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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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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结束的紧迫感,自然就没有去进行某件事的动力。当时间可以无数次被回溯,当下的每分每秒都变得不再珍贵。
卓昔然在用火把房子焚烧干净以后,已经在床上呆了一模一样的五天。偶尔的动作是打开台灯,看看自己完好的手,现出一阵恍惚,随即又用被子把自己盖上。
江宿迟每天给他端来丰盛的饭菜,饭菜的花样倒是日日都不同,红的绿的紫的,卓昔然没细看。每天端上来不同的色调,江宿迟为了让他感觉到每天的差异,还真是费心了。
食物色泽鲜艳,香味扑鼻,卓昔然毫无动筷子的欲望,直到一盘佳肴变成残羹冷炙。江宿迟像机器那样等着他的召唤,卓昔然不吭声,江宿迟亦不会主动打扰他。做得最多的事情,是掖好他的被角,看着陷入自闭状态的人,装作困倦地闭上眼。
翕动的眼球证明了他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想让光线流泻进瞳孔。
终究是卓昔然打破了这诡异的循环,“你不用睡觉吗?”
江宿迟在这几日,除了给他端不知道从哪变出的菜,就是当一尊石雕,坐在房间的一角,注视着他。他就没看见江宿迟什么时候休息过,他不动筷子,江宿迟也不动。
横竖两个人的身体状态,隔一夜就会恢复原状,一天饿不死。适时的饥饿还可以提醒他自己的存在感,否则他要被剧烈的虚无感,侵蚀坍塌了。
江宿迟感觉到他的想法,手指覆上他的眼睛,随即摇了摇头。
“不用,主人格的状态,我与这世界共同运转。即使是副人格,我的身体也不用休息,睡眠只是为了演出更贴近人类的状态。”他在这个私人空间的时间内,对卓昔然寸步不离,似乎在看护着一盏迟早要熄灭的烛火。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你不无聊吗?”卓昔然一开始来到时间不会向前进的空间内,还觉得新奇自在。经过几天不进食也不会死,睡一觉身体状态就被重置的日期后,他却觉得自己被封印在了一尊棺柩里,整个世界都是他的骨灰盒。
不会衰老,不会积累,不会成长。没有未来,一切都维持在“现在”的状态,而身边这个人,始终陪着他。
“看见你在我的身边,我比什么都欣慰。”江宿迟不疾不徐地说着,把卓昔然将要揉烂的被角按了按,用勺子舀了一勺汤粥,喂到卓昔然的嘴边,“今天做点不同的事情吧,尝尝看我做的东西。”
卓昔然把递到他嘴边的食物打翻,那点带着热意的流质食物覆到了江宿迟手上,在瓷白的肌肤上烫出一片红痕。江宿迟没有因为递出的好意被拒绝感到难堪,他拿纸巾把粘到自己身上和被子上的食物擦拭干净,继续问卓昔然:“我知道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现在不想吃这个的话,你还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卓昔然的猛地坐起来,抖了抖乱糟糟的头发,揪起了穿戴整齐江宿迟的领子。
“我很无聊。”
无论他怎么挑衅,虐待,乃至于杀害,江宿迟始终都是如一块软塌塌的海绵那般,接收他所有的负面情绪,不抵触他,也不反抗他。
失去了别人的不情愿,施虐的快感大打折扣。江宿迟总摆出任君采撷的态度,他已经不想搭理这个人了,可现在这个人几乎成了他的影子,随时守候在他的身边。
他以为给予江宿迟他能想象的最大痛苦以后,江宿迟会恨他怨他怕他驱赶他,结果江宿迟分毫没有被他动摇,还是在温柔地照顾着他。
太无聊了。连杀害性命这种他认为的终极恶行,对方都没有责怪过自己,这也意味着,自己不论做什么,都不会给对方造成影响力吧。
虚假的东西就如同电脑里设计好的程序,无法运行的时候就会直接报错,但却不会对命令的施加者表露自己的意志。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是个连人格都没有的物品,不要再对我摆出关怀备至的表情了。”不会反抗的一团泥人,随他的心意可以雕刻成任何形状,卓昔然却在对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空虚。
“我拥有的主人格和副人格,看来无法满足你。你是想让我哄你吗?”江宿迟把他搂到怀里,像对待捡回来的流浪小动物那样,抚摸着他光裸的脊背。
“想要我怎么样,你说出来吧。你不说,我很难保证我的行为符合你的心意。”江宿迟一步步诱导,想要卓昔然对他展露更多的内心。
说出来吧,你的愿望,那就是魔法的咒语,我会为你实现。说出来吧,在你的口中,得到你的承认。
卓昔然推了一下江宿迟,一次没推开以后,再不使劲。他在熟悉的沐浴露气息里,垂下眼眸,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给我准备一根蜡烛,和一根针。”
“嗯,好。”知道卓昔然想做什么,江宿迟含笑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还是照做了。卓昔然在自杀以后,愿意做躺在床上以外的事情,是一个可喜可贺的进步。
习惯了时间跨度为一天的日常,卓昔然熟悉了全新计时规则的一切,就会心甘情愿地和他留在这里。
日常物资的储备,他们所居住的家里一应俱全。针细微的尖端泛起寒芒,蜡烛是一支在葬礼哀悼场面上燃起的白烛,卓昔然用他前几天点燃房子焚烧一空的打火机,将蜡烛的烛芯上点燃。取一把镊子,把针放到最为鲜亮的外焰边缘经受灼烤。他把针在火焰上放的时间很长,似乎想等针燃烧起来,变成灰烬才罢休。
最大号的针,银亮的针尖和针身,被烧得乌黑褪色,光是摆在那里,似乎就有热度扭曲周围的空间。卓昔然拿隔热手套,捻起针尖,挑衅般地用针尖竖到江宿迟眼球前。
江宿迟那双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针尖几近戳到他的睫毛边缘,在马上要戳破眼眶中最核心的球体瞳仁时,卓昔然悻悻收住了手。
“解开衣服。”
看见卓昔然收手,江宿迟表现出了一点意外,虽然那点惊诧,很难分析出是他为了合情合景的伪装还是真情流露,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调笑,“我以为你会刺下去的,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都像是在爱惜了。”
“恶心。”卓昔然盯着江宿迟慢条斯理地解开胸前的一道道纽扣,看似春光无限的场景,他却在琢磨着怎么下针的第一笔。
白色的蜡烛仍在燃烧着,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哀礼,火苗时不时雀跃地跳一下,冒出点燃烧的副产物黑烟。
真到以笔当针的时候,卓昔然把脑内勾勒出的书法形貌,横竖撇捺的写法,忘得一干二净。歪歪扭扭的,他在江宿迟的心口,慎二慎之地用针刻下了第一笔,随即的走笔潦草许多,最后成品的形状不成字体,但还能一目了然地辨认出一个“卓”字。
卓昔然的技术很是生疏,他从来没干过类似的事,用针尖在人体上刺绣。他开始因力道掌握不好,手滑了许多下,下手过狠,在心口上的肌肤戳得鲜血横流。针在戳刺过程中没入了肌体一半,游走不动,卓昔然急忙拔出来,流出来的血像他扎了一个红色的泉眼。
为了掩盖疏漏的他,急忙把针尖放在烛焰上把血液烤干,让手中的银针继续以非常的韧性工作。
胸口原本光洁的肌肤,被烧红的针尖再三戳刺地血肉模糊,江宿迟偶尔会冒出一两声低吟,然后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对他施加自以为酷刑的卓昔然。
卓昔然只刺完第一个字,就停下,在虚空滞留许久,江宿迟给他提出自己的建议:“如果因为我不够疼,你不满意,可以把针戳到我的指缝里。”
说罢,就把纤长的手指摆到卓昔然面前,像是在摆上一个供他玩耍的玩具。他愿意献出自己的全部,让卓昔然的精神在他身上多停留半刻。
“没意思。”卓昔然把手中的针往地下一扔,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回音,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折磨江宿迟花费再多工夫,等明天醒来皆会一笔勾销。江宿迟不是他的所有物,他玩笑般地打上标记,不过是孩童在沙滩上的玩闹涂鸦。潮水袭来,无影无踪。
江宿迟痛苦的那一部分感情,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江宿迟本身是一个维持世界运行的工具。
适当残缺的雕像有人驻足欣赏,所有能标榜身价的珍贵奢侈品,皆因其脆弱易毁。打不破摔不烂捅不破的橡皮泥,黏到手上,就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鼻涕虫。
卓昔然想打开门扉,手握住门把手时顿住了。在这个房子里,他已经习惯了一成不变的安逸舒适,没有压力没有负担,缺点是一切对他都是已知。等他迈出门外,外面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可能是意外,可能是伤害,可能是猝不及防的狂风暴雨。
他真的要离开栖息舒适的温室吗?去孤身一人,迎接挑战性的未知?
江宿迟看出了他的踌躇,匆匆穿好了衣服,率先替他把门打开,自然而然牵着他的手,摁下电梯。
“你在房间呆腻了,可以告诉我,我会往房子里搬更多的娱乐设备。”
公寓楼里空无一人,在他们踏出楼门的一刹那,原本空空荡荡的草坪上,多了许多忙碌的路人,有遛狗的、散步的、手里拎着买回来菜的。但之前卓昔然在窗户旁往下远眺,看见的只有静止不动的景物,知道这幅场景的变化应该和主人格有关,他开始提问:“你从哪弄来的人?”
“嗯。”主人格颇为受用地点点头,随即解释:“我按照外面的生活记忆生成的人形物体,他们虽然可以活动,本质上跟场景里的一朵花,一株草,一棵树,没有区别。不会做我规定以外的事。他们创造不出来意外,但作为消遣解闷的素材,已经足够了。”
“跟我来。”看卓昔然将信将疑的眼神,江宿迟带他去往地下车库。这不禁让卓昔然想起他偷偷跑去江暮归地下车库做手脚的那个夜晚,也是江宿迟牵着自己的手,进行一场恶作剧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