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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雪却嫌春色晚(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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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宗主殿内闹了这一出,林泉懒得再与那些长老们虚与委蛇,当然,以前也从来没有过。
他将衣服下摆拍了拍,望着太虚宫主殿飞檐上悬着的鎏金铃铛。
那铃铛在暮色里晃出细碎金光,格外炫目,看得他眼睛都有点疼了。
长老们说他执迷不悟,说寒髓丹九千万两金,价值连城,他就是入天香楼和花魁抢生意,也赚不够一个零头。
可林泉无所谓,他天资好,三岁识符文,七岁破锁妖阵,十二岁便独闯魔窟救出同门。甚至连随手画的符咒,都比寻常弟子苦练十载的要灵验三分。
这样的天资,下山捉妖,换取银两,十万十万的攒,还愁攒不到九千万金吗?
他轻蔑笑了笑,那几个老头未免也太看轻他,居然说自己和花魁抢生意都赚不够赎金……
说到和花魁抢生意……
?拿他堂堂少主和妓子比?那些臭老头敢这么轻贱他!
林泉咬牙,暗想着:等他回了太虚宫,非得把那几个臭老头的舌头打个结再塞回去不可。
他攥紧了腰间林宗主塞来的沉甸甸钱袋——里头装了足足十锭雪花银,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回望宗主殿。
这大约是林宗主顶完债后最后的结余了。
“莫要任性。”林宗主临走时拍他肩膀,玄色道袍上的银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你若赎不回,便早些回来。”
父亲待他总是如此。幼时,在他修行受挫时,他便会在林泉房内悄悄放上一碟花糕;长老指责,他也总是护着他道“孩子还小”;此番他执意要下山,父亲也是,眼中带着绵长牵挂,却还是应允了,只嘱咐他一切小心,尽管表情满是不舍。
可林泉到底还是不习惯这种慈爱,甩了甩头,墨色发丝顺着动作也晃了晃。
肩头的白玉鹦鹉也晃了晃脑袋,似是不明白主人的用意。
林泉伸出食指逗弄了下它的下喙,旋身,靛带扬空,他沿着青石阶蜿蜒而下。
太虚宫址紧靠江南,出了这层峦叠嶂,便是蜿蜒不绝的水乡。
初入江南,便撞进一片水墨长卷。河道纵横如蛛网,乌篷船载着晨露轻轻摇晃,船娘蓝布头巾上沾着细碎的茉莉花瓣,摇橹声与吴侬软语的叫卖声,在粉墙黛瓦间轻荡。
河边便是集市,很热闹。
人来人往,林泉在人群中穿梭。有卖糖画的老汉手腕轻抖,琥珀色的糖丝在空中拉出凤凰尾羽。又有点心铺子的老板娘手腕翻飞,将糯米团裹上黄豆粉,在案板上敲出清脆节响。
不过林泉对这种热闹半点也不感兴趣,他更在意的是,暮色将浓,他该上哪儿找个地方睡觉?
金乌西沉,晚霞漫过河面时,灯笼次第亮起,将河水染成流动的胭脂。
林泉走进一间客栈。这客栈说大不大,还算比较整洁,他本来挑的住处不是这里,而是城东住宿价格最高的枕江楼,但听枕江楼掌柜说这间客栈闹鬼,他就立马改变主意,上这儿来住了。
那枕江楼掌柜,眉目色舞的炫耀了一回枕江楼如何如何清雅,如何如何舒适,顺带又把城西的停云舍大肆贬低了一番,还神神秘秘的告诉林泉那家客栈闹鬼。
不想这少年,听完这一席话,竟拔脚走了,理也不理这掌柜一眼。
看他离去的方向,正是城西停云舍。
枕江楼掌柜没想到别家客栈闹个鬼还能把客人吸引走了,目瞪口呆,好半天没回过神。
林泉来到这里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停云舍的厅堂里却没有几个人,冷冷清清,看来闹鬼一事对客栈生意影响不小,大家都不敢过来住了。
林泉把一锭白银拍在掌柜面前,老掌柜原本无精打采,耷拉着的三角眼骤然提起,像是亮了两盏灯笼,忙喜笑颜开道:“客官要住哪间房?”
林泉漫不经心,“就要最好的那间。”
“唉——成。”老掌柜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朵绽开的菊花,忙让小二将林泉迎上了二楼。
二楼设雅座,以细密竹帘为幕,挡住了外人窥探这一片空间的视线,而端坐在里面的人,却可以透过缝隙,轻易看到外部的所有环境。
小二躬身沏茶,林泉指尖轻触乌金石茶盘,壶中乌龙正滚着细密金圈。
白玉鹦鹉从他肩头跳下来,啄食着茶盘中的点心。
林泉腾出手来,细心的把点心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方便小鹦鹉进食。
做完这一切后,林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由皱起了眉。
入口苦涩,回味淡薄,可比太虚宫的茶要差多儿了。
林泉还在太虚峰时,宗门上下都将他当成个宝贝,西湖龙井,雪顶含翠,那都是轮着斤供上,名贵茶喝的多了,生生给他养出了一条金贵无比的舌头,眼前这些俗物,他自然是看不上。
小二招待完林泉,抬脚欲走,却被叫住了。
林泉食指轻扣着桌面,笑眯眯的,“做什么这么急?”
小二摸不着头脑:“客官,下面还有其他客官等着我去伺候呢。”
林泉嗤笑一声:“其他客官?能有几位?你们客栈还剩几个人住店?怕是早就被鬼吓得两脚开溜了吧?你伺候谁?”
他一只手斜撑在座椅扶手上,懒洋洋的。
“有那闲工夫去伺候别人,不如多来陪陪本少,替本少解个闷儿,好处少不了你的。”
小二见他话说的刻薄,心下已有两分不爽,但想起这位小公子压在掌柜面前那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又见他发带穿金,额珠镶玉,心知是个不能惹的主儿,只得挂上一副笑容。
“那客官想要小的怎么解闷儿?”
“反正也无聊,正好说说你们客栈闹鬼的事儿呗。”
这倒是鲜有人谈。
民间忌讳鬼神,百姓们于这一道上讳莫如深,店小二眼珠子搁林泉身上滴溜溜转了圈儿,实在搞不清这位金枝玉叶的主儿怎么会关心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说了。
“客官要听这个,成,那我说来,这话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闹鬼的那位主儿就是咱客栈第一大的股东,小镇上最富那家,同时也是这听风居的主人,叫王生,不过,咱们都是叫他王官人。”
“别听他来头有多大,却也是过时黄花,不对不对,是过时死花,因为这位王官人,上个月刚刚的死了,好死不死,正是死在咱这听风居客栈里。”
小二说到这,擦了把头上的汗,一脸的晦气,像是埋怨那王官人死的不是地方。
林泉笑了笑道:“怎么不死在他自个儿家?就偏生死在你们客栈了?”
“就是,”小二深有同感,这话简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要不是这客栈死了个人传闹鬼,听风居生意也不会这么差。
“不过也能怎么办,他妈的,说起来,这王官人也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生来就是什么达官贵人享清福的命。早十年前,也不过就是和我们一样跑堂的伙计,天天擦桌子拖地板挨客人冷眼子,和咱哪点不一样?过得也就那么贱,谁知道他妈这王生生了副好脸子,又走了一大泡狗屎运,让咱镇上地主家小姐看上了,非要喊他入赘。”
店小二脸上满是妒恨,话里话外都带着对这王官人的不齿,说到他入赘时,那张青白的脸上双眼又炯炯亮了起来,既是羡慕又是嫉恨。
“说到这入赘,这也就是他的讨巧处了,正所谓运气来了如泉涌,好事连着一桩桩,就在那地主小姐跟爹闹着非要王生进门的当儿,王家媳妇儿也在外出采野菜时,一脚踏空从山崖上摔死了,唯一的发妻没了,王生也就成了孤寡一个,这下地主老爷没了堵小姐的借口,王生升官发财死老婆,也就顺顺当当进了地主家宅子,嘿,摇身一变成了王大官人。”
闻言,林泉若有所思,忽地笑了。
“刚被小姐看上老婆就死了,这是不是也太巧了一点?”
“嗨——”小二道,“谁知道他们呢,门门道道的,到底发生了啥?咱也不敢猜,咱也不清楚呀,只知道这王官人入赘进地主家门后,确实锦衣玉食,坐享其成了好几年,端的也是一个富贵闲人,快活的不得了。可谁能料到,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最舒服最快活的节骨眼儿上,他偏偏让人给弄死了。”
这小二絮絮叨叨半天,半晌不入正题,这会终于提到了正事儿上。
林泉本来都不耐烦了,这回强耐住性子,道:“给人弄死了?给谁弄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