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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过去与现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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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清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陈庚从来很抗拒这一段回忆。
他的大脑形成特殊的保护机制,每每想要记起过去更多东西的时候总会全身疼痛,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久而久之,他只剩下零零碎碎的记忆,时不时脑海中闪回一些片段,又像走马观花转瞬忘记。
他记得,那时也曾有人和他并肩往前跑着,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让他一直一直跑,不要回头看;也曾有人拍拍他的肩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逞英雄入险境换生机,后来再也没有回来;林裕丰也曾是这样强硬地,告诫彼时还是高中生的他们不要冒险,一如陈庚对陈辛她们一样不肯退让半步的保护。
‘无论如何,让该负责的人去负责,该处理的人去处理……不要拿自己和朋友的生命去冒险,好吗?’
那时李裕丰也说不上年轻,胖胖的圆脸一派慈蔼之色,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皱纹和白发,虽然板着脸没有笑意,但陈庚他们都不怕他。
记不清当时他们的反应是什么样了,不过,大概也和陈辛如出一辙,贼心不死,然后悄悄地……
逃跑?
逃跑!
陈庚猛地想到什么,打开手机监控,什么记录都没有。不过这次他不敢再轻信,心里暗骂一声,急急发动车往家赶。
途径环形大桥,陈庚的预感越发强烈,他几乎能确定源头所在地一定在市中心附近,可他现在还是放心不下妹妹的安危。
犹豫不决的陈庚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什么也帮不上、谁也救不了的无力境地。
陈辛她们不管跑了没跑都不算安全,那个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到它控制它,可它又最擅长躲藏,市中心范围广,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他不得不勉力冷静下来思考,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哥,我们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找高郁秋,能不能……’
陈庚恍惚间想起陈辛当时的请求,罕见得有些迷茫了。
高郁秋?这又关高郁秋什么事?
高郁秋:“当然关我的事了!我和江屿怎么着也是好哥们,他们这么造谣江屿自杀的事我能不炸吗?”
段佳希感同身受,出言支持:“嗯,人言可畏,他们真是太过分了!只凭一些风吹草动没影儿的事张口就来。”
樊乐不由得乐了,插进两人相见恨晚找到好同志的气氛中,挖苦高郁秋:“然后吵不过就动手,挨了全校通报?”
“这……这是必要的牺牲!”高郁秋气得脸红脖子粗,瞎嚷嚷着,“总比你好,胆小鬼!”
“你说什么!你信不信我挠花你的大饼脸!”
那边两人掐架已经掐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段佳希一个人左拉拉右拦拦忙不迭地劝架,陈辛置若罔闻,一个人安安静静躲在窗边认认真真摆弄手上的表,翻来覆去地研究,细细摸过表盘上的裂缝。
刚才恍惚间,陈辛似乎看见这条缝动了动,闪过什么东西……是幻觉吗?
表盘的玻璃面上映出陈辛探究的眼睛,被裂缝切割成两半,映出无数细碎倒影。那只眼睛微微弯出了一点倾斜的弧度……似乎是在……笑?
陈辛又靠近了些,瞳孔缩成一个小点,几乎要拿眼睛贴上玻璃面。
砰地一声,黑色的手表被打打闹闹的人撞掉在地,一帮添堵的家伙吵得陈辛头疼欲裂。窗外响过一声车鸣笛,声音总觉得熟悉,她随意往外一瞥,那一闪而过的熟悉车牌号惊得她瞬间起立,快步过去扒在门上,小心翼翼开了条缝。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高郁秋家的门被敲响,陈庚在外应门的声音如同阎王低语飘进屋里,直震得陈辛心头一跳。
她连忙轻手轻脚把门阖严实,转回身扫视了她们一圈,神色凝重:“这下麻烦了。”
“……没事的,毕竟是红色极强台风,也许是被雷击中了。”为安九衢照光的那人轻轻出声安慰。
充当临时电工的安九衢尝试打开备用电源启动应急系统,忙活了半天没什么用,心里叹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海市中心商场的供电系统突发故障,灯光乍灭,电梯停运,手机通讯设备一概信号全无,自诩理工生的安九衢主动请缨下-2层控制室看看。
控制室昏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走路都困难,根本没法动手,前台小姐柯颜说着工具间可能有手电筒就着急小跑着把他们丢在这儿了。大多人觉得没戏就返回上层了,只剩三三两两几个人还停在门口。
一个年轻男人犹豫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莹莹发光的夜光贴纸,在密闭的小小空间发着绿幽幽的光。
柏亦把贴纸分发了,自己则一直站在安九衢背后给他打光,见他愣愣地盯着检测仪像是气馁了,就温言鼓励。
安九衢转头朝他笑笑,摇了摇头,点出自己的疑惑:“海市因为多雷雨台风,很注重避雷防护这种基础设施,技术上已经是国内顶尖。而你看,这种程度的变压器和输电线路损坏,需要十分强大的电磁力,按照常理来说自然形成的台风是达不到的——”
安九衢突然顿住,剩下的半句被吞没,由于荒谬而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往下说。
柏亦皱着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安九衢于是接着说:“按照常理来说,如果真的存在这种强电磁场,没有任何防护、完全暴露的我们是没有可能存活的。”
柏亦难以置信,瞪大了眼和他对视,眉心拢得更紧:“这、这……你认真的吗?”
“我发誓,真的,保真!”高郁秋信誓旦旦,对自己的记性相当自信,“这是江屿的,绝对是!”
从高郁秋家匆忙翻窗逃离之后,一群人打上车挤在一起不得不开始“流浪”之旅。
环形大桥堵得根本上不去,绿牌出租只好掉头汇入主路车流。车窗外雨势渐渐大起来,车载音乐切到下一首,女声沉静悲伤,如果没有高郁秋叽叽喳喳吵闹,倒是很有忧郁文艺片风味了。
除了平时与他接触较少的段佳希,其他人都面面相觑谨慎地保持怀疑态度,一致认为他前科太多,征信受损。
“真的!他新买表那天我俩还比过呢,可像了。”可把高郁秋着急坏了,努力想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这事儿我印象深,因为那天宁少雅也在,我的天她说话了!她说‘很好看’!还会笑!”
段佳希听了这话几乎要发火:“宁少雅本来就会说话就会笑,她只是喜欢安静!高郁秋这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
这下好了,高郁秋痛失唯一支持者。
陈辛和樊乐多多少少也听说过这个“有名”的抑郁女孩,但是她们毕竟没在一个班过,对宁少雅不是很熟悉,因此不敢妄加评论。
自知说错了话的高郁秋连忙摆手,烫嘴似的否认:“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哪敢有这个意思!哎呀……不说这个——就说你们现在到底信我吗?”
陈辛耸耸肩:“没人说不信就不去啊。”亮出打车界面,目的地赫然就是江屿家。
可恶,被耍到现在!
高郁秋生气了,现在开始他将不会再和她们说一句话!从此以后他会变成一个高冷到不近人情的男人,让她们只能伤心地怀念过去的自己。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此时外头已经下起瓢泼大雨,四人可怜巴巴挤了一个伞,抱成一团前进。
接到段佳希来访电话的江母早早在门口等着,看到她们来了,忙不迭将四个孩子提溜进屋好一顿擦吹熨干,拾掇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加绒毯子盖腿,手捧红糖姜水,江母一拍脑袋又想起了什么,风风火火起身就要招待她们吃晚饭,被她们拦下哄着劝着坐了回去。
江屿去世后,他的母亲思念成疾,常常半夜失眠,睡着了也在噩梦中惊醒,白天又精神恍惚,就这样恶性循环,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休假在家。这次江屿的朋友来,她提起精神,热情款待,难得地让自己的心有处可依,让思念有了宣泄的出口。
江母眼睛闪动着奇异的亮光,对她们很温柔:“你们都是好孩子,还这么记挂着江屿……回头我给江屿爸爸打个电话让带点什么回来,你们爱吃什么?”
四人面面相觑,纠结犹豫,良久没有回答,直到江屿妈妈面露异色问她们怎么了,才把来的目的和盘托出。
缺了一角的手表被江母安安静静捧在手心,她点点头,认下了这是江屿的东西。看了很久很久,她垂着的眸不见一点刚才的神采,神情落寞,蒙上阴霾。
“谢谢你们找回他的表。他最喜欢这一副了,早也戴着晚也戴着……”她明明是对着她们说话,却又像是自言自语,轻声喃喃,“我和他爸爸接到消息去看他时,怎么都找不到……”
陈辛动作一滞,将高郁秋拉出了围着江母的小圈,压低了声询问:“为什么江屿的表会出现在马毅寝室里,我记得他们不是一个寝啊。”
高郁秋被问得一愣,显得呆头呆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沙发另一边,江母还是忍不住难过,半张脸埋进手掌,顾及着小辈在场,压抑着声音抽泣,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态。
段佳希动作轻柔将她抱住,拍拍她的背,哄小孩似的:“哭出声来吧阿姨,没关系的。”
她的眼泪把段佳希的浅色卫衣洇湿了一大片,樊乐连忙递上纸巾,锤着胸膛担保,让江母只管哭尽兴,纸不够了她跑着去买。她安慰人还夹带俏皮话,逗得江母哭笑不得。
看江母情绪稳定了一些,段佳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的手搭上江母膝头,慢慢将她们的发现说给她听。
“我知道您很难过,但我们现在真的很需要您的帮助,”段佳希学着江屿小时候撒娇那样,睁着一双真诚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江母,“能不能拜托您,再好好回忆一下江屿出事之前发生的事?”
……
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我一直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如果这件事真的存在离奇之处,我希望知道所有真相,无论我的孩子是否还活着。
事情发生前的那个周末。
和往常回到家很不一样,那天江屿显得心事重重,没什么精神。
高三学生不容易,我怕他是压力太大,就在睡前去找他谈了谈心。他说,他很担心宁少雅,她的状态实在不好。今天他是值日生,留得迟了,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四楼的栏杆,半个身子摇摇欲坠。
他救下了宁少雅。可她却哭了,她很伤心。
作为朋友,他知道她所有的痛苦。江屿沉默了好一会儿,很迷茫地问我,但他不知道救下她究竟是不是对的——死亡对于宁少雅来说,到底是不是最好最痛快的选择?
我感受得到他的痛苦和急切,我也知道他的朋友宁少雅的经历,可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毕竟我们都不是宁少雅。
但我给了他一个建议。我说,既然她的一切痛苦来源于原生家庭,也许可以问问她,考不考虑接受我们的收养,脱离那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我认真地告诉他,我和你爸爸会支持你的所有决定。
于是他带着自己和那个女孩的希望,在周天下午的时候离开家,那么高兴,那么期待。
可是周二凌晨,我们接到了警局和学校的电话,认领尸体的电话。
他们都劝我高三压力大这种事很正常,可是我不信。
江屿是否得到了那个女孩的答复我不知道,可是,我确信他是真真切切想要拉她走出死亡。
那么他自己又怎么会选择死亡?
我绝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