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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你可以有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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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一缕,我在。”
“别怕,你别怕……”
“你看看我,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
雷声,雨声,风声,还在不断从窗外呼啸而作。
但,此刻在单一缕的耳边,始终有那一声声,沉稳的,却也略有些慌乱的,如同叹息,又如同央求的劝哄……
不厌其烦,不停地为他覆盖着,外面那令他嫌恶的噪音。
有一双手,在不停地轻抚着他的背。
不,不仅如此……
他还听见了什么。
是什么……
有规律的,热烈的,如鼓点一般的,很有力也很让人信赖的……
是,谁的心跳。
“单一缕……小一……”
!
单一缕蓦然睁开了眼。
眼前果然一片漆黑,但他仍然能就着微弱的夜光,辨别出他眼前,是某人宽阔的肩膀。
“拉子哥……”
好不容易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张开了口,单一缕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甚至,还带了一点哭腔。
太丢人了……
他为什么总是在宗雨落面前展现丢人的一面。
宗雨落总算听见了他的声音,稍微松开了紧紧环住他的臂膀,关切地低下头看他。
“你……”
单一缕只觉得喉咙口十分干涩。
“……我在。”
宗雨落似乎刚准备说点什么,可很快就只是转而轻声道:“我在。”
单一缕心里想着,该说点什么——至少说点什么让宗雨落别担心了吧?
可不知是不是先前闷得太久,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于是只能再次将头靠到了宗雨落的肩上,沉重地喘着粗气。
“……没事了。没事。”
宗雨落没有停下手里为他抚背的动作,任由单一缕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栽到他肩上,只是沉稳地轻叹着:“深呼吸。慢慢地……呼气……”
单一缕虚弱又解脱地闭上刚睁开的眼睛。
直到此刻,他才清楚地感知到,他的眼角……好像在缓缓流出,眼泪。
真够丢人的。
丢了个大的。
拉子哥……应该对他很无语吧?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想对宗雨落道谢。只是他现在真的很晕,也不太……想说话,或者,说不太出口。
但是,宗雨落不断重复着的“呼、吸”的口令,就像有魔力,引领着他,渐渐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忽然重回了它应有的流速。
窗外的雷声渐小,倒是雨声,慢慢大了起来。
房间里的单一缕,静静地感受着心脏从像被什么攥住了一样的惊恐,直到终于变回平缓而有力地跳动。
那原本充斥在他的耳膜中和脑海里的——刺耳的雷鸣、哭闹声、怒吼……也终于,变成了安稳的、清晰的呼吸和心跳声。
他靠在宗雨落的肩上,感觉自己就像经历了一场,短剧里常常演的“魂穿”。
就像,他穿回到了年少的单一缕身上。
穿回了,那无数次在梦里出现都会让他想逃走的场景。
还好。
……
还好,他没有真的穿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单一缕平息好心绪,再次睁开眼,就着背上的、宗雨落那力道恰到好处的轻拍,再次开口:“门……”
门好像坏了。
他想说。
宗雨落愣了一下——物理意义上的“愣了一下”,原本一直在轻拍着单一缕脊背的手都顿住了。
“……让老韩找人修一下就好。”
宗雨落,竟然,难得的,接住了他这个超烂的话头。
单一缕笑了。
他缓缓把头抬起来,想要如常去看宗雨落的脸——尽管,在昏暗中他并不能看清这人的五官,但他一眼就能找到那双绝美的瞳孔。
“拉子哥,谢谢你。”
这一次,他顺利地说出了口。
脸上,还挂着刚才被宗雨落接梗的笑容。
宗雨落这一次没有回话。
他没有说“不用谢”,也没有说“嗯”。
奇怪的是,单一缕就像能感觉到,那双灰绿色的眸子,像是医院里的放射性仪器,在反复扫描着他整个人。
“我没事了……给你添麻烦了。”
想了想,他还是补了一句。
在青训的两年里,他和宗雨落之间,已经有太多不需要言明的默契。
无论是宗雨落天天帮他洗衣服,还是宗雨落监督他按时吃饭,甚至在他刷手机到凌晨的时候,宗雨落适时发出的“轻咳”……
单一缕心里都明白,那是来自他的室友的,低调却珍贵的善意。
只是无论彼此有多熟悉,像今天这样的情形,无论怎么想,都是他给人家平添了一份麻烦。
没有人有义务,在这样的雷雨夜,特意过来安抚他的情绪。
虽然,他平日里惯会“得寸进尺”,可开玩笑还是真冒犯,他能分得清。
这句听起来很客套的话,他是发自内心讲出来的。
海城的地理气候,注定了雷雨天的频繁。单一缕刚来的时候,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每天都会仔细盯着天气预报。
他太了解自己在雷雨天气会狼狈成什么样,所以每一次,只要天气预报说有雷暴,他都会强行让自己待在训练室里,戴着耳机,尽量隔绝室外的声响,用游戏里的枪声,来解救和麻痹自己。
当然,这一招也有不好用的时候。
青训要求他们未满18岁的成员23点必须回寝室,可很多雷电往往喜欢在深夜降临。
每到那样的天气,他都会借口自己要和家人打视频,请求宗雨落在训练室或健身室待得久一点。
总之,他不想任何人,看见他出丑——看穿他心底的,丑陋的秘密。
实在避不开宗雨落的时候,他就强迫自己不要睡。他会将人整个裹在被子里,戴上基地发的套头式耳机,胆战心惊地硬生生熬过那些雷电轰鸣的夜晚。
说起来虽然很可笑,但单一缕唯一自豪的,是两年里,他从没有真的让宗雨落见过他这副模样。
明明……
明明,今天只要不得意忘形,就也能避免的。
明明,来到了63号,已经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寝室。
明明……
他每天都会查天气预报的。
今天,偏偏忘记了。
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睡着了呢?
他怎么能,在没查过天气预报的情况下,就任由自己睡着,完全毁掉了两年来辛苦维持的形象,像个小丑一样在队友面前原形毕露,自曝了最狼狈最真实的模样?
……
一想到这些,单一缕的心情,似乎比先前遭遇惊雷时,还更低落了一点。
他来到63号,每个人都为他“天才少年”的名号感到期待,他自己,也是抱着出人头地的目标来的。
可是,无论他骨子里多么渴望那“证明自己”的一天早日到来,无论他多么想用“S1”这样简单粗暴的ID,来证明他一心求胜、攀爬巅峰的决心和信心……
到今夜,算是全完了。
对一个未满18岁的,心气难平还带点中二的少年来说,可能比性命还重要的尊严和脸面,暂时是破碎了。
“有事也可以。”
单一缕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胡思乱想、整个人都陷入低颓和懊恼的同时,宗雨落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疑惑地抬眼:?
灰绿色的眸子,和他下午见过的大海一样。
深邃,汹涌,又包容。
仿佛能吸入一切。
也能够摧毁一切。
宗雨落定定地看着他,慷慨地进行了说明:“我是说,你觉得有事也可以。你可以……有事。”
……
单一缕瞪圆了眼。
“你可以有事”?
是在宽慰他吗?
或者,嘲讽他?
“你……”他心里一虚,不知哪片逆鳞被触痛,本能地先选择了反驳:“你懂什么?!你别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破防了,口不择言地继续说:“你自己,还不是,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绪?!你一个情绪病患,还指点起我来了?”
……
最伤人的话,往往是在最冲动的情况下,脱口而出的。
单一缕此刻就是。
他几乎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然而。
话一旦说出了口,最残忍的就是,它甚至无法像聊天消息一样,被撤回。
2分钟内,也不行。
自卑、尴尬、恐慌……每一种情绪都在裹挟着他,让他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挽回,在宗雨落——或者说,在“外人”面前,那个不堪的自己的形象。
就算,他本无心伤害宗雨落。
就算,他明知宗雨落是好意。
就算,两年来,宗雨落是他最亲近的人。
可他仍然像是被击中了弱点的猎物一般,只能采取最没用,但也最简单快捷的方式——语言,来回击。
……唯有服输,他做不到。
哪怕,只要他多犹豫一秒,他就能明白,宗雨落的话,根本不是为了刺痛他。
甚至,他应该是想开解他的。
单一缕用力地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想道歉。
他觉得,他应该,必须,要马上道歉。
可是,他却听见宗雨落说:“……你说得对。”
那双璀璨如宝石般的灰绿色眸子,忽然黯淡得让他看不清,差点找不到。
宗雨落低下了头。
单一缕的目光,在黑夜里,再也无法捕捉他的情绪。
这短短的四个字里,那汹涌而出的落寞,单一缕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
他的心虽然五味杂陈,道歉的话,却已经哽在了喉咙口,几乎快要咆哮而出:“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不起。
可惜,他没能说下去。
“放心,夜里不会再有雷了。你好好休息,晚安。”
宗雨落一边说着这样叮嘱的话,一边从单一缕的床头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门你不用担心,只是锁坏了,明天我会通知老韩。”
他甚至在门口又叮嘱了一句,然后才轻轻地关上门离开。
那高大的人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骤然消失在了恢复安静的房间。
独留单一缕坐在床头回望窗外。
没了闪电和雷声,暴雨的簌簌声显得格外规律而平稳,竟然反而令人安心。
只是,那句没说完的“对不起”,此刻就像一根角度刁钻的鱼刺一样,狠狠扎在了单一缕的咽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