我勉强维持着我的生命。
听和我一间房的那些人说,主家似乎在找什么人,但是不知道怎么都找不到,家主天天对着电话发脾气,向来温文尔雅的家主看起来很恐怖。
我手上数着今天到手的工资,听到她们的聊天后,我有些担心地想,俞生枫在找人,他在找谁呢?那群畜生又跑掉了吗,那很危险。
不过我如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我拿出手机,这是管家新给的,原来的那个已经被那群人毁掉了。
打开通讯录,我摩挲着页面上我的第一联系人,也是唯一的联系人,是一串我倒背如流的号码。
是俞生枫的号码。
我叹了口气,带着钱和手机去了当地的医院。
我想检查一下身体,如今每天就连走路,我的每一寸肌肉和骨头都在痛,干活的效率很低,所幸管家很好,对我很是宽容。
·
坏消息,我被医生骂了,他随后问我要不要报警。
我看着手上乱七八糟的一大叠检查单,每一张都各写着恐怖复杂的数据,到无一例外都指向一个结果——非常严重,需要立刻手术和住院。
“那些人已经被抓了。”嗯,可能吧。
我对医生说,并且拒绝了医生强烈强调需要住院的要求。
我没有钱,何况,医生说我的情况可能只剩下三个月后,我已经没有了治疗的心思了。
我想哭。
浑浑噩噩地回到俞家,正好撞见在花园大发雷霆的俞生枫,我那么熟悉他,当然能够感受到他愤怒下止不住的焦躁,甚至还带着……害怕?
“人怎么会不见呢?!查监控查各飞机场火车站身份证出入记录,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去找啊!”
他挂了电话,然后脱力地倒坐在花园椅子上,我看到他抬手捂住脸,他哭了。
那一刻,如果不是我手上只剩下三个月的检查单以及我脸上那张莫名其妙的脸,我很想上去抱抱他。
抱抱我的俞先生。
·
“我从来没想过,这一切事情完了之后,我会找不到她。”
阳台上我听见俞生枫在和老管家说话,我们都是老管家带大的,在他面前,俞生枫少有地暴露自己的脆弱。
“我知道明熹这边危险,我不敢把俞家的人放在那边,因为我这里也不安全。”
“只有她,明明不是俞家人,也不是明熹,所以我把她安置在原地是最安全的,六个月我消息都没敢和她发……”
“她是不是生气了,我不理她,她就走了。”
“她不要了我了,是不是。”
他沙哑地和老管家说这话,我从栏杆的缝隙,看到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另一边的几个年纪小的佣人也堆在一起说小话,我听到她们你来我往的。
“你听说没,小姐不见了!”
“什么什么,什么小姐?明小姐不是今早才在家里吃早饭吗?”
“哎呀你来得晚不知道,家里还有一个小姐,是先生一手带大的继承人!俞安晨俞小姐,这次就是在找这位小姐,我以前远远见过她一次呢,又温柔又漂亮。”
“算了算了,主家的事情别嚼舌根了。”
我愣在原地半晌,因为身体原因脑子晕了晕,缓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他们说的小姐是我。
原来我是家里的小姐吗。
另一边我又听见老管家低声安慰着什么。
然后我听到俞生枫涩着嗓音和老管家缓缓地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可不可以让她快回家。”
·
我被安排到了前厅干活,在这里的话,说不准能够遇见家主。
不过谁工作的时候都不想遇到老板,这个苦差又被扔到了我身上。
弯腰擦栏杆的时候腰背很疼,我一次不能站太久,这也是之前被那群人搞的,长期蜷缩在盒子里,我开始不会交谈,断开的骨头可能又自己长拢了,也可能没断,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很疼。
我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感受到了一双脚停在了我身边。
“地上凉,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跟管家请假。”
他看着我拧眉说,我低着头没敢看他,也没有说话慌乱地躲开他的视线。
看起来很不守规矩的样子,畏畏缩缩,他最不喜欢这样的人,于是招招手让我快离开,快步经过了我。
而且很瘦,几乎可以说是皮包骨头,家里怎么会招这样的人进来。
管家在一旁抱歉地解释说,这是之前箱子里送来的人。
俞生枫面色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今天前厅会有客人来,她这样子很影响形象,以后不要把她安排到前厅来了。”
他冷声地吩咐跟在一侧的管家吩咐,管家还问了一句薪资的事情。
他说了一句随便后,快步地擦过我离开了。
今天我理所当然地被克扣了工资,等我慢慢把多出来的工作搞完去食堂的时候,那里的灯已经熄灭了。
半夜的时候,我揉着抽痛的胃,辗转反侧,身上被打出来的淤青和裂口都没有完全的消失,我微微侧过身想减轻一点痛苦。
太黑了,我发着抖,眼睛睁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呻吟,要是被隔床的她们听见,又回被骂走。
我不住地抓自己的皮肤,急促地呼吸着,手臂被我抓得到处是血,刚刚愈合的伤疤又被我撕裂了,疼痛刺激着我的灵魂,压抑着嗓子里的哭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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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在别墅里的医药间醒过来的。
同房的那几个姑娘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半夜哭起来了,只听见我喊痛,于是骂骂咧咧地把让我滚去医药间哭去。
我浑浑噩噩地往别墅走,太痛了,我开了灯,找到了一张床就蜷缩起来。
我醒来后脑子不太清楚,也分不清这是哪里,我来干什么,只觉得身上特别痛。
医药间没有人,我坐在床上呜呜地哭咽着,外间的门突然被打开,进来的是俞生枫。
“没事,我知道,你就呆屋里别出来,我给你拿药。”
话筒放的扬声器,里面传出明熹撒娇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踢被子着凉发烧了。
俞生枫正说着话,一转头看到了坐在床上手上满是血痕的我。
他显然认出来我就是昨天那个在前厅的人,也就是那个告密的。
俞生枫对电话那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后挂断了,然后拧眉走过来问我:“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家用的医药间。”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呜呜咽咽地哭,熟悉的气息让我想要抓住他。
俞生枫避开了手:“你干什么?!”
我抓不到人只能抱着自己,缩到床边上低着头不敢看人。
这是熟练的躲避姿势,一看就是常常挨打造成的,俞生枫不知道怎么突然心口堵堵的,他没理会这点异常,继续道:“这样,我给你拿点擦伤膏,你走吧。”
“我要找哥哥。”我垂着头说。
声音太小了,俞生枫没有听清楚,我的嗓子被灌了泥水,早就坏掉了,说话很难听。
“你说什么?”他拧眉又问了一遍。
“我要找哥哥,我要哥哥……”我语无伦次地说话,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泪止不住地流,用力地掐着自己的腿肉。
“你……”俞生枫这次听懂了,他上次看到我被箱子装着,也不知道我是谁,家里还有什么人,“我不认识你哥哥。”
听到这里后,我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又把自己蜷了起来,怔怔地掉着眼泪,喃喃:“……好痛。”
“要不你告诉我你哥哥的消息,我帮你问问?”俞生枫问了句。
他很烦躁,感觉面前的人精神有问题,问了也不说话,要么就是找哥哥,要么就是说痛,那群把人送过来的那群人,看着是把人弄出很大的问题了。
也不知道这姑娘的哥哥看到会不会心疼。
俞生枫叹了一口气,又听到面前的人还在低声重复着什么,他分神听了一句。
那是在说,哥哥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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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脸上最近很痒,我忍不住去抓,可能是那群人搞的药水的原因,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无尽地痛苦淹没着我,黑暗让我应激到根本无法入睡,我只能去走廊那边趁着花园灯光浅浅地眯一会儿。
外间很冷,但是灯光是暖的,至少不会让我想到在被封进柜子里的记忆。
耳边有蝉鸣,我抓着脸上的皮肤,指甲缝里都是血和皮屑,上次俞生枫让管家我送回来,还给了我几管擦伤的药。
我挤出来,大把大把的糊在手上,又往脸上摸,疼痒让我又一次陷入了那六个月的地狱里。
我大口喘着气,摇头,哆嗦,模糊间听到了汽车引擎的声音,然后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可是我睁不开眼睛,太冷了,身上每个地方都在痛,我睡不着也清醒不了,汗水晕湿额头和后背,我不知道,我正在发出浅浅的呻吟。
脚步声停在我跟前,我闻到了一阵熟悉温和的香气,我听到好像有人在问我怎么了。
“醒醒,醒醒?”
“你看起来不太好,我送你去医院吧,冒犯了。”
模糊间似乎看到他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可能在想为什么要收留这么一个大麻烦吧。
我感觉自己突然腾空起来,很晕,让我天旋地转地,我又忍不住去抠我的脸,然后在再次抓出血之前,有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握住了我的手。
这个怀抱……好暖和啊,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像是终于回到了最安全的地方,沉沉地陷入充满童年的梦中。
十二岁那年我满身伤痕地被揽进少年的怀抱里上了一辆改变我人生轨迹的车里。
我在这个怀抱里学会了认字,读书,又在这个怀抱里第一次尝试做甜点和手工。
我在这个怀抱里学会了骑车,骑马,又在这个怀抱里第一次接手家里的产业链。
然后又在这个怀抱里学会拥抱,亲吻和温存。
我在这个怀抱里看尽了春夏秋冬的景色,度过了我这辈子最好的十二年。
他给我起小名叫做蝴蝶,我说我喜欢海和钱,所以他买了海边的别墅有空就带我过去玩。
他说,蝴蝶蝴蝶快快飞,飞过大海垒金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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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重损伤……手术……住院。”
“脸上是……要……注意休息……好好保养。”
我鼻尖下充斥着消毒水水味,隐约地听见不远处的人似乎在说什么。
然后我感受到了一只手过来替我掖了掖被子,又在一旁似乎在调节输液水流速。
这人的感觉太令我熟悉了,我挣开紧闭的眼睛,先是模糊的天花板,然后是一张张看不清楚的脸。
“……你醒了?”
这声音在我脑子里炸开一个机灵,我转动着眼珠子看着他,果不其然,是俞生枫。
他穿着整着的白衬衫,站在那里脊背笔直,微微低下头看我的时候,目色柔软,窗外的光刚刚好透在他身上,淋着灿烂的光。
那一笑,好漂亮。
“医生说你身体很不好,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先好好休息吧。”
“还有你脸上的东西,再贴合下去会造成内部发炎和腐烂,医生说要手术摘下来……”
“还有你哥哥的事情,我尽量让人去找……”
他礼貌带着些距离感的话语在对上我眼睛的那一刻突然一顿。
俞生枫罕见地安静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堵得慌,甚至让他接下来的话都难以说出口。
他侧过脸喘咳了下,才回过头说:“抱歉……”
或许是看到了我眼里的疑惑,他对我解释道:“你的眼睛很像我家小孩的眼睛。”
“很亮很漂亮。”
他一眼就认出我的眼睛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惨地躺在病床上,捏着只剩三个月的性命,居然有点想笑。
他在外面爱这样称呼我,但他明明也比我大不了几岁。
这次他说话更加小心了些:“手术安排在今晚,可以吗?”
我安静地眨了眨眼,其实我没听懂他说什么,我时常耳鸣,脑子也很晕很混乱,应该是那六个月留下来的。
所以我只能在他的安排下,进了手术室,模糊间,我隐约感受到了换衣服的时候,一只颤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腰后。
那是俞生枫给我纹蝴蝶的位置。
我知道,他认出我了。
·
这一次醒来,我对上的是一双温柔通红的眼睛。
俞生枫又偷偷哭鼻子,我当时想。
病房里外几分钟内都安静得可怕,我脸上火辣辣地疼,但是也能感受到轻松了许多。
上面被涂了冰凉凉的药。
他没忍住地蹲在我的病床前,声音因为太涩而压得可怕,艰难地和我说话。
“醒了啊,你听我说,没事的你别怕,我请了很专业的医生团队来,他们能治好的。”
“我们蝴蝶一定会健健康康的,不会,”他摇摇头,“不会出事的。”
“你哪里疼啊……”
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喝水,你跟我讲好不好。
俞生枫弯腰绷着脊背,有些颤抖,伸手轻轻碰的一下我的被子。
他轻声和我说,好像在哄人的语气:“哥哥在这里,对不起,这么晚才认出我们宝贝……怎么把自己搞这样了啊……蝴蝶。”
和他几乎要被哽咽进喉咙的声音一起,那双大眼睛里滚热的泪也接二连三地坠落下来,像是比我更接受不了。
“都怪我。”
不怪你。
我带着呼吸罩说不出话,眼睛轻轻弯了下,同时又夹杂着几分难过。
·
医生说我的情况很不好,说是要马上手术。
我开始时不时地呕血,进手术室,然后重症监护室,我清醒的时候不多,往往看见的是来往的护士,打下的针头,和陪床的俞生枫。
我每次睁眼都能看到他。
他还是一看见我醒来就凑过来,坐在我旁边,抚摸我的指根,眼睛都不离开我的脸上。
“哥哥。”我喊了一声,几乎没有声音,他却立刻注意到凑过来。
“想说什么,我在听呢,慢慢说。”
我想说,我不是那个传照片的人,我不知道是谁,你不要信。
这句话太长了,我断断续续说了好久,才勉强传递出我的意思。
俞生枫听得鼻头一酸,他侧过头忍下心中冒出的情绪,平复几分才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他声音温柔得好像可以挤出水来,眨着那双水润的眼睛,“我知道不是你,不是我们蝴蝶干的。”
我用了一点力,回握着他的手。
“你要查……查出是谁来,”我的鼻头也很酸,我感觉我要哭了,这次我终于有力气了,“……很危险。”
指尖擦过我眼角的泪水,他低下来轻轻吻住我的呼吸面罩上。
“好,蝴蝶不想这些,蝴蝶好好养伤好吗,我会处理的。”
刚说完,门外是送餐的进来。我刚做完手术,身体各方面都不合适吃正常的餐食,很多时候我都是在昏睡中靠着输液维持能量。
今天是第一天能少量食用一点流食。
俞生枫准备了很多精致的小碗,每个都不太多,薄薄一层碗底的量,我看了一圈,都是曾经我爱吃的口味。
他亲自照顾我十二年,这些他了如指掌。
我很想努力吃一点,但在这些小碗被他端过来的瞬间,我就侧开了头,食物的味道开始让我胃里痉挛,不住地扶着床头吐了。
他被我吓到了,放下碗立刻抱住我,顺着我的背哄着。
“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不想吃这些啊?不想吃我们就不吃,蝴蝶想吃什么告诉哥哥好不好。”
他慌乱地扯着纸巾又递水,然后看到我呕出血的时候崩溃地埋下头,手上按着呼叫铃。
冲进来地医生护士将我们两人隔开,我昏沉间透过人群看他,他安静地靠在墙上,眼睛没有离开过我,脆弱在眼睛里面,这次灯没有照在他身上。
·
“俞小姐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可能……唉,尽量让她保持愉快的心情,也许可以活得长一些。”
“现阶段的治疗,也不过是堪堪吊着命。”
专家会诊后的结果刺进俞生枫的耳朵里,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抬眼看着这群医生:“可以治疗的,我有,我有很多钱,我都是给她赚的,蝴蝶喜欢钱我赚了很多,我可以给钱……”
“俞先生,不是钱的问题,俞小姐的身体她……”
“不对的,蝴蝶很健康,我真的很认真地养她,我明明把她养得很好的。”
他毫无知觉地流着泪,抓住医生的手想听他们给出治疗方案,但是他们却让他冷静一会儿,节哀顺变。
去他的节哀顺变,他的蝴蝶明明要长命百岁,他还要给她求婚,然后到海上的小岛结婚,跟她一起做生意,然后找全世界找她喜欢的食物,就这么一起过到百八十岁。
“蝴蝶蝴蝶快快飞,飞过大海垒金堆。”
俞生枫笑着告诉俞安晨,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成为商界新贵,然后买一个大大的小岛给哥哥住。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几个月,明明他出于好意把蝴蝶小心地安放在安全洞里,不敢和她联系,害怕有人发现了他的蝴蝶。
怎么到最后所有人都没事,就他的蝴蝶……他们就说他的蝴蝶要死了。
胡说八道,都是假的,他们骗他。
俞生枫沉默地坐在手术室外等待的长椅上,弯曲的背影打在脚底下,像是背了一块巨石。
绿灯亮起,他看向了医生。
“手术暂时稳定了患者的情况,剩下的,尽量保持吧。”
俞生枫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无声地说:“蝴蝶,他们都骗我,对不对。”
蝴蝶要长命百岁的。
·
我被转出了重症监护室,因为实在没有什么治疗的必要了。
我坐在病床上,每次看到俞生枫的时候都能看到他强撑起来的笑容。
自从上次第一次喂食失败后,俞生枫就在吃上面下尽了功夫,换了花样地给我送。
只要看到我吃了一些后,饭后就会摸着我皮包骨头的手腕呢喃几句:“怎么这么瘦啊,喂了这么多怎么不见长肉呢。”
大多数时间,他都安静地坐到宽大的床上抱住我,时而亲亲额头,时而又吻了吻额角和鼻尖。
他的嘴唇很烫,贴上来的时候,我觉得像是一团火把我包围住了,暖暖地包裹着我的心脏。
我抓着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腕。
“蝴蝶,有没有想干什么想要什么的?哥哥去搞给你……”
那一刻,我看着他,我感觉我们似乎很久没见了。
“我想,抱抱哥哥。”我说。
从冬天的那场离开,太久太久了,我真的太久没有见到俞生枫了。
我就在想,哥哥怎么还不回家,我好想他,我本来想和哥哥一起看雪的。
不过好像看不成了。
从今天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告别。
“对不起,蝴蝶,都是哥哥的错,我没照顾好你。”俞生枫说。
我摇了摇头,我说:“不怪哥哥,也不怪明熹。”
“如果没有你们,我十二年前就该死了……我该谢谢哥哥的。”
我抬头看着俞生枫:“谢谢哥哥让我长大。”
“多活了十二年,我每天都被哥哥养得很好。”
他没说话,只是侧头看向了窗外,我感受到他胸膛在细细地抖。
我躺在俞生枫的怀里,侧头看了看窗外,私人医院的环境很好,外面就是绿树阳光和鲜花。
我却突然说:“哥哥,我好想看海。”
俞生枫突然落下泪来,他咽了咽唾沫,开口说:“好。”
“等身体好一点好不好,这里离海边有点远,坐太久你会不舒服。”他吻在我的头顶上,眼泪也落在那里。
那一刻,悲伤就像海,从头淹没了我的希望。
·
后来的天气越来越好,我的身体却越来越差,根本没办法出远门。
我时常看着窗外,这时候俞生枫就会把我抱起来,或者推着轮椅带我在外面走走,而今天我的精神恰好还不错。
路过草坪的时候,俞生枫突然拿了一大捧玫瑰蹲在我的面前,玫瑰带着剧烈的消毒水味,他把花拿得离我稍远了一些。
“蝴蝶,我……”
我打断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地方,说:“哥哥看那里,有好多蝴蝶。”
俞生枫从来不会拒绝我的要求,于是转头看过去。
我拿走了他手上的花。
“哥哥,”我没让他过头来,但还是继续说下去:“好漂亮的玫瑰啊,放在花园里,会有蝴蝶过来吗?”
语音刚落,一只漂亮的蝴蝶飞了过来,停在了我的花上。
我突然笑了一下,让哥哥来看。
“蝴蝶蝴蝶快快飞,飞过大海垒金堆——!”我抬头突然看向俞生枫,说:“我们今天去看海好不好?”
这一次我们对视着,哥哥的眼睛望向我,他意识到了什么后安静了一会儿。
风吹过来,扬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看着我的眼睛:“……好。”
司机在前面开车,我躺在俞生枫的怀里坐在后座。
这段路真的好长,我不知道开了多久,外面的风景变幻了几道,路上的俞生枫低声地跟我一句接一句地说话,也不局限于话题,什么都聊。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好像已经闻到了海的味道。
我在车里,大开着窗,黏腻的海风已经吹进来了,我在俞生枫的怀抱里。
这一次我又一次对上了他那双温和看着我的湿漉漉的眼睛。
我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我已经坐不起来了,只能抓着他的手。
说是抓,其实是俞生枫自己感受着我微弱的力道往我这边送。
然后停在了我的嘴边,他手腕上也有一只蝴蝶,那是以前我给他纹的。
他说这样蝴蝶就算飞走了,也能看见标记再找回来。
冰冷苍白的唇贴上了他温热的手腕,我不想哭的。
可是我感觉自己好像等不到看海的时候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却比我更先一步的落泪。
我有些没力气了,眨了眨眼蓄出一口说话的力气。
“哥哥,不要……哭,我知道,”我轻轻咬了一下他手上的蝴蝶,用力笑了起来,“你最爱我了。”
“我也是。”
面容停留在我强牵动的嘴角上,冰冷的泪水顺着鬓发滑进了俞生枫枕着我后脑的手心。
我想,我是蝴蝶,我先飞过去,我给哥哥垒金堆。
蝴蝶蝴蝶快快飞,飞过大海垒金堆。
下次我把哥哥养大,也要把他养的很好很好,最灿烂的花。
车厢里似乎还残留着我最后一句话的尾音。
我最爱你了。
我最后一眼没有看到海。
但是我看到了我爱人含着泪的眼睛。
里面氤氲着一片悲伤的海。
·
急救室一片混乱,电话的忙音穿杂在脚步声中,叫闹声中和仪器滴答响。
终于在某一次通话接通后,那边的护士急忙说道:“您好,请问您是机主的朋友吗,他溺水了正在抢救中,请您通知家属尽快来一趟。”
忙忙碌碌,兜兜转转。
明熹从家里赶到医院的时候,赶上了给死亡证明签字。
她面色平静,似乎没有意外也没有悲伤,只是平常地接过了护士递过来的手机。
“哎呀,我们给患者第一联系人致电,却一直是忙音,明明通话记录每天都有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护士遗憾地和明熹解释,“所以我们就随便打了一个。”
明熹看着那个备注A蝴蝶的号码,沉默着。
“那个号码的持有人已经去世很久了。”明熹说。
“啊,怎么会……”护士很惊讶,因为她看到了明明每天都有通话记录。
明熹看着病床上泡白的手腕,上面纹着的蝴蝶颜色更深了,多了一条手链,蝴蝶形状的盒子里,装的是俞安晨。
她从知道姐姐去世的第一天,就知道哥也活不下去了。
那以后,俞生枫还是一如既往地生活,慢慢大家发现,他开始整日整夜的工作,很少说话,然后培养新的继承人。
他空余的时候就会去曾经的海边别墅坐一坐,然后一坐就是一整夜。
明熹有时候想,总有一天,他会去海里找蝴蝶。
后面俞生枫找到她,说自己已经留下了的产业足够维持到下一任家主接手,这段时间,要麻烦她了。
然后他就去找到了那群监狱里的人,向他们问到了那六个月的监控。
明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俞生枫自己一个人在卧室不吃不喝了三天,眼睛始终自虐一样地盯着屏幕。
第一次,明熹知道,原来人的眼泪可以流干,悲伤却可以溢出来。
她看到俞生枫早就死去的灵魂了。
“那那个号码是……?”护士以为灵异事件。
明熹笑着摇了摇头,她说:“那是我姐姐。”
“是我哥的爱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