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薄荷糖缺席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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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寻要去参加为期两个月的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封闭集训营的消息，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周二早自习宣布的。
消息来源是班主任老王，他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点与有荣焉：“温寻同学将代表我们学校，去参加全国物理奥赛集训，明天就出发。大家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里，楚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空荡荡的。
最近几天，温寻似乎“不经意”地减少了给他薄荷糖的频率，说是家里配制的草药原料暂时短缺。他当时没多想，只觉得少了那瞬间的清凉安抚，眩晕感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现在想来，也许温寻是在为离开做准备。
“哇！温寻你也太厉害啦！” 林小宇第一个蹦起来，卷毛都兴奋得翘起几根，“回来记得带纪念品！听说集训营食堂超好吃！”
周野大咧咧地拍了下温寻的后背：“行啊哥们儿！给咱班争脸！等你回来打球，虐爆隔壁班！”
沈确推了推金丝眼镜，冷静分析：“根据历届数据，进入国家集训队并最终入选国家队的概率是7.3%，但以温寻同学的能力，这个概率可以上调至35%以上。期待你的好消息。”
这大概是沈确式最高的祝福了。
温寻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谦逊，琥珀色的眸子扫过众人，最后在楚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谢谢大家。这段时间，要麻烦大家多照顾一下楚霖了，他身体容易累。” 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像托付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楚霖心头微动，有些感激，又有些莫名的空落。他点点头：“我没事的，温寻你加油。”
第二天，温寻果然没再出现。他的座位空着，像教室里突然缺了一角阳光。
少了温寻那无微不至、恰到好处的关怀，楚霖起初确实有点不适应。尤其是下午第一节历史课，老王讲得唾沫横飞，教室又闷，熟悉的眩晕感又隐隐袭来。
他习惯性地想去摸口袋，却摸了个空。心里一慌，额角就渗出细汗。
“喂，楚霖，你脸白得跟纸似的，要不要去医务室？” 旁边的周野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粗线条的关心。
他嗓门天生大，再压低也跟广播似的，引得前排几个同学都回头看他。
楚霖尴尬得想钻地缝：“没…没事，就是有点闷。”
“闷？开窗啊！” 周野二话不说，“哗啦”一下就把旁边的窗户推开了大半。深秋的冷风“呼”地灌进来，吹得讲台上老王的假发都飘了一下。
“周野！你干什么！” 老王气得差点把粉笔头扔过来，“上课呢！关窗！”
全班哄笑。楚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一激，那点眩晕感居然被吹散了不少，他看着老王手忙脚乱扶假发的样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野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被老王瞪了一眼才讪讪地把窗户关小了点。
午饭时间，食堂人声鼎沸。林小宇像只找食的小仓鼠，在人群里灵活穿梭，目标明确地冲向糖醋排骨的窗口。
“快快快！沈确！帮我占位！周野帮我抢排骨！楚霖…楚霖你帮我看着我的书包别脏了！” 他一边跑一边喊，声音淹没在嘈杂里。
沈确推了推眼镜，冷静地扫视着混乱的战场，精准地找到一个刚空出来的四人位，迅速用书包占好。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执行精密作战计划。
周野凭借身高和运动神经优势，硬是在排骨窗口前杀出一条血路，端着两份堆得冒尖的排骨得意洋洋地凯旋：“哈哈！到手！小宇呢？”
“这里！” 林小宇气喘吁吁地挤过来，手里端着两碗米饭和一份青菜，看到排骨眼睛都亮了，“周野你太牛了！”
楚霖则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端着一份清蒸鱼和一碗汤，看着前面三人打仗似的场景，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温馨。他找了个空位坐下，刚拿起筷子，就感觉身边有人落座。是江峤。
江峤的餐盘很简单：一份白米饭，一份青菜，一份水煮鸡胸肉。
他沉默地坐下，开始吃饭，动作利落，目不斜视。楚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心里那点刚被食堂热闹冲淡的别扭感又冒了出来。自从雪夜之后，他们几乎没说过话。他低头戳着碗里的鱼肉，食不知味。
“哇！江峤你也吃鸡胸肉啊？” 林小宇塞了满嘴排骨，含糊不清地说，“沈确也天天吃，他说蛋白质含量高脂肪低，是健康食品！不过我觉得好难吃哦，像啃木头。”
沈确优雅地夹起一块鸡胸肉，慢条斯理地吃着：“味同嚼蜡，但数据表明其营养配比符合我的需求。”
周野嗤之以鼻：“健康个屁！打球没力气！看我的排骨，香！” 他故意把一块裹满酱汁的排骨在沈确眼前晃了晃。
沈确面不改色：“油脂和糖分严重超标，长期摄入增加心血管疾病风险。”
“呸呸呸！吃饭呢说这个！” 周野赶紧把排骨塞进嘴里。
楚霖被他们几个的斗嘴逗得嘴角弯了弯，气氛似乎轻松了些。
他鼓起勇气，用筷子夹了一块自己盘子里的清蒸鱼，没看江峤，只是小声说：“那个…鱼…挺清淡的，你要不要尝一块？” 声音小得几乎被周围的喧闹盖过。
空气安静了一秒。林小宇和周野都停下了咀嚼，好奇地看过来。沈确推眼镜的动作顿住了。
江峤夹菜的手停在半空，墨色的眸子终于转向楚霖。那目光很深，带着点楚霖看不懂的探究，但没有了之前的冰冷漠然。
他沉默了几秒，就在楚霖以为他又要无视自己，尴尬得想收回筷子时，江峤却把自己的餐盘往楚霖这边微微推了一点，然后伸出筷子，极其自然地夹走了楚霖筷子上的那块鱼，放进了自己碗里。
“……谢谢。”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然后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饭，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
楚霖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江峤碗里那块原本属于自己的鱼，又看看他安静吃饭的侧脸，刚才的尴尬和不安全然消失，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悄漫上心头。
他低下头，掩饰住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意，也开始认真吃饭。嗯，今天的清蒸鱼，好像格外鲜甜。
林小宇和周野对视一眼，挤眉弄眼。周野用口型对林小宇说：“有戏！” 林小宇拼命点头，差点把饭粒喷出来。
沈确默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楚霖微红的耳尖和江峤看似平静实则略显僵硬的吃饭姿势之间扫了个来回，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零点五度。
没有了温寻的薄荷糖，楚霖起初确实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但奇怪的是，除了最初几天有点不太习惯，那种突如其来的剧烈眩晕和左眼刺痛，发作的频率似乎真的在降低。
虽然偶尔还是会感到疲惫，精神不济，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仿佛随时会碎掉。
这天放学，轮到楚霖和周野值日。周野负责擦黑板，楚霖负责扫地。周野那家伙擦黑板跟打仗似的，粉笔灰扬得满天飞。
“咳咳咳…周野！你能不能温柔点！” 楚霖被呛得直咳嗽，挥舞着扫帚抗议。
“哎呀，这样快！” 周野浑不在意，擦得更起劲了。结果一个用力过猛，板擦脱手飞了出去，好死不死，正砸在刚走进教室准备拿落下的练习册的江峤肩膀上，留下一个醒目的白色印子。
空气瞬间凝固。
周野张大了嘴，傻了。
楚霖也愣住了，看着江峤肩头那片白灰，再看看周野呆若木鸡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
江峤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又抬眼看向罪魁祸首周野。
“那个…江峤…对…对不住啊！” 周野反应过来，脸都涨红了，手忙脚乱地找抹布，“我…我给你擦擦！”
“不用。” 江峤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他抬手，随意地拍打了几下肩膀上的粉笔灰。动作间，楚霖看到他微微皱了下眉，似乎肩膀有点不舒服。
“是不是砸疼了？” 楚霖忍不住问，带着点担忧。
江峤拍灰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楚霖，墨色的眸子在夕阳余晖里显得不那么冷了。“没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习惯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楚霖莫名听懂了——大概是说习惯了周野的冒失？
周野更尴尬了：“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要不我请你喝汽水赔罪？”
江峤没理他，径直走到自己座位拿了练习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还在扫地的楚霖：“……扫完早点回去，风大。”
说完，不等楚霖反应，人就消失在门口。
楚霖拿着扫帚，站在原地，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那句“风大”，平淡无奇，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江峤式的关心。
周野凑过来，撞了撞楚霖的肩膀，挤眉弄眼：“嘿！听见没？江峤关心你呢！还让你早点回去！我就说嘛，他那人就是闷骚！”
“闭嘴吧你！” 楚霖脸一热，没好气地推开周野，心里却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扫地的动作都轻快了不少。
没有温寻的日子，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快。转眼一周多过去。
楚霖的身体在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情况下，悄然好转。食欲好了些，脸色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透出一点健康的血色。
最明显的是，他已经很久没有那种灵魂被抽离般的疲惫感和剧烈的眩晕了。连沈确都注意到了。
一次课间，沈确拿着他的宝贝笔记本，走到楚霖座位旁，推了推眼镜：“楚霖，根据我的非正式观测记录，最近一周，你课间趴桌休息的频率下降了43%，脸色红润度指数上升了15%，体育课长跑坚持到终点的概率达到100%。虽然样本量不足，但数据趋势表明，你的身体状态似乎进入了稳定期。这与温寻同学离开后，你的精神压力源减少可能存在相关性。” 他一本正经地用数据分析着。
楚霖听得一愣一愣的，哭笑不得：“沈确…你这都记的什么啊？”
“有效数据。” 沈确一脸严肃，“另外，你主动和江峤同学进行非必要交流的次数，本周也显著上升了。这或许也是积极的心理因素之一。”
楚霖的脸“腾”地红了：“沈确！”
林小宇凑过来，好奇地探头看沈确的笔记本：“哇！沈确你还记这个？让我看看！有没有记我的？”
沈确迅速合上笔记本，面无表情：“个人隐私，谢绝参观。”
“小气鬼！” 林小宇撅嘴。
周野则大大咧咧地揽住楚霖的肩膀：“我就说嘛！楚霖你就是之前想太多！你看温寻一走，没人天天盯着你‘吃药’，你反倒活蹦乱跳了！江峤那家伙也不摆臭脸了，多好！” 他这话说得无心，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楚霖心湖，漾开一圈涟漪。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楚霖没敢深想。
放学路上，渐渐成了楚霖一天中最放松也最隐秘期待的时光。因为江峤，又开始“顺路”了。
自从那次食堂的“鱼块外交”和值日的小插曲后，江峤虽然话依旧不多，但不再刻意避开楚霖。
放学时，他总会默不作声地收拾好书包，站在教室后门附近，像是在等谁。当楚霖磨磨蹭蹭收拾好，走出教室时，总能发现江峤还在那里，靠着墙，或者只是望着走廊窗外。
然后，两人就会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走向校门。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开始，气氛还是有些微妙的尴尬。楚霖会找些安全的话题，比如“今天老王讲的那个题好难”，或者“食堂的糖醋排骨又抢光了”。江峤通常只是“嗯”一声，或者简短地回应一句“还行”、“下次早点”。但楚霖能感觉到，他是在听的。
这天，两人刚走出校门没多久，天空毫无预兆地飘起了小雨。雨丝细密，带着深秋的凉意。
江峤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看天。他没说话，只是动作利落地从书包侧袋里抽出一把折叠伞，“啪”地一声撑开。
黑色的伞面不大，但足够遮住两个人。
他举着伞，很自然地往楚霖这边靠了一步。伞面微微倾斜，将楚霖完全笼罩在干燥之下。冰凉的雨丝被隔绝在外。
楚霖的心跳瞬间加速。熟悉的场景，同样的黑伞，却换了撑伞的人。他微微侧头，能看到江峤线条清晰的下颌。
楚霖下意识地想伸手把伞往江峤那边推一推。
“没事。” 江峤的声音很低，带着点雨天的湿润感。他握着伞柄的手很稳，没有移动分毫。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湿漉漉的路面。
两人继续往前走，距离因为一把伞而拉近了许多。楚霖甚至能闻到江峤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洗衣液的味道，混着一点雨水的清新。
伞下的空间安静而私密，只有雨点敲打伞面的沙沙声。之前那些刻意寻找的话题似乎都显得多余了。
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沉默弥漫开来。楚霖偷偷用余光打量着江峤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小小的雀跃像是被雨水滋润的种子，悄悄发了芽。
“那个…” 楚霖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之前…雪天那次…在公交站，我看到你了。”
江峤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走着。
楚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他是不是又搞砸了？
就在他以为江峤不会回应时，低沉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更低了，“……以为你不需要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楚霖心中某个一直堵塞的角落。
原来…他看到了？看到自己和温寻同撑一把伞？所以…他以为是自己选择了温寻的“温暖”，不再需要他的守护了？所以他才会那样沉默地离开，才会用那种荒凉到极致的眼神看着自己？
巨大的愧疚和心疼瞬间淹没了楚霖。他鼻子一酸，急急地解释：“不是的！江峤！我没有…我那时候只是…只是…”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种复杂的、被依赖感和群体认同裹挟的心情。
“我知道。” 江峤忽然打断他，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侧过头，墨色的眸子在伞下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深邃，直直地看向楚霖的眼睛。“现在…知道了。”
没有追问，没有指责，只有一句简单的“知道了”。但楚霖却从这简短的几个字里，读懂了太多。读懂了他的沉默，他的疏离，他那些未曾言明的失落和…此刻伞下无声的包容。
雨还在下，敲打着伞面，也敲打着楚霖的心房。他看着江峤被雨淋湿的肩膀，又看看他平静却专注的侧脸，一股暖流汹涌地冲散了所有阴霾。
他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往江峤身边又靠近了一点点。伞下的空间更小了，肩膀轻轻挨着肩膀，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江峤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握着伞的手依旧很稳，没有推开他。只是背似乎挺得更直了些。
“江峤。”
“嗯？”
“……谢谢你。”
“……嗯？什么”
“没”
雨声沙沙，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重叠在一起。有些隔阂，无需太多言语，便在这细密的雨丝和一把倾斜的黑伞下，悄然融化。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薄荷糖缺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