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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们回国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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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小岛上会开一种我不认识的花,掉落的花瓣整个小岛的飞,就像是我一团乱麻的生活。
异国的小岛上,我刚吃完了一盒黏糊恶心的加了芝士豆子的土豆,忍着要吐的表情跟他说:“我好想回国。”
他说:“回国有什么用,也还是一地鸡毛的生活。”
当地人种的花圃开着五颜六色的花,小孩子从我俩蹲着的车前跑过去,遥遥小路通天边,一片片白云蓝天。在我有限的回忆里,旁边这个留着长头发的帅气的流浪诗人,说话永远是这个调调。
我们坐在面包车开着门的脚蹬上,车后座被我改造成了卖英国土豆的简易厨房,里面乱糟糟,汽车熄了火,车子的旁边还散了一堆的书,断腿的推车,我们一人抱着一碗我卖的食物,短暂地停止了一场闹架。
“你这些书用来做什么的?”我问。
“参加广场上办的节日市集,”他扯了扯头发,看到和我的土豆滚在一起的小镇法典,“你呢?”
“参加广场上办的节日市集。”我叹气。
是的,这个小岛就是这么的窄小,一个广场,一个市集,一年一度的节日,我打算去卖英国土豆来应付接下来的房费,他打算去摆摊卖一些书不至于后面吃不起饭。
事情的起因源于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热情高涨地推着我散架的改装面包车从山坡下下去,如果熄火的事情是一件意外的话,那么从旁边比人还高的花圃冲出来的堆满书的小推车就是一场老天的恶意整蛊。
于是我和书店老板的故事,在经过了十一年的时间滞留,再次稀里糊涂地续上航。
花圃里立着一个遗留一个春天的破稻草人,蝴蝶绕着他飞上飞下,它一动不动,看我俩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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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的冬天,回忆起来都冷的要冻死人,那时候我还是一名医科大学刚刚大一的学生。
十九岁的年纪,怎么看怎么踌躇满志,是个花开的年头。
书店老板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把书店开在了大学城的小吃街里面,在一堆人间灶火气里面显得安静得格格不入,我们注意到了书店的名字,却是一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叫做欢乐颂。
我听说到他还是学校表白墙一周之内,一位狂热的女同学发了不止十条捞老板信息的动态。
实在不是我好奇,当时老板留着一头充满叛逆的金色长发,坐在窗边安静看书的反差感,足以勾起许多无知且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女大学生。
我们猜测很有可能是为了装帅吸引人气的摆拍,可每回去小吃街撸串喝酒路过那扇藏在油烟里的寂静小屋时,总是会看见那抹安静的金色在窗边屹然不动。
像极了我放在窗边一直没有种过种子的金色花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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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去那家书店,即使有这样吸引着人的老板。
这实在是因为里面往往在周末堆满了学生,他们很多不是为了去买书,读书,只是坐在漂亮的书店角落,座椅,甚至是收银台咔咔拍照。
但是不知道何种原因,那家书店实际上存在着一种对我的巨大影响力,我实在是十分好奇。
于是在某一个放国家节假日的时候,我来到了可以说是空无一人的小吃街,再然后,我进入了那家对我有着奇怪吸引力的书店。
“欢迎光临,”没有客人来,书店的员工看起来很无聊,屈尊降贵地来招呼我,“看书的,还是看老板的?”
今天的老板罕见的没有坐在窗边看书,而是拿着抹布十分接地气地擦着收银台上,他一句话解了我尴尬的困境:“新出的蓝色诗集在柜台上,感兴趣可以看看。”
书店从外面看是两层,实际上只有一层开发,二楼的门口放了一个私人领域的牌子。
书店没有学生,我逛了一圈还是拿起来那本蓝色诗集看了起来,里面有几首诗写的是一个异国的小岛,我之前因为他们那里七月会开很漂亮的花而了解过几分。
这让我对这本陌生的书有了几分好感,想要买回去细读。
结账的时候很尴尬,我拿了三本诗集,红黄蓝的,一本都带不走,原因是这三本都是书店老板自写自印的,只是用来借阅,不用于商用。
他可能没想过有人会这么误打误撞,出于补偿,他送了我一颗种子,也许是为了感谢我如此慎重对待他的书。
“你知道那个异国的小岛?”他低头包装着什么,问我。
“高中的时候读杂志知道的,曾经好奇过一段时间,查了许多资料,特别是他们那里七月会开的花。”我说。
老板点头,然后把包装好的纸盒子递给我,说:“送你一份小礼物,算是缘分吧,这是我曾经去那座小岛上当地人送我的种子。”
他撇了撇嘴,继续:“不过我试过,它似乎在国内水土不服,我从来没有种成功过。”
我全程处于一种紧张尴尬又腼腆的状态,三本诗集跟烫手山芋一样的被我放在了柜台上,书店老板用笑容缓解我的尴尬,并且将包装得漂亮的盒子递给了我。
我接过了那颗种子,想的是,窗边那个金色的花盆终于不用空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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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子在金色的盆栽里种了十一年,这祖宗果真如他所说挑土挑水还挑空气,我换了无数种方法,金色的盆栽还是个盆。
收拾完我们搞得一团糟的土豆和书本,我注意到了老板的头发变成了黑色:“你头发怎么不染了?”
而他对着狼藉叹气:“看来今晚的市集要泡汤。”
这确实,我煮得热气腾腾黏黏糊糊一看就惹当地人喜爱的豆子亲亲热热地和他的那些散发着陈腐味的书籍抱在一起,咱俩一起完蛋。
“或许我可以接下来在你家借住吗?我这里有足够的一日三餐。”
我拍拍胸脯十分不要脸,可他看起来也十分可耻的心动,我们互相占着对方的便宜,然后处理我们两个倒霉蛋惹出来的麻烦事。
“染头发需要钱,便宜没好货。”
十分淳朴的国语,我没想过是这么现实且接地气的答案,我以为他会说一些什么关于青春,梦想和个性的话题。
看来生活的苦每个人吃的都很透彻。
“你这个盆栽真漂亮。”他看着我滚落在地上的金色花盆,赞叹了一声,转而又说,“不过我还是要去集市,或许能找到一些需要帮忙的工作。”
差点把这东西忘了,我宝贝一样的捡起来,其实我并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的宝贝这个不开花的小玩意儿,但我还是这样做了,且一做就是十一年。
甚至一来到这个小岛,我就给它重新换了土和水,并放在房间最通风的位置,让它足够地感受家乡的空气。
他一定不知道,这个金色的盆栽里种的是他十一年前送给我的种子。
“你觉得他像你吗?”我问。
可能是觉得我在羞辱他,他语气并不十分的好:“你是说我像一个盆栽?”
好吧,他注定不会懂的,可我实在是觉得,至少十一年前,我觉得他们的金色如此相像。
“你说的对,我也会去集市的,首先我需要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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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的第二次见面,其实算不上美好,那天我差点要死于一个精神病学长的刀下。
步行街,我手无寸铁,精神病学长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顺的刀,逮着近的就砍谁。
我慌不择路地跑进了我觉得有安全感的书店——这是因为这是这条街上唯一大开着门可以让我进去的店。
街道上还是尖叫和杂乱的脚步声,书店老板把门锁上又迅速地带着我这个逃难的不速之客往楼上跑去,我的肾上腺素狂飙,一定满脸涨红,楼下甚至还有那个精神病狂叫且砸玻璃的声音。
然而我实在没有想到,二楼的空间实在是太小,可以说是一个做房顶的阁楼,堪堪挤了一张床和一张摆放着杂乱东西的书桌。
当我们两个人挤进去时,我几乎跟老板肉贴肉,他的金色头发终于不再一丝不苟,跑出了凌乱,他把书桌抵在门口,和我一起瘫在地上,然后打了报警电话。
其实我当时应该是非常紧张的,因为我们还听见了砸碎玻璃的声音,如果他上来的话,我们在这个狭窄到无法落脚的阁楼里,完全不能施展手脚。
书桌上的书在推动的过程中就悬在了一个岌岌可危的书桌边角位置,经过我俩担惊受怕地坐下倚靠的冲力,“哗啦”地散开躺在我怀里。
里面掉出来了一张照片,留白的地方是一排隽秀的字迹,是一个问题:红色礼服的狐狸,蓝色礼服的狐狸,黄色礼服的狐狸,谁会拿到花园里的玫瑰呢?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看别人的隐私的,这也不是一个面向大众的哲学问题,不过在我意外看到了那个被圈出来的红色之后,忍不住纠正出正确的故事结局:“应该是蓝色礼服的狐狸。”
我想,人们总是很难忍受童年记忆的篡改,特别是一个很小众的记忆。
这个童话故事,我从来没有听过我的同龄人们听说过,他简单得像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大人编出来的,有着梦幻主义的选择题。
事实上故事十分简短,大意是曾经有一个锁住的花园,里面种了许多漂亮的花,可是因为这把锁,谁也不能进去。
有三只将要参加舞会的狐狸,它们分别穿着蓝色礼服,红色礼服和黄色礼服,可它们都缺少一束花,这时候他们经过了这个带锁的花园里,这里也许会有一只偷偷跑出来的玫瑰。
红色礼服的狐狸选择追求,它想或许它的追求能够有玫瑰会被它的热烈打动,出来陪它参加舞会。
黄色礼服的狐狸选择等待,它想也许它的等待能够有玫瑰会被它的忠诚打动,出来陪它参加舞会。
蓝色礼服的狐狸选择离开,它不认为里面的玫瑰会为它出现,而是选择去找属于自己的玫瑰。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故事?”
我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沉静的书店老板会是那样一个表情,惊讶,难过,震惊,匪夷所思,人的五官怎么能组成出这样的情绪。
其实我只是隐约地记得,这个故事是一个女人讲给我的,她说,最后是蓝色礼服的狐狸找到了自己的玫瑰。
在这之后,我才意识到那张模糊漂亮的女人照片和记忆里那个神秘美丽含着花瓣的女人重合了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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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童年,是住在钢筋水泥外漏的筒子楼里,我家住在顶楼,分了一个花园,被外婆用来种菜,我时常去玩耍,时常又被对面的那家花园吸引住。
那家的花园十分的漂亮,种了充满浪漫色彩的鲜花,像极了童话故事里公主的花园,并且还养了一只猫。
不过时长带着锁,我没办法进去,只能蹲在铁门外等那只猫自己叼着花出来。
现在想我实在是蠢笨,或许我可以选择用火腿肠来诱哄,或者出去央求父母养一只自己的猫。
但我就是想一个痴心贼一样的每天蹲在人家花园门口看一会,今天这只猫,会带着它的花出来吗?
偶尔的,我会在等待过程中遇到从隔壁家中出来的女人,印象里是长的十分漂亮,永远画着夸张的妆容,带着亮片的裙子,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她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印象很深的就两件事情,她教会了我嚼花瓣,说这样的话,一整天女孩子都会香香的,我将此奉为圣旨去听,时常如此,想必,我会如她一般美丽。
或许是我狗腿的举动让她感动,有些时候女人很愿意停下来,坐在楼梯口和我聊天,然后她给我讲了这个童话一样的故事。
我不常遇见她,即使在对面这样近的住户。
再之后,我就不再有关乎她的记忆了,而这么多年之所以还没有忘记这个美丽女人,或许就是她的出场总是带着神秘色彩的,有关于“嚼花瓣”和那个梦幻的童话被我带着那个永远打不开的花园一起留在了回忆里。
直到长大后的一天,我突然的想起来这个在我回忆里模糊又极具童话色彩的女人后,才从我外婆的嘴里得知:
”你说她啊,是晚上去夜店工作的,不是什么正经人,她男人带着儿子走了,后来得病死了。”
我童年记忆里的一度被认为是仙女教母的人,被几句短信一样的简短现实戳破。
而我的现实同样的充满了荒诞和尴尬,在我刚刚复刻出外婆说的“不是什么正经人后”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她正是面前的这个金色头发同样神秘美丽的人的母亲。
我又一次像初见时那样,十分的无措,当面说人家面说人家母亲的坏话,我实在是可恨。
书店老板也总是在处理的我的尴尬,甚至他并不在意我外婆短浅的评价。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了,偶尔的来看我,她对我讲了无数次这个故事,却从来没有一次告诉过我答案是什么。”他拿过照片垂头说。
“后来,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母亲,她说,她说她把故事的结局说给了一个小朋友,或许在将来的有一天,我有缘能从一个人的嘴里知道她的答案。”
说完他朝我笑了笑,他说,“我一直以为她不想告诉我,只是母亲敷衍我的理由,我也从来没想过能得到答案。没想到真的有这个人,而且被我遇到了。”
玫瑰是父亲,带着锁的花园是父亲带着他的离开,三种礼服的狐狸,代表着母亲的选择。
她曾经有过三个选择,最后她是自己选择了蓝色礼服的狐狸,自愿离开了他们,心甘情愿地去奔赴她的花园和天堂。
说起来,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妙不可言。
“谢谢你,我知道她的答案了。”
我们俩在这个狭隘的空间里对视,气氛甚至变的温情了起来,直到头顶上的那把刀突然插了进来,而在这种慌乱下,我们一边胡说八道一边一起用尽力气堵住桌子,在等到警笛声响起来后齐齐抒了口气。
现在想想,我们当时因为这样一件巧合且不可思议的缘分纠缠,甚至心大得忘记了楼下那个带刀的精神病学长的虎视眈眈。
后来这个因为精神病早就停学两年学长被家里人带走,不知所踪,但我和书店老板却阴差阳错的因此成了不算差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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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后我们也一眼认出了对方,即便我不像当初一样学生打扮,他也没有那头金色的头发。
成年人没有年少时的拘谨,何况那场乌龙的意外,相似的境遇,让我们在异国他乡有种同病相怜的亲热。
晚上小岛的集市果然热闹,张灯结彩,人声从街头沸腾到了巷尾,我们被人高马大的当地人撞得东倒西歪,一路下来我们的头发上都被迫地插进了五颜六色的鲜花。
我与他戴着满头乌糟糟的鲜花,坐在台阶上看人来人往,齐齐叹气,同时想到如果没有下午的那场意外,自己的生意该多么的火热,下个月的生活是不必那么忧愁的。
不过好消息是,我们都找到了需要帮工的地方,是一群年轻的孩子们,他们想要雇佣外地的大人去借一套便宜的婚纱和西装,因为小岛的毕业生大家互相认识,而他们的婚礼需要瞒着大人偷偷进行。
这听起来实在很刺激,不过他们确实很年轻,扑面而来的孩子气像是最明媚的阳光在小岛的花圃肆意飞驰。
女孩儿在这些天抱着一大桶的鲜花卖给过路人和游客,男孩儿背着牛奶和信封把自行车踩得飞起送给整个小岛订了订单的住户,听他们的意思,他们准备了这一天很久了。
我们两个明显的异国面孔尤其的吸引他们,小岛唯一的裁缝店老板是个很古怪的人,他很少做婚纱,但只把婚纱租借给相爱到结婚的人。
可能是我们坐在台阶上是那样的显眼且相似,他们一群年轻人不出意外的将我们人认作了来旅游蜜月的爱人。
起因是这个女孩儿希望我们能够买一束她卖的花,祝福我俩并不存在的爱情,然后紧接着得知了我们的裤兜子比脸还干净的事。
“原来是一对落难的大人恋侣,”她肯定道,“嘿,既然这样,你们帮我们一个忙好吗,这对落魄的大人?”
他们答应我们,会给我们一些报酬,不多但恰好解我们两个落魄他乡的人的燃眉之急。
我当时和书店老板恨不得当场相爱。
最后我们还是十分爽快地选择答应了他们,不仅仅是为了那笔可怜的雇佣费,我们也很愿意参加他们青春的一场注定,铭记一辈子的轰轰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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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婚礼定在了今天晚上,婚礼的地点在这个小岛最高的那个小山坡上,我知道,那里有一个废弃的老教堂,而这群孩子们早早的就打定主意会在节日这天,跑到集市去收集商人们后来不会要的废气球和彩带。
“这个男孩儿的父母要移民到了洛杉矶,他明天的这个时候就会坐船离开这个小岛,而女孩儿的家里还有一个重病的母亲,”他们的朋友一边和我们打着气球一边讲着他们的爱情故事,“谁都不知道他们毕业后就偷偷相爱。”
“事实上,我们谁也没办法为对方迁就,所以我们打算走之前为我们办一场婚礼。”这个脸上带着雀斑的女孩儿脸色灿烂地对我讲道。
哦,这简直离经叛道,不愧是孩子们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我本来想为他们的爱情默哀,可是我一想到晚上的婚礼,又觉得自己远远没有他们的豁达,于是说了一句:“新婚快乐。”
书店老板则是借到了一辆摩托车,我放下气球告别了他们,还带上了女孩儿给的玫瑰,我们打定主意要扮演一对热恋的爱人。
那个山坡距离我们的市区实在是太远了,我们几乎是狂奔着摩托呜啦呜啦地闯进了满是花圃的角落。
烟尘滚滚,麦浪波涛。
这车子也不太好啦,上不了山坡,我们抱着头盔站在这下面往上望,一片看不到边际的天。
“咱们上去得扮演得十分恩爱,你会吗?”我问。
“我也没谈过恋爱,不太会,”他靠着摩托车往上望,依旧看起来游刃有余,他说,“诶,我怎么感觉你这过了这么些年,开朗了不少啊。”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靠着摩托车:“我一直这样子,这里没人认识我。”
他笑了一下,说:“现在这样挺好的,别学你以前那样子了,木头一样。”
远远地能看到那个尖顶的房子,现在市集上已经有了许多的成衣店,像这样传统的裁缝店几乎是少得可怜了,不过小岛上最便宜的婚纱就是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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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的分别是一个意外,匆匆忙忙,带着我年轻时灼烧了心脏的眼泪。
因为那场惊悚特别的际遇,我去书店老板的次数多了一些,我看着他修好破碎的玻璃,重新整理好散乱的书架,店员很多时候都不在,他说那是偶尔来帮忙的朋友。
不过我和书店老板的交流还是不多,最多是点头微笑,更多的是我在角落里看着他和别的来往的客人谈笑风生。
他实在是一个很幽默风趣的人,又有那样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美丽,来来往往的追求者络绎不绝,我几乎每一次来都能看到向他调侃大方的女孩儿。
而我则带着我那泡日渐沉溺的喜欢,藏匿在常常过去的脚步里。
啊,我似乎忘了讲,我暗恋着这个有着与我独特际遇的书店老板,在那些年,直到今天。
其实我到了后面总是会忘记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但是在我朦胧滚烫的青春回忆里,他就像蒙着白萨萨的月光,无法可敌。
金色的盆栽,不开花的种子,我不动声色地养了十一年。
大三的时候,我又一次去了那家店,其实因为是期末周,我很久不往外跑了,而这一次,却是书店要搬走的消息。
“你们怎么还来啊,不知道你们已经严重影响到人家生活做生意了吗?!”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女孩子啊,年纪轻轻的不好好读书天天骚扰人家书店老板,要不要脸了?”
那个店员,好久不见了,说话依旧不客气,盯着我恶声恶气地驱赶,我不知道当时我的狼狈是怎样的,但我想他或者是认错了谁。
那天我并没有见到书店老板,但是这个店员的一番话着实误打误撞把我算进去了也没问题,撕裂了一道暗恋的口子,我当时愣在那里的样子一定很引人发笑。
不过这次没有书店老板为我解围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不去学校后面的步行街,那里似乎记录的我的所有丑行,但我知道,那里只是打破了一个暗恋者的自尊心。
我将这份暗恋埋葬在心里,我以为会日渐消退,直到我来到了小岛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金色的盆栽换土换水后,我发现我竟然欺骗了自己十一年。
重逢是一场烈火,重燃我年轻时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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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缝店的老板是一个很和蔼的当地老头,他给我们泡了咖啡,听到我们是来租借婚纱时,还特意地看向了我们手中的那束玫瑰花。
他的桌上也插了一束,他说是在昨晚过节日时从女孩儿那儿买的。
他说:“我喜欢这个带着爱意的玫瑰。”
不知道他是对着花瓶里的,还是我们的在讲。
婚纱十分漂亮,他领着我们去看时,我几乎一眼爱上了这件。
“我这里有个关于爱人的小游戏,首先,我需要确认,借我的婚纱的人们一定是相爱的,因为由于爱才出生的婚纱,我不允许他们在不相爱的人身上。”
搞艺术的人总是有一些很特别的嗜好,我表示十分的理解,且摒弃了尴尬和书店老板甜腻地凑在一起。
桌子的对面是一面镜子,我一眼看出我们僵硬虚假的爱情。
他要我们分别讲出我们印象最深刻的恋爱故事,并且互相说一声“我爱你。”
这简直像是为我们准备的相亲恋爱综艺。
为了婚纱,我把咱们在山坡上稀里糊涂的重逢简化为了我们的相遇,我说我对他一见钟情。
而他坐在我旁边,一直在笑,好像是忍不住的样子,让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我们真的很相爱。
然后他放下了咖啡杯,讲的是我们曾经在小阁楼的故事,这变成了我们的约会。
经过变动的故事,我有那么一刻希望是真的,他把自己写诗的浪漫掺杂进了我们曾经共同的回忆里,美好到我喉头有些发涩。
气氛似乎都热了起来,蒸腾的咖啡雾气,整座小岛都弥漫着的花的香气。
裁缝店的老板看过太多的虚假的爱人,或者是我们的努力打动了他,他竟然承认我们互相说起故事起来,各自的眼里有着爱。
不过,事情还是败露在我们的那句“我爱你”里,我们实在是忍不住地互相发笑,这样庄重,这样正式,当我们深情对视时——我们根本没办法看对方的眼睛。
迫不得已之下,我们赶在裁缝店老板要赶人之前,含糊地交代了实情,交代了我们是为了一对恩爱的年轻人。
这次的故事说的更加的生动真实,裁缝店老板竟然从房间里面拿出了一套更加小巧的婚纱,他放进了精致包装的盒子里,告诉我们:“如果是为了他们两个的话,早说啊,特意为他们准备的。”
少年人的爱意藏不住,他早在很久之前就看见了,裁缝店老板在盒子上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偷偷听说了这件事情,这让我灵感迸发,设计了这个量身为他们定做的婚纱。”
他以为他们会亲自来拿,然后听过我们的解释后很促狭地向我们保证,他一定会保密。
“我还以为是你们需要婚纱。”
裁缝店的老板竟然真的认为我们相爱,我不可思议,以为我的暗恋就此败露,没想到裁缝店的老板将我们的玫瑰连带着给他们的婚服一起交给我们,然后说:
“或许这朵假装你们相爱的玫瑰,可以用于你们求爱呢?”
“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们。”
这双看遍了爱情的眼睛,戳破的是两个人的爱意。
我有些惊悚地望向了一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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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天色,山风无比悠扬,黄昏染在天上,他骑着车,我抱着婚纱盒扯着他的衣服,我们都没有说话。
“你怎么会来到这个小岛?”
谁起的头,他还是我,谁知道,我反将一军,问他:“你当年为什么放弃那个书店?”
我们的故事都算不上美好,可以说是一团糟。
我从那个二本医学院毕业后回老家找了工作,但是待遇很一般,医院里面的事情繁杂且悲痛,而我作为小小的员工,因为家属闹事被殃及池鱼,家属进了局子,朋友进了抢救室,我被开除。
那时候我想,人生好像都完蛋了一样。
我逃避这样一团乱麻的生活,就像我逃避大学城的步行街一样,我带了几乎所有的存款,来到了我高中就好奇的异国小岛。
我幻想这里是天堂岛,可以安放我的悲伤。
书店老板,哦,他叫舒隽,他说,父亲重病,抵押了书店,病床上他们互相折磨了十一年,他为钱奔波,父亲受病痛折磨。
前不久,父亲自己结束了这种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日子,和当初走得义无反顾的母亲一样,抛下了他从此无父无母同孤儿一样的一个人。
诗集上的异国小岛,他写过了无数首歌颂的诗词,还完了欠债,他背上了三本诗集,什么也不带的出发。
“你胆子比我大了一点,我好歹带了钱和衣服。”我试图冲散周围弥漫的悲伤,可黄昏不听话。
回到市区,再到了另一座山坡,我们打着车灯抹黑,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
海岛的天气很容易变化,前路开始先我们一步开始泥泞塌陷,我们带着头盔被这突然不讲理刮起的大雨淋得一片狼籍,摩托车在冲驰的时候陷进了泥坑,我们一起栽进了花圃里,手还护着婚纱礼盒。
下雨天栽进了花圃可一点儿也不浪漫,里面全是泥土,我们都被雨水打湿得彻底,头发黏在脸上。
我们在大雨里对视,风暴打得一点儿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脸,这时候的肌肤相贴更加的真实,一路上的悲伤都在这里冲破了一道口子,分不清泪还是雨,捧着脸吻下去。
一秒,两秒,还是一分钟?不记得了,只知道上面的少年人还等着他们的婚纱,我们近乎狂奔地抱着婚纱和西服的盒子往着最高的山坡上去。
“老板你跑快点啊——他们还在等着呢,良辰吉日——!”
“等下我踩着坑了,你裙子要掉了——”
“婚纱没掉就行——”
抛弃陷进泥里的摩托车,暴雨里的月亮缺了一个角,氤氲在遥远的地方,薄薄的光色冲破了云层和雨幕,在我们向前不顾一切跑去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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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球,鲜花,彩带,装饰了废弃的礼堂,十来个少年人们热热闹闹的聚在这里,不知道从哪家偷出来的麦芽酒,小姑娘还准备了一个做的像模像样的蛋糕。
迟来的婚纱盒没有耽误如期举行的婚礼,我们本来要带着满身泥土雨水的狼狈坐在下面的座位上,老板被强行拉做当神父,我则是举着两个易拉罐环的戒指。
“女士,”他手上捧着自己的那本厚厚的圣经,读的是里面夹的那张纸,少年人自己写的奇特的婚礼誓词,“你是否爱着你面前的先生,无论明天之后你们将各自去往什么地方,无论以后你们如何天涯海角,而此刻你们正在相爱?”
少女捧着玫瑰,一大捧,迷恋地笑着,说:“是的,神父,我现在爱他。”
“先生,你是否爱着你面前的女士,无论明天之后你们将各自有怎样的际遇,无论以后你们有着怎样的差距,而此刻你们正在相爱?”
少年也是如出一撤兴奋而又幸福的笑容,外面的暴雨带着雷声十分吵闹,他大声喊出:“是的,神父,我现在爱她。”
他们没有婚礼誓词后面冗长关于一生的内容,只留下了他们当时相爱的问候。
结果是那样肯定,明烈,炽热,外面的大雨滂沱,教堂里面是乱扔的彩带,气球噼里啪啦被戳爆,十几个少年欢呼雀跃,那对爱人抢过我手上的戒指,在祝福里拥吻。
我记得在打气球的时候,女孩儿对我讲:“这场婚礼不是我们私定终身的仪式,仅仅是庆祝我们相爱。”
哇塞,少年人,好勇敢,好浪漫。
庆祝他们相爱的当下。
我和舒隽坐在教堂的门口,外面的雨还在下不停,他们要闹一整夜,直到第二天男孩儿的离开,我们分到了一瓶麦芽酒,干杯。
“真热闹啊。”
我把随身背的小包里金色的盆栽拿出来放在了腿边,种子似乎是闻到了家的味道,居然在前不久发了芽。
“我的天,你给我的种子开花了!?”
“什么?”他嘴里咽下去那口酒液,稀里糊涂地问我,“我给你的?”
我惊喜地把盆栽捧起来,同他一起注视着这个奇迹,这朵花开的十分的艰难,小镇上的花圃到处种满了这种花,甚至我们身上都还沾着它同类的花瓣,它一点儿也算不上漂亮。
“是的,十一年前。”我说。
风雨太大,我们两个人的手都替这个小家伙当着雨水和海风,但是他仍旧颤颤巍巍地于小岛上其他花一样掉光了所有的叶子。
我数了一下,只有七秒。
“你送我的花,好声好气种了十一年,不争气的怎么开七秒就掉光了!”
别人大喜的日子,我捧着盆栽,难过的想哭。
脚下落下的是花瓣,黄秃秃的花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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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云的卷边上了金色,海浪潮潮,空气里是花香和海气。
“没跟你说,其实我也是今天的船票,”我拖拉带着一堆麻烦的行李,后面跟着的是来送我的舒隽,到了站台,我拍拍手:“我也该回去处理那一团乱七八糟的生活了。”
“那些烂摊子,”我想想都头疼,叹了口气坐在行李箱上,“总该回家面对的,我相信我能处理好。”
“这些天,能遇到你,很快乐。”我这样说,脸上笑的大大方方,眼里面是藏不住的悲伤。
大早上的雾还很厚重,把他的发丝浸得微微湿润,他用他那双深邃得陷进深潭的眼睛看着我。
“一路顺风。”他说。
“你还会回国吗?”我问道,金色的盆栽没有花,我昨晚清理好了,当作礼物送给了他。
我们一路沉默地到了码头,这里人开始多了起来,我们看到了昨天刚刚办了”婚礼“的那对少年,他们拥抱着,我恍然失神。
然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朵玫瑰。
是我们假装相爱的那朵玫瑰,我抬头看他。
“我可以用这朵玫瑰,向你求爱吗?”他问我。
我自以为是的暗恋,早在十一年前就被戳了一个洞,那没有交际的岁月里,我以为不会有人会超过我回忆里的人。
短短的几天,我发现什么一见钟情见色起意的日子里,这个人依旧让我着迷。
“回国能见到你吗?”我收下了玫瑰,问。
他说:“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们回国见?”
船开了,我在船上与他道别,我看见那一头长发在岸边,直到成为一个看不见的点,如同闭上眼后的思念。
临走时他问我,童话故事的结尾,我的答案是什么。
我说:“是十一年的花开的第七秒。”
异国小岛独有的花在大雨里盛开,七秒凋谢,剩下黄色的花蕊,
十一年的暗恋,欲壑难填的等待,在那一刻结束。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变过,童年里蹲在锁上花园前,等待叼着花的猫出现,在长大后,带着一腔爱意等待着花开,等待着书店老板的爱。
黄色狐狸用了十一年的时间等到自己的玫瑰,红色狐狸用了三天,带着自己玫瑰出现。
好巧,怎么就相爱。
那就回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