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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春日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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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真不是好东西,程知此刻只想原地消失,或者对陆随施加什么让人忘记指定记忆的女巫咒术。
可惜她是麻瓜,不懂魔法。
程知正乱七八糟地想着,静默被陆随打破,“姐姐去泡个澡吧,你洗完,早餐就可以吃了。”
程知只希望他能在自家消失,好让她自己静下心来尝试回想昨晚遗失的部分记忆,“不需要,你自己回家吃吧,我还得补个觉。”
“那你去睡吧,等早餐好了我叫你。”
“都说了不需要,我想吃什么会自己做或者叫外卖。”程知无可奈何。
但陆随干脆不再接话,直接到冰箱边去查看食材。
他这副死皮赖脸的作风让程知无语,知道自己也劝不动他,也不再跟他费口舌,径直转身进了浴室。
她还是去洗澡了,水汽氤氲里,程知一个人静默,脑袋依然空空如也,没有那六个诡异的吻的迹象。
再回到客厅,已经没有陆随的身影,只有餐桌上的字条:走了,知道姐姐觉得尴尬,厨房有早餐,趁热吃。
程知心说,这时候知道卖乖了。
班尼迪克蛋和三明治,还有温热的燕麦奶。
不愧是自己长大的小孩,还挺会照顾人的,程知又想起她生病那天的粥。
该死,她怎么能在享受他的照顾。
还是改天抓紧把这人情还了了事,她想着。
但又想到再见面就要因为昨晚断片后的记忆而尴尬,程知又一阵头大。
算了,还是先放一放,当一阵鸵鸟好了。
……
又一个周六夜晚,店里,陆随如约而至。
他凑近问她:“姐姐,我是来看看我的作品销路怎么样?”
不可否认,他的“塔罗系列”一经推出,便极受欢迎。
程知抬眼睨他一眼:“挺好的,你是有点手艺在身上的,你看小简那儿的占卜生意多好。”
陆随目光投向角落正给两个年轻女孩解牌的小简,唇角勾起。
“你还有事吗?”程知问。
“一会要不要一起走,姐姐。”他再度转过来看她,“天暖和了,所以我又换成了单车。”
“不需要。”程知拒绝,绕开他去给一桌客人上酒。
陆随就一个人待在一边,也不多言。
程知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刚好看到店门被推开,陆衍的身影闪进来。
她下意识想躲会厕所,却见陆随迎上去,面上出现惊诧的神色,出声叫了句“哥”。
程知更是讶异,快走两步站到他们跟前,视线在他二人身上逡巡,“哥?你们认识?”
“嗯,他是我哥,亲哥。”陆随点头,又转而要把她介绍给陆衍,“这是程知,住楼下,也是这里的老板。”
“我知道,我比你认识她早。”陆衍开口。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程知止住他的话头,“你今天来干嘛,不会只是来喝杯酒吧。”
她已经拒绝过他的所谓投资提议,按理说他没有理由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除非…真像陆随之前说的那样,他对她还有破镜重圆的意思。
陆衍笑了:“只是来喝杯酒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程知暗想,最好只是这样。
面上又挂上待客的微笑,“你可以尝尝…你弟弟调的酒。”
在一边安静的陆随突然补充道:“嗯,但是别喝太多,不然就会像姐姐一样乱亲…”
程知瞬间要炸毛,打断他要说的更危险的话头:“胡说什么,你快去那边帮忙吧。”
陆随冲她眨眨眼:“姐姐去那边吧,我哥交给我来招待。”
程知本来也没打算跟陆衍有什么交流,此刻如蒙大赦,到一边去装忙了。
她假装整理酒架,实则透过玻璃的反射偷偷观察那对兄弟。
只见他们坐在吧台两端,相似的轮廓在灯光下投下交错的影子,像一幅诡异的对称画作。
……
打烊后的店门口,春夜的风缭绕。
程知今晚临时回了趟爸妈家,坐公交从西城那边过来的。
“我送你回去。”陆衍开口。
另一边陆随也推出单车:“来吧,姐姐,要坐后座吗?”
这样的场景…实在有种惊人的相似感,像是进入了什么莫比乌斯循环。
程知很难不想起同学会那天,夹在江靳羽和陆随之间的她。
该死,她怎么老是碰上这样的双选题。
程知深吸一口气,终是婉言拒绝陆衍:“今晚,我想吹吹风。”
久违坐上陆随单车后座,一路都被春风包围,车子停下,陆随面上带着明朗的笑意。
街灯一盏接一盏掠过,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姐姐,你选了我。”陆随像小狗摇尾巴一样,“我今晚很开心。”
程知别扭地否认:“谁选你了,你想多了。”
陆随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到陆衍:“原来,他就是你前男友?”
“是又怎样?”
“不怎样,但还好你们分手了。”他释然地开口,“幸好是前男友,不然姐姐就是嫂子了。”
???
“那样听起来就真成了长辈了。”陆随幽幽道。
之后半个多月陆衍都没再出现,陆随也没提起什么让她尴尬的事。
直到四月的最后一星期,陆衍发信息说要见面,地址在一个咖啡馆。
时间在黄昏,光线刚好能让眼神显得诚恳的时分。
话题从陆随开始,是陆衍提起的,“原来你和小随认识。”
“嗯…毕竟是楼上楼下的邻居。”
她总不能说你弟弟是高三时候来逛酒吧认识的,这不成了挑拨人家家庭内部矛盾。
“小随这孩子从小跟我们不在一起,就这么一个人长这么大了。”
“他挺了不起的,不但把自己照顾的很好,还会养花。”程知是真心夸奖陆随。
抛开他们之间那些不尴不尬暧昧不明的事,他的确是值得夸奖的…小孩。
“你很了解他。”
“也没有……”
程知的手指在桌面上画圈,像在复刻那年夏天某个夜晚的轨迹。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程知垂眸,机械地搅动着杯里的咖啡。
方糖融化,咖啡凉了,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下滑——像是一场微型溃败。
“我们…还有可能吗?”陆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音节黏连着,仿佛贴纸上没撕干净的标签。
程知打断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不。”
这个字很轻,但足够让空气凝固半秒,或许更多。
陆衍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熄的烛芯。
程知想起分手那天,陆衍也是如此坐在她对面,说他要走了。
他说,他早就该走了,只是迟迟下不定决心,贪恋眼下的美好。
但终究要回到他该在的轨道。
程知当时声音哽咽着问他,他们之间还能不能有可能,还有没有可能有以后。
而如今她恍然,此刻彼此角色对调,程知觉得好笑,命运竟有种潦草的幽默。
陆衍问为什么,程知笑了,说:“那年,你走以后,安市下了很大一场雨。”
“那场雨停了以后,天气突然就冷下来,那时候我就知道,那个夏天,已经消逝成空。”
陆衍闻言,一时无话,程知偏头看窗外,夜幕初临,天际有乌云,和低飞盘旋的鸟雀,她开口:“走吧,看起来今天也要下雨。”
走出咖啡店,雨水便猝不及防落下,陆衍拦住程知撑伞的手,突兀地拉起她的手:“跑起来吧,像那个夏天一样。”
当年他们也遇到过一场雨,夏季突然降临的急雨,雨势很大,上一秒晴空万里的天空倏然阴云密布,恍若黑夜。
但当时的他们,在大雨里跑,不问以后和明天。
程知又一瞬恍惚,但也只是一瞬,因为心知肚明,他们之间也只剩回忆可提及。
因雨水模糊的视线,整个世界都湿漉漉,他们的手攥紧,像末日来临前的一场奔逃。
前路也在下着雨,他们一起被淋湿。
目的地最终停在“夜风”,二人钻到廊檐下,看着道旁的行道树,树叶筛下雨水,一滴一滴。
又是一个春天的雨。
程知恍然,去年春天也下了一场雨。
陆衍开口:“还记得吗,那年夏天我们也淋过一场雨。”
程知不止记得那场雨,更记得那天她踮脚吻他,嘴唇沾着雨水,像含着一片薄冰。
也记得他说,如果这场雨不停,他们就一直跑下去好了。
而现在,她的眼神在雨幕后面闪烁,像一盏信号微弱的灯。
陆衍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水。
程知却别过脸,说:“算了,反正都会干的。”
沉默横亘在彼此间,在雨后的潮湿空气中蔓延。
陆衍的手僵在半空,片刻释怀地笑了,“嗯…那个夏天再也不会回来了。”
“走了。”他收回手,“过两天就要准备回去了,国内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
“一切顺利。”
雨已经停了。
陆衍向前走,背着身抬手冲程知挥挥手。
程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模糊在初春潮湿的雾气里。
那年夏天的雨,早就停了。
程知盯着陆衍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像是最后一场,关于她十九岁那场爱恋的告别式。
却没注意到,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里的光亮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