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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伪装的暖阳和无声的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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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滤镜被冬风悄然擦去,玉蒲一中的校园沉淀下一种清冽的底色。
高二的日子,如同窗外梧桐褪尽繁华的枝桠,在看似平静的脉络下,悄然酝酿着不为人知的涌动。
楚霖的身体像一株被精心照料的温室植物,显露出令人欣喜的绿意。
在温寻偶然提及的老中医秘制调理丸,那精致瓷瓶里盛着的琥珀色药丸,散发着奇异的草木冷香和源源不断递来的、沁凉透骨的薄荷糖滋养下,那如影随形的、仿佛从骨髓里渗出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却。
他苍白的脸颊上,竟也罕见地晕开了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血色。
课堂上,那双时常蒙着倦意的眼睛变得清亮;体育课的长跑,他虽仍落在队尾,却不再需要江峤沉默而坚实的臂膀作为终点;连沈确推着金丝眼镜,审视着那份被“优化”过的体检报告时,也难得颔首:“生理指标趋于稳定,干预有效。”
这份“好转”,在F6的小天地里激起了一圈松快的涟漪。周野拍着楚霖的肩,笑声爽朗;林小宇献宝似的捧出新搜罗的“能量零食”。
连江峤,那双总如深潭般沉静的墨眸里,因生日雨夜和操场搀扶而凝结的薄冰,也在楚霖日渐舒展的眉宇间无声消融,沉淀为一种更深的、不易察觉的温软。
唯有楚霖自己,在贪享这份失而复得的“轻松”时,心底偶尔会滑过一丝冰凉粘腻的异样感。
然而,只要温寻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或是那带着森林凉意的薄荷糖在舌尖化开,所有的不适便如被精准抹去,徒留一片令人不安的平静。
这份隐秘的、关乎“存在感”的锁链,被温寻捻在指间,如操控提线木偶般精准而优雅。
校艺术节的喧嚣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高二(3)班的平静。抽中集体诗朗诵的任务,让文艺委员愁眉不展。领诵者,成了悬而未决的难题。
“楚霖可以啊,楚霖的声音,” 林小宇眼睛亮晶晶的,像发现了宝藏,“像山涧清泉,又带着月光似的温柔,肯定行!”
“没错!楚霖上!” 周野的附和带着不容置疑的热忱。
沈确指尖点着桌面,逻辑严谨:“音色、情感张力、台风稳定度,综合评估,楚霖同学为最优解。”
温寻的目光如和煦的春风拂过楚霖,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纯粹的期许:“试试吧,楚霖?。” 他的笑容恰到好处,带着蛊惑人心的真诚。
江峤没有言语,只是将目光落在楚霖身上,那沉静的力量比任何鼓励都更令人安心。
楚霖心底有些怯意,聚光灯下的陌生感让他踌躇。
但朋友们目光中的期待,尤其是江峤眼中那份无声的托付,像暖流注入心田。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排练紧锣密鼓。阶梯教室空旷的回音里,楚霖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清越而饱含情感,轻易俘获了所有人的心。
然而,每一次倾情投入的排练结束,即使含着温寻的薄荷糖,一种深入骨髓的精神倦怠感仍会席卷而来,仿佛灵魂被强行抽离了躯壳。
这天黄昏,夕阳熔金,将阶梯教室染成一片温暖的琥珀色。
其他人已陆续离开,楚霖独自留下,对着长长的诗稿做最后的打磨。光影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跳跃,投下长长的影子。
骤然!一阵天旋地转的猛烈眩晕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眼前的文字扭曲、重叠,化为一片刺目的白光!
尖锐的嗡鸣撕裂耳膜,世界在瞬间崩塌、旋转!他踉跄着,冰冷的墙壁成了唯一的依靠,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左眼深处传来针扎般的锐痛!
“楚霖?” 温和得如同叹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温寻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两瓶水,光影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看你还在练,给你带了水。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他快步走近,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楚霖惨白的脸,担忧恰到好处。
楚霖想摇头,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虚弱地倚着墙,在夕阳余晖中脆弱得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
温寻的手自然地扶住他微颤的手臂。一股熟悉的暖流融入身体。
那狂暴的眩晕和眼部的剧痛,如同被无形的冰刃瞬间斩断,迅速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注入的、冰冷的清明。
“看,又逞强了。” 温寻的声音带着温柔的责备,将拧开的水瓶递到楚霖唇边,“排练也要量力而行。”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动作却轻柔。
楚霖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冰水,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
他望着温寻近在咫尺、写满关切的俊朗面容,感激与后怕交织,几乎要将他淹没。又是温寻…总是他,像驱散阴霾的阳光。
“谢谢…温寻,幸好有你。” 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跟我还客气?” 温寻轻笑,扶他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歇会儿,我陪你。” 他姿态放松,自然地坐在楚霖身侧,距离亲近却不狎昵。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空旷的地面。温寻的声音低沉悦耳,聊着海城潮湿的海风与咸腥的空气,聊着“过去”舞台上的聚光灯与掌声,如同潺潺溪流,无形中抚平着楚霖紧绷的神经。
楚霖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疲惫感似乎也被这温和的氛围悄然稀释。
“吱呀——” 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江峤站在门口,结束了学生会冗长的会议,身影被走廊的光线拉长。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凝滞——
空旷的阶梯教室,被夕阳染成一片暖金色。楚霖微微侧着头,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放松,正专注地聆听着身旁的温寻。
而温寻,身体自然地倾向楚霖,琥珀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他,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一只手臂甚至随意地搭在楚霖身后的椅背上,姿态亲昵得……刺眼。
一股冰冷的、陌生的涩意瞬间堵住了江峤的喉咙。他墨色的眼眸沉静下来,如同暴风雨前冻结的深海。
他静静地伫立在门框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江峤?” 楚霖先发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漾开笑意,“忙完了?”
温寻闻声转头,看到江峤,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甚至加深了些许:“江峤同学?楚霖刚才有点不舒服,我陪他歇会儿。” 他的解释自然得体。
“不舒服?” 江峤的目光如探照灯般落在楚霖脸上,审视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残留的苍白骗不了人。
“没事了,” 楚霖连忙解释,下意识地瞥了温寻一眼,“就是有点累,温寻给我喝了点水,好多了。”
“嗯。” 江峤的回应短促而低沉,目光在温寻搭在椅背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冰冷得没有温度,随即移开,“能走?”
“能!” 楚霖立刻起身,动作稍快,眼前又是一黑,身体晃了晃。
温寻的手迅速伸出想要搀扶。
江峤却比他更快一步,手臂如铁钳般稳稳地托住了楚霖另一侧的肘弯。
“慢点。” 江峤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温寻的手停在半空,随即极其自然地收回,脸上笑容依旧完美:“是啊,小心点。江峤同学,那楚霖就麻烦你了。” 他的语气温和有礼,挑不出半点错处。
江峤没有回应温寻,目光只落在楚霖身上,声音低沉:“走吧。” 他扶着楚霖的手臂,力道沉稳,带着他离开了这片被夕阳镀上暖金却莫名冰冷的空间。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温寻一眼。
温寻独自留在空旷的阶梯教室中央。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而孤寂。
嘴角那抹完美的弧度渐渐隐去,琥珀色的眼眸在渐浓的暮色中沉淀,冰冷得如同冻结的湖面,深不见底。
他缓缓抬起刚才欲伸出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楚霖衣料的触感,以及……江峤那无声却充满占有与警告的一瞥。
一声极轻的、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哼笑,在寂静中荡开,转瞬即逝。
自排练室那一幕之后,一种无形的薄冰开始在楚霖与江峤之间凝结、蔓延。
江峤依旧沉默如山。他仍会在楚霖需要时出现,递水,扶一把,但那曾经让楚霖心安的、无声的靠近与凝视消失了。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也更加难以捉摸,像蒙上了一层无法穿透的雾霭。偶尔楚霖试图靠近,分享趣事,江峤的回应总是淡淡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掠过楚霖的肩膀,投向不远处温寻所在的方向,带着一种楚霖读不懂的复杂与疏离。
温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片悄然扩大的罅隙。他像一位技艺精湛的工匠,开始用无微不至的温暖去填补、去塑造。
楚霖课间伏案小憩,醒来时桌角总会静静躺着一枚温热的、散发着安神草香的茶包。
值日时搬运沉重的实验仪器,温寻的身影总会恰好出现,轻松接过,笑容温煦:“这种力气活,交给我就好。” 他的动作流畅优雅,带着不容拒绝的体贴。
楚霖无意间低语一句“夜里总睡不沉”,次日,温寻便会带来一小瓶剔透的“安神精油”“家母调香师友人所赠,纯植物萃取”细致讲解着香薰炉的使用和滴在枕畔的诀窍。
这些关怀如春风化雨,细腻无声,却带着令人沉溺的暖意。楚霖在感激中,对温寻的依赖如同藤蔓缠绕树干般悄然加深。
他习惯了温寻的存在,习惯了那些能瞬间抚平他灵魂深处细微褶皱的小玩意儿。温寻带来的舒适感,像一层柔软的茧,
暂时包裹了他因江峤疏离而生的失落。
温寻甚至开始巧妙地编织群体认同的丝线。
课间,周野正眉飞色舞地夸赞楚霖朗诵进步神速,温寻会自然地接口,声音温和而真诚:“是啊,楚霖的天赋和努力都令人赞叹。只是有时太投入,让人忍不住担心他的身体。” 他的目光落在楚霖身上,专注而温柔,仿佛他是易碎的珍宝。
林小宇对着物理卷子抓耳挠腮,温寻会笑着解围:“楚霖上次给我讲解的那道题,思路清晰得令人茅塞顿开,你可以请教他,他讲解时那份耐心,比教科书更易懂。” 他不动声色地将楚霖置于“被需要”的高台,同时强化着楚霖在群体中的价值感。
当沈确冷静分析时事热点,温寻总能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楚霖的视角:“楚霖,关于这一点,你怎么看?” 他引导着众人的目光聚焦于楚霖,让他感受到被倾听、被重视的暖意。
这种众星捧月般的关注与呵护,有效地弥合了江峤疏离带来的空洞。
楚霖越来越沉浸在与温寻相处的时光里,觉得他像冬日暖阳,可靠、熨帖、懂得欣赏他每一丝光彩。
他甚至开始为江峤的沉默寻找理由——或许天性使然?或许…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一次热闹的班级火锅聚餐。红油翻滚,热气氤氲。楚霖被辣汤呛得连连咳嗽,眼角泛红。
“喝点酸梅汤,解辣。” 温寻立刻将一杯色泽诱人的冰镇酸梅汤递到他面前,动作熟稔自然。
几乎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也推过来一杯温热的清水,放在楚霖手边。是江峤。
楚霖看着眼前一冷一热两杯饮料,只犹豫了一瞬,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选择——他接过了温寻递来的那杯酸梅汤:“谢谢温寻。”
冰凉的酸甜液体滑入喉咙,暂时压下了呛咳的灼热感。
温寻的笑容加深,琥珀色的眸底漾开暖融融的涟漪。
江峤推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极其自然地收回,端起自己的杯子,垂眸饮了一口。
额前垂落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线条紧绷的下颌。
温寻将江峤那一瞬间的僵硬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如同精心描画的纹路,更深了几分。
初冬的风裹挟着寒意,也带来了楚霖的生日。这一次,温寻早早便兴致盎然地在F5的小群里提议:“楚霖生日快到了,我们给他个惊喜吧?我知道一家私房烘焙坊,主厨擅长制作无糖低脂的健康糕点,味道极好,定制一个生日蛋糕正合适。” 他的提议体贴周到,无懈可击。
周野和林小宇欢呼雀跃。沈确推了推眼镜,表示“健康理念值得提倡”。江峤沉默着,没有反对。
生日当天,放学后。温寻领着众人穿过几条种满法国梧桐的安静街道,来到一家名为“时光焙语”的烘焙坊。
暖黄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黄油与麦粉烘焙后的暖香。他定制的蛋糕果然惊艳——低糖低脂的奶油如云朵般轻盈,上面错落点缀着新鲜的蓝莓和树莓,简约而精致,完美契合楚霖调养中的形象。
“楚霖,生日快乐!” 众人的祝福声在温馨的空间里回荡。
“谢谢大家!” 楚霖看着朋友们真诚的笑脸和眼前堪称艺术品的蛋糕,心口被暖意涨满。他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峤站在稍外围的光影交界处,手里捏着一个用深蓝色棉麻布包裹的小方盒,边缘被他的指腹摩挲得有些发皱。
他看着被朋友们簇拥在中间、笑容明亮的楚霖,墨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祝福、温柔、以及一丝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的、沉甸甸的涩然。
他想上前,但温寻正站在楚霖身边,微微倾身,体贴地为蛋糕插上数字蜡烛,侧头低声和楚霖说着什么,姿态自然而亲昵。
其他人也自然地围拢着他们。
江峤握着盒子的指节微微泛白。最终,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融入背景的一幅静默剪影。
那个小盒子,被他无声地塞回了外套口袋深处。里面是一枚他寻了很久的黄铜书签,上面精细地錾刻着银杏叶的脉络。他记得楚霖喜欢银杏。
蜡烛熄灭,蛋糕被小心地分切。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楚霖吃着温寻特意为他定制的蛋糕,口感清爽,甜度恰到好处。他笑着回应朋友们的打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安静的角落。
看到江峤沉静却带着一丝孤寂的侧影,心底那点被热闹掩盖的失落感,像水底的暗草悄然滋生。
“楚霖,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招牌,低糖莓果挞,口感很奇妙。” 温寻的声音带着笑意,将一枚点缀着鲜红浆果的小巧挞点递到楚霖唇边,动作亲昵自然。
楚霖微微一怔。温寻带着笑意的俊脸近在咫尺,那枚浆果挞色泽诱人。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角落里江峤似乎更深的沉默。
一种莫名的、混合着赌气和一丝想要证明什么的情绪悄然升起。他迟疑了一瞬,微微启唇。
温寻笑着将莓果挞送入他口中,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柔软的唇角。
“怎么样?” 温寻的声音含着期待。
“…好吃。” 楚霖含糊地应着,脸颊微热,舌尖品尝到的酸甜却莫名有些发苦。
江峤看着这一幕,眸底最后一点光亮仿佛也被抽走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静。
他倏然转身,没有惊动任何人,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外初冬傍晚浓稠的暮色里,像一滴墨汁消失在水中。
楚霖的目光追随着江峤消失的方向,嘴里的莓果瞬间失去了所有滋味。
一股强烈的、想要追出去的冲动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腔,却被温寻适时地、轻轻揽住了肩膀。
“楚霖,来,我们合个影留念!” 温寻笑着招呼,手臂自然地搭在楚霖肩上,将他温柔而坚定地带回温暖明亮的灯光中心。
手机的闪光灯亮起,瞬间定格。
照片里,楚霖的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强,而温寻的侧脸,在暖黄的光晕中,勾勒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带着胜利者从容的微笑。
角落里,江峤的位置,只剩下空荡的阴影。他口袋里那枚冰冷的黄铜书签,沉甸甸地坠着。
江峤的疏离,像初冬的霜,在楚霖的世界里无声地加厚、蔓延。
他开始更长时间地停留在学生会那间清冷的办公室,放学铃声一响,也常常是独自一人,背影很快消失在楼道拐角。
即使偶尔同行,他的话也吝啬得如同金箔,眼神更加深邃难懂,像锁进了重重迷雾。楚霖试图靠近,得到的回应只有简短的音节和更深的沉默。
那份曾经让他灵魂颤栗的默契与无声的引力,正被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隔开。
失落和困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楚霖的心肺,带来窒息的钝痛。
他像寻求庇护的雏鸟,本能地更靠近温寻散发的、稳定而持续的暖意。
温寻总能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每一次低垂,用温言软语耐心开解,用那些能瞬间抚平他身体不适的小东西作为安抚,带他去播放着轻柔爵士乐的咖啡馆,或者分享一副耳机,让舒缓的旋律流淌。
“江峤他…” 温寻的声音在咖啡馆低回的蓝调背景中响起,温和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或许只是习惯了独自承担压力,或许…他的世界本就与他人不同。别太苛责自己,楚霖。你很好,值得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熨帖着楚霖冰冷失落的心房。
楚霖望着温寻那双温和包容、仿佛能盛下所有委屈的琥珀色眼眸,心里的天平,在不知不觉中,沉重地倾向了眼前这片阳光。
初冬的第一场细雪,在某个放学的傍晚悄然而至。
细碎的雪粒如同精灵,在昏黄的路灯下打着旋儿飘落。楚霖走出教学楼,望着漫天飞雪,才惊觉自己忘了带伞。
他站在廊檐下,呵出一小团白气,看着雪幕发呆。
“楚霖,” 温寻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在身边响起,“一起走吧?我有伞。” 他撑开一把宽大的黑色长柄伞,伞面沉稳地倾向楚霖,隔绝了纷扬的雪粒。
楚霖看着温寻温暖的笑容,又下意识地望向教学楼门口——那里空空荡荡。江峤的名字,又一次和“学生会”挂上了钩。
一股混合着失落、委屈和一丝赌气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楚霖点点头,走进了温寻撑开的伞下:“好,谢谢。”
伞下的空间比记忆中江峤那把伞更宽敞些。温寻保持着绅士般的距离,既隔绝了风雪,又不会让楚霖感到局促。
他温和地聊着雪天的趣事,提醒着脚下湿滑的路面,声音如同壁炉里燃烧的木柴,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楚霖默默地走着,感受着伞下隔绝风雪的小小世界和身边人稳定的气息。
这份温暖舒适、安全。但…它似乎缺少了什么。
缺少了在江峤那把伞下时,那种无声的、直抵灵魂的悸动和共鸣。温寻的关怀,像一件精心熨烫、尺寸完美的礼服,无可挑剔,却终究隔着一层衣料。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校门时,楚霖的眼角余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倏地定住了。
马路对面,公交站牌下。江峤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撑伞。
细密的雪粒落在他黑色的短发和深色的外套上,积了薄薄一层,在昏黄路灯下泛着微光。他就那样站着,隔着飘舞的雪幕,隔着川流不息的车灯洪流。
他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雪夜里凝固成一幅孤寂的剪影。墨色的眼眸穿透风雪,精准地落在伞下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深邃得如同宇宙尽头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
那眼神,沉重、复杂,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和……难以言喻的荒凉,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了楚霖的心脏!
楚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他张了张嘴,江峤的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一股想要不顾一切冲过马路、抓住他、解释点什么的冲动猛烈地撕扯着他……
却被温寻轻轻拉住了胳膊。
“楚霖,小心车!” 温寻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一辆亮着刺眼灯光的轿车正呼啸着从他们面前驶过。
轮胎碾过湿漉漉路面的声音尖锐刺耳。等车流短暂断开的间隙,楚霖再急切地望向对面——
公交站牌下,已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几行被新雪迅速覆盖的凌乱脚印,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
江峤走了。
楚霖僵立在原地,望着那片空荡荡的站台。巨大的失落和一种比冰雪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淹没。
温寻伞下那精心营造的温暖,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单薄、虚假,不堪一击。
“楚霖?怎么了?” 温寻关切的声音带着疑惑在耳边响起。
“没…没什么。” 楚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走吧。”
他重新迈开脚步,机械地走在温寻的伞下。冰冷的雪粒无声地落在伞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也落在楚霖骤然冰冷的心湖上,冻结了一切温度。
温寻温和的嗓音依旧在耳边流淌,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无法入耳。他所有的感官,都被江峤最后那个隔着风雪、沉静而孤绝的眼神牢牢占据。
温寻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楚霖失魂落魄的侧脸。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无声地融入了这初冬的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