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金匮疑踪,刑房暗影 ...
-
高无庸摔落的药碗如同惊雷,在落针可听的内室炸开,深褐色的药汁在光洁的金砖地上蜿蜒流淌,散发出甜腻又刺鼻的气息。这声响也仿佛砸碎了他强撑的镇定,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在琉璃宫灯昏黄的光线下,惨白得如同金纸,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领口。
他靠在门框上,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珠钉在苏琳脸上,又滑向她手中紧握的青玉笔舔,那上面污渍斑驳,但在光线下,底足内侧那道深划痕边缘诡异的“竖折勾”起笔痕迹,像一道灼热的烙印,烫的他灵魂都在颤栗。
“沈氏非男”...
皇上颈后的印记...
玄蛇噬心之器...
这几个词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套牢了他的脖颈,勒得他几乎窒息。苏琳抛出的不是猜测,是足以掀翻整个宫闱、将他和他效忠的势力彻底碾碎的真相碎片!她知道的,远比他认为的,甚至比他自己知道的,可能还要多、还要深!
巨大的恐惧之后,是更深的杀机。但此刻,这杀机被更强烈的、对未知后果的恐慌压住。他不能轻举妄动,决不能让这个秘密在此刻、以此种方式泄露出去,尤其不能传到...主子的耳朵里,在一切尚未明朗之前。
“你...”高无庸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你到底想如何?”
苏琳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慌乱和忌惮。她知道,自己暂时扼住了蛇的七寸。但这条蛇随时会反噬,必须趁热打铁,拿到实质性的筹码,为接下来的周旋赢得空间。
她强压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将青玉笔舔缓缓收回袖中,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宣告秘密归属的从容。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冷硬:
“高公公,奴婢不想如何,只想活命。”她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药,“这碗安神药,奴婢是断断不敢再喝了。奴婢现在心惊肉跳,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静一静,好好想想...这个不小心发现的秘密,以及它可能牵扯出的...”
她刻意加重了“安全的地方”几个字,目光直视高无庸:“公公您执掌粘杆处,耳目通明,想必知道这园子里,哪里能让奴婢暂时...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再送来的汤药,或是...某些人急于灭口的刀?”
高无庸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苏琳这是在逼他提供庇护,她不仅要保命,还要脱离他的直接掌控范围,寻求一个相对中立或至少能暂时阻止他动手的环境。这丫头,心思缜密得可怕。
他阴鸷的目光在苏琳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上逡巡,又瞥了一眼门口同样被这惊天秘密震住、不知所措的两名甲三侍卫。灭口?现在动手风险太大。万一这丫头还藏着后手,或者刚才的动静已经引起了某些注意...更可怕的是,万一她真知道金匮在哪里...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高无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恐惧,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苏姑娘说笑了,姑娘是皇上亲点伺候笔墨的人,身份贵重。方才...是奴才失察,让姑娘受惊了。”他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的讨好和谨慎,“姑娘既然身体不适,又受了惊吓,自是需要静养。这水木明瑟轩...确实不太清净了。”
他微微侧身,让开门口的道路,对那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甲三,你二人亲自护送姑娘,去‘澄静斋’后头的‘静思堂’。那里僻静,少有人去,最是适合姑娘修养,调一队...不,两队粘杆处的暗卫,将静思堂外围守得铁桶一般!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惊扰姑娘!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静思堂?”苏琳心中警铃大作。这名字听起来清幽,但结合粘杆处暗卫把手...这分明是变相的囚禁,她立刻道:“公公,静思堂太过冷僻,奴婢心慌得很。听闻方壶胜境景致开阔,临水而建,最是能让人心绪宁静...”
高无庸眼底寒光一闪,皮笑肉不笑地打断:“姑娘说笑了。方壶胜境是皇上常去之地,人多眼杂,反而不美。静思堂虽在澄静斋后,确是单独的小院,有门直通‘金匮’...哦,是直通库房重地,守卫最为森严,也最安全。姑娘放心,奴才定会安排最妥帖的人伺候姑娘‘静思’。”他刻意加重了“金匮”二字,又仿佛口误般带过,眼神却紧紧锁住苏琳的反应。
“金匮”!
苏琳的心脏猛地一跳,来了,这就是老太监血书里提到的“金匮”,它果然存在!而且,很可能就在这所谓的静思堂附件,高无庸这是在试探!用这个敏感的词来试探她是否知道更多,甚至...可能是引蛇出洞?
她强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面上却只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疲惫,微微蹙眉:“库房重地?那...奴婢还是听从公公安排吧。只求清净安全,别无他求。”她故意忽略了“金匮”二字,仿佛没听懂。
高无庸眼底的审视并未完全散去,但苏琳滴水不漏的反应让他暂时无法判断。他挥了挥手:“甲三,还不快扶苏姑娘过去?仔细着点”
名为甲三的侍卫上前一步,动作看似恭敬,实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虚扶住苏琳的手臂。另一名侍卫也紧随其后。
苏琳没有挣扎,顺从地跟着他们走出水木明瑟轩。外面夜色更深,凉风习习,吹在她汗湿的后背,带来一阵寒意。圆明园的亭台楼阁在月光下勾勒出庞大而森然的轮廓,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前往澄静斋后静思堂的路途并不远,却异常安静。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高无庸并未亲自跟随,但苏琳知道,无数双粘杆处的眼睛,此刻一定在暗处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穿过几道月亮门,绕过一片假山竹林,一座更为偏僻、几乎隐在树影中的独立小院出现在眼前。院门紧闭,上书“静思堂”三字,笔力遒劲,却透着一股冷硬。院墙高耸,墙头甚至能看到隐约的铁蒺藜反光。门口早已无声无息地肃立着八名黑衣暗卫,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气息冰冷。
“苏姑娘,请。”甲三推开沉重的院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院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只有正房三间,门窗紧闭,透不出一丝光亮。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灰尘和陈旧木料的味道弥漫开来。
“姑娘暂且在此歇息,热水和干净衣物稍后就到。”甲三的声音平板无波,将苏琳送进正中的堂屋后,便和另一名侍卫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沉重的落锁声清晰地传来。
屋内一片漆黑。苏琳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喘息,心脏还在狂跳。暂时安全了?不,这只是从一个虎穴,踏入了一个更凶险的狼窝。高无庸绝不会善罢甘休。所谓的“静思”,恐怕是...
她摸索着走到窗边,借着极其微弱的月光,试图观察窗外。窗户被厚重的木板从外面钉了,只留下几道狭窄的缝隙透气。她立刻又摸向其他门窗,无一例外,都被封了!这里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准备的刑房。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人。接着是开锁的声音。
门被推开,高无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手里拿着绳索和皮鞭的粘杆处刑讯好手。昏黄的灯笼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在空荡冰冷的地面上。
高无庸的脸上再无一丝之前的惊惶,只剩下阴冷和残冷。他踱步进来,浑浊的眼睛如同蛇的信子,看的苏琳全身难受。
“苏姑娘,静思得如何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猫爪老鼠般的戏谑,“这地方,够清净吧?正好适合姑娘...好好想想,把你知道的,关于沈济世,关于那个印记,关于...金匮的一切,都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咱家。”
他猛地逼近一步,身上那股混合着药味和血腥气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语气陡然变得森寒刺骨:
“否则...咱家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静思堂里,把肠子都悔青!说!那金匮,到底在何处?!”
两名刑讯手如同铁塔般向前一步,手中的刑具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沉重的压迫感瞬间充满了这间狭小的囚室。
苏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步步紧逼的高无庸和他身后凶神恶煞的打手,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但绝境之中,求生的本能和穿越者的急智疯狂运转。
金匮,高无庸最在意的还是金匮!沈济世的秘密是核弹,但金匮才是他此刻急需的、能让他向主子交代的、实实在的“成果”。
她不能说出真正的金匮位置(如果她知道的话),那只会让她立刻失去价值。但她也决不能什么都不说!
电光火石之间,苏琳的目光猛地扫过高无庸身后一名刑讯手腰间佩刀的刀柄--那上面似乎镶嵌着一小块不起眼的、深绿色的石头...绿松石?
德妃宫里的描金嵌绿松石小匣!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就在高无庸的耐心即将耗尽,刑讯手的手已经摸上皮鞭的瞬间,苏琳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发颤,却清晰地指向一个方向:
“在...在德妃娘娘的旧物里,那个...那个描金嵌绿松石的小匣,金匮...金匮的线索...就在那小匣的夹层!沈济世...她就是用那个传递...”
“啪”
她的话音未落,高无庸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挥手,狠狠一巴掌扇在苏琳脸上,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踉跄着摔倒在地,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
“住口!”高无庸厉声呵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和...急切?他盯着苏琳,眼神变换莫测。
苏琳被打得眼冒金星,却紧紧咬住嘴唇,将涌上喉头的腥甜咽了回去。她赌对了!高无庸知道那个小匣,而且,她指出的线索方向,直指德妃和沈济世的关联,正中核心!
“拖下去,给我关进里间,严加看守!”高无庸对刑讯手吼道,声音有些失控的尖锐。他需要立刻消化这个信息,需要去验证,德妃的旧物...绿松石小匣...这太具体了,难道她真知道?
两名刑讯手粗暴地将苏琳从地上拖起,架向堂屋后更黑暗、更狭窄的里间。就在她被拖过门口,视线掠过那扇唯一没被封、只钉着几根木条的高高窗户时--
月光透过木条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而在那窗棂之外,极高极远的院墙阴影之上,一个模糊、清瘦、穿着太医常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静静地立在那里,月光勾勒出他(她?)半边侧脸的轮廓,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似乎正冷冷地、穿透一切障碍,精准地投向这间囚室!
沈济世?
苏琳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被关押在这里的消息...高无庸刚得到的关于小匣的线索...沈济世,竟然都知道了?!她(他)一直在暗中窥视?
恐惧,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惧...
静思堂内,只剩下高无庸粗重而混乱的喘息,以及苏琳被拖入里间时,铁链碰撞的冰冷回响。窗外的影子,已然消失无踪,但那道冰冷的注视,却仿佛烙印般留在了这间囚室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