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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灌 “毒” 索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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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眼,带着凉意,却驱不散苏琳骨缝里的冰寒。
她被两名侍卫粗暴地架着胳膊拖行,双脚几乎离地,怀里的破葫芦瓢成了唯一支撑点,里面深褐色的液体剧烈晃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宫道漫长,沿途太监宫女纷纷侧目,惊骇地看着这个浑身污黑、血汗凝固、状如恶鬼的小宫女和她怀里那瓢不详之物。
产房近在眼前,死寂无声。没有婴儿啼哭,没有宫人走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弥漫在空气中,比炭库的黑暗更让人心悸。门前的侍卫脸色紧绷如铁,太医们垂手立在廊下,个个面如死灰,眼神躲闪。
苏培盛快步上前低声禀报。沉重的门帘被掀起衣角,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腐败的甜腥气扑面而来,比昨夜更甚。苏琳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气味,是严重感染后组织坏死的征兆!
她被直接拖进内室。账幔低垂,李贵人躺在榻上,无声无息,脸上是蜡纸般的灰败,嘴唇青紫干裂,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吊着一口气。旁边,包裹在面缎中的小阿哥也安静得可怕,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微弱。
胤禛就站在榻前,背对着门。晨光勾勒出他挺直孤峭的背影,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散发着能将空气冻结的深燃死气。他缓缓转过身。
只一眼,苏琳如坠冰窟。
胤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焦灼,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暗。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无光的深井,平静地落在她身上,落在她怀里那瓢散发着恶臭的“药”上。没有质问,没有咆哮,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比昨夜任何一次雷霆震怒都更恐怖,那是彻底宣判后的、绝对的冰冷。
“主子...”苏培盛声音发颤,几乎不敢开口。
胤禛的目光终于从苏琳身上移开,落在气息奄奄的李贵人脸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锥刺骨:“太医署,束手?”院判噗通跪倒,额头触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四爷......贵人气血耗竭,邪毒炽盛,已...已入膏肓...小阿哥也...脉象悬绝...臣等...臣等无能!”
他猛地指向苏琳,带着一种绝望的推诿和疯狂的怨毒:
“都是这妖女,昨夜强行施邪法,割肉见血,引邪祟入体,才至贵人母子遭此大难!求四爷名鉴,将此妖女千刀万剐,以慰贵人!”
太医们纷纷跪倒,叩首如捣蒜,将“邪祟入体”、“妖法害人”的罪名像502胶水般粘牢在苏琳头上。
胤禛没有看那些磕头的太医,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琳身上,平静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宣读讣告:你,听见了?
苏琳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看着李贵人那灰败的脸,看着小阿哥急促的呼吸,听着太医们疯狂的指控。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的“药”,这瓢散发着恶臭的液体,在所有人眼中,就是坐实她罪行的铁证
这就是你熬了一夜的药?
胤禛的目光扫过葫芦瓢里那深褐色的、浑浊的液体,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绝望和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疯狂,如同毒藤缠绕住苏琳的心脏。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牢牢盯住胤禛,嘶哑的嗓子爆发出困兽般的尖利
“是!是奴婢的药。贵人还活着,小阿哥还有气,他们不是邪祟入体,是伤口溃烂流脓,是感染,是热毒!这药就是治这个的,求四爷让奴婢一试,就一次!若救不回贵人母子,奴婢甘受处置!求四爷”她抱着葫芦瓢,用尽最后的力气重重磕头,额头撞击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片寂静。
太医们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灌一瓢散发着霉烂腐臭的脏水给濒死的贵人?这简直是疯魔呓语
胤禛看着地上那个疯狂磕头、额头渗出血迹的污黑身影,看着她怀里那瓢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液体。时间仿佛凝固了。他眼底深处那片浓重的黑暗似乎在无声翻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好。”
一个冰冷的字,如同寒冰破裂,砸在灰寂的产房里。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苏培盛。
胤禛的目光扫过跪地的太医,最终落在院判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亲自灌。”
院判浑身剧震,如遭雷击:“四......四爷!不可啊!这...这分明是毒...”
“灌。”胤禛打断他,只是一个字,却重若千钧,带着碾碎一切的决断,“若她母子因这药立时毙命,本王亲手剐了她。若......”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苏琳身上,冰冷刺骨,“若灌了也无用,你们太医院...便陪她一起上路。”
威胁是双向的,苏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院判面无人色,抖若筛糠。他不敢违逆胤禛,更不敢亲手给贵人灌“毒”,那瓢散发着恶臭的液体,在他眼中比砒霜更可怕,他连滚带爬的扑倒塌边,抖着手去扶李贵人的头。
苏琳挣扎着爬起来,将葫芦瓢递过去,声音嘶哑:“慢点,一点点喂,别呛着贵人!”
她的心在疯狂擂鼓,恐惧到了极点,也死死盯着李贵人的反应。这是真正的生死时速,若青霉素无效或剂量不对,李贵人可能立刻产生严重过敏反应或休克!
深褐色的、散发着浓烈霉腐气味的液体,被院判用银匙灌下毒药。屋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来。太医们眼神惊恐,仿佛在等待下一刻贵人就会七窍流血暴毙。
一勺......两勺......三勺......
液体缓慢流入,李贵人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还在继续。
院判的手抖得更厉害,额上冷汗如瀑,他灌了小半瓢,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里压力,手一软,银匙“当啷”掉在地上。
“继续!”胤禛冰冷的声音响起。
院判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闭着眼,将剩下的液体一股脑灌了下去。
深褐色的液体沿着李贵人的嘴角留下一些,在灰败的皮肤上留下污渍。
灌完了。
所有人都盯着李贵人。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任何变化。李贵人依旧无声无息,脸色灰败,只有那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呼吸。
太医们眼中闪过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果然如此”的怨毒鄙夷。院判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
苏琳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没有效果?剂量不够?菌种不对?还是......李贵人已经油尽灯枯?
失望和冰冷的恐惧瞬间箍住了她。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就在绝望彻底将她淹没的瞬间!
榻上的李贵人,那青紫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几乎细不可闻、却清晰无比的呻吟,从她喉咙深处逸了出来
“嗯......”
声音微弱如蚊蚋,但在灰寂的产房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所有人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胤禛一直冰冷无波的眼神,猛地一凝!
苏琳更是浑身剧震,心脏几乎停跳!她猛地扑到塌边,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探李贵人的额头--那滚烫得吓人的高热,似乎......似乎退下去了一丝丝?虽然依旧很烫,但那种灼人的、濒死的烫,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稍稍压制了
她颤抖的手指又飞快的搭上李贵人纤细的手腕。
脉象?
那原本悬而欲断、微弱得几乎摸不到的脉搏,虽然依旧极其微弱,却...却似乎有了那么一丝丝...极其细微的、沉滞的搏动,不再是死水般的沉寂!
“脉...脉象...”
苏琳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爆发出骇人的光亮,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颤抖,“贵人...贵人脉象...有根了!热...热退了点,药...药在起效,在起效啊!”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污黑血汗汹涌而下,带着绝处逢生的喜悦啊
太医们目瞪口呆,院判更是如同见了鬼,爬着扑过来,手指哆嗦着去搭脉,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到怀疑再到一种见了神迹板的骇然?
“真...真的...脉象虽弱,但...但沉取有根...浮热...似退...”他语无伦次,看向苏琳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胤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深邃的目光紧紧锁在苏琳那张污黑、泪血交织、却因狂喜而焕发出惊人神采的脸上,又缓缓移向榻上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生机的李贵人。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眼底,翻涌起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风暴。那是一种颠覆认知的震撼,一种对未知力量的审视,一种...冰冷的磐石被骤然撬动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旁边包裹里的小阿哥,也发出了一声比刚才稍微有力了一点点、带着委屈的微弱啼哭:“呜哇......”
这一声哭啼,如同最后的砝码,重重砸在灰寂的产房。
苏琳猛地转头看向小阿哥,又看向胤禛,泪水模糊了视线,嘶哑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医者本能的坚定和劫后余生的急切:
“四爷,贵人和小阿哥有救了!但这药...
这药需要再服,需要时间,奴婢...奴婢需要干净的纱布,需要烈酒,需要......再熬药!”
她怀里的葫芦瓢已经空了。
胤禛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深深地在苏琳的脸上刻过,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的一切都剖析出来。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探究,有冰冷的余威,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风暴过后的复杂。
他没有回答苏琳的请求。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带着千钧之力的姿态,摘下了右手拇指上那枚冰冷的墨玉扳指。
“苏培盛。”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奴才在!”
“传令。”胤禛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院判和那群惊骇欲绝的太医,最终落在苏琳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即日起,李贵人及小阿哥病症,由宫女苏小晚全权主治。”
“太医院一应人手、药材、器物,听其调用。”
“昨夜炭库之物,命人即刻原样封存,不得擅动。”
“她所需一切,照办。”
“若贵人母子再有差池....”
他顿了顿,墨玉扳指在他掌心缓缓转动,发出冰冷的微光,“唯她是问,及...尔等太医院,满门陪葬。”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如同泰山压顶!
太医们面无人色,抖若筛糠,连称“嗻”的力气都快没了。
苏培盛心头两震,躬身应道:“啧,奴才遵命!”
胤禛的目光最后停留在苏琳脸上,那里面翻滚的暗流几乎要将她吞噬。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间充满血腥、恶臭、死亡阴影和...一线诡异生机的产房。背影依旧孤绝,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在无形的悬崖边缘,踏出了一条全新的、充满未知危险的路。
苏琳摊坐在地,抱着空了的葫芦瓢,浑身脱力,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衣衫。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压力同时袭来。
老天爷这步让她赢了。
但胤禛最后那一眼,让她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她成了唯一的责任人,成了架在火上烤的活靶子,成了......这位冷面王爷眼中,一个需要被“彻底看清”的、危险而奇异的“物件”。
她看着自己污黑、伤口狰狞的双手,又看向榻上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的李贵人。
战斗,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