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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一百零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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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房门轻轻地响了几声,蒋子渊在睡梦中醒过来,闭目感知了一番门外的人。
怀中唐砚睡得还很沉,他抬指在唐砚耳侧罩上一层避音结界,用灵力牵扯开门闩,缓声道:“靖儿,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唐靖探进一个小脑瓜,见蒋子渊在榻上看着他,笑着跳进屋子里:“子渊哥哥!”
“诶,”蒋子渊坐起身,直接将跑过来的唐靖抱进怀里:“靖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子渊哥哥昨日说,今日带靖儿去吃小兔子点心,靖儿睡不着,就起来了。”
“好。”蒋子渊揉着唐靖的头,缓声道:“那你等等子渊哥哥,子渊哥哥马上就来。”
“嗯!”唐靖乖乖点头。
等蒋子渊洗漱回来,唐靖已玩到唐砚怀中去了。他趴在唐砚身上,肉嘟嘟的小脸像熟透的粉红桃子,此时团在唐砚怀中,可爱得紧。唐砚虽闭着眼睛,但大概也已醒了,一手覆在唐靖背上,时不时地轻轻拍一下。
蒋子渊轻轻走过去,轻声叫唐靖:“靖儿,睡着了?”
唐靖立刻睁开眼,笑得咯咯直抖。唐砚也睁开惺忪的睡眼,宠溺地点了点唐靖的小鼻子。
蒋子渊抬手想抱唐靖,唐靖却不起来,反倒贴唐砚贴得更紧了。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看唐砚,又看蒋子渊,来回看了几次,才小声叫:“子渊哥哥。”
“嗯,靖儿怎么了?”蒋子渊索性也坐在榻边,耐心地问唐靖。
“子渊哥哥答应过靖儿,不再变成大坏蛋,否则靖儿就再也不理你了。”
“嗯。”蒋子渊点了点头。
“那子渊哥哥有没有偷偷欺负哥哥。”唐靖问完看向唐砚,抬起小手轻轻地摸唐砚的眼睛,“哥哥的眼睛很红,喉咙也哑了,是不是子渊哥哥偷偷欺负哥哥了。”
唐靖这一问,唐砚忙咳了一声,避开了蒋子渊的目光,这须臾间蒋子渊昨夜那克制却莽撞的样子骤然在脑海浮现一瞬,唐砚心头蓦地颤了一下,身体也跟着热了一瞬。
蒋子渊揉揉唐靖的头,缓声道:“子渊哥哥答应靖儿不会变成大坏蛋,子渊哥哥说到做到,绝不会欺骗靖儿。”
“那哥哥,是自己病了吗?”
唐靖的目光投过来,唐砚胡乱地摸了一把滚烫的耳朵,应了声:“嗯。”
唐靖自顾自地点点头:“靖儿信子渊哥哥。”
“那我们去吃小兔子点心?”蒋子渊问。
“嗯!”
蒋子渊一手抱起唐靖,另一手给唐砚掖了掖被子,轻声道:“昨晚睡得晚,现在还早,老师再睡会儿,我带靖儿出去转一圈。”
“嗯,注意安全。”唐砚嘱咐道。
“老师放心。”
听着门外唐靖一声惊喜的尖叫声,唐砚便知道,蒋子渊带着唐靖御剑飞走了。他侧过身,拉了拉被子,腰间隐约传来一阵酸意,一定是昨晚他睡着后蒋子渊给他按了很久,否则该有些疼才对……
困意趁虚而入,唐砚缓缓闭眼,又睡着了。
蒋子渊带着唐靖在北嫡兜了一大圈,唐靖吃小兔子点心吃得小肚子圆鼓鼓的,还塞了满怀的吃食,嚷着要回宫去给绛羽哥哥他们吃。
他们回宫时正是午时,宫中尚未用饭。蒋子渊带着唐靖由正门入,本想就近将唐靖送到他爸妈院中去,远远地却见正殿前跪着一个人。
蒋子渊正往那边看,唐靖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地问他:“子渊哥哥,伯伯为何跪着?他犯错了吗?”
“也许是。”蒋子渊揉了揉唐靖的头发,“子渊哥哥先送靖儿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嗯,嗯。”唐靖认真地点了点头。
从他爸妈的院中出来,蒋子渊从正殿侧走过,瞧了一眼那俯首跪立的人,冷淡地挪开目光,往明月殿走。
还未走到殿门,钟伯便迎了出来:“蒋公子,你回来了。”
“嗯,”蒋子渊瞧着钟伯欲言又止,便直接问了句:“正殿前跪着的是魏际恒?”
“是魏大人,”钟伯躬身跟着蒋子渊往殿里走,“龙王在书房。”
“他什么时候来的?我老师诏他来的还是他自己来的?”蒋子渊问。
“该是自己来的,一清早便来了,与龙王在书房说了一阵子话,而后便到正殿前跪着了,跪了有一上午了。”
“他惹我老师生气了?”蒋子渊问。
“该是的,气得劝不得,钟伯没法子,又怕他气坏了身子,便只能在这等您回来。”
蒋子渊快步往书房走,与钟伯说:“钟伯,麻烦您送杯凉茶过来。不用担心我老师,有我。”
“诶,得嘞。”钟伯躬身应,不再跟着蒋子渊往书房走,转身去了茶室。
蒋子渊到书房外轻轻地敲了敲门,他料定唐砚不会应声,便小心地将门推开。门推到一半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蒋子渊探头一看,是那宽大沉重的镇纸斜抵在门上,再往屋里一看,地上各处散落着书籍和奏折,唐砚拧眉坐在案前,手上拿着一本颀长的册子翻阅,瞧着还未消气。
他进去默默地坐到唐砚身旁,从怀中拿出一方油纸捆着的吃食,将那线绳打开,里面是几块素白的方糕。他放到唐砚手侧,缓声道:“我回来晚了。那魏际恒昏聩无能,惹老师不开心了老师便罚他,怎能让自己这样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听着钟伯到了门外,蒋子渊起身去将凉茶端了进来,也放在唐砚手边。
唐砚心底压着一口火,刚才险些将这书房点了。但此时蒋子渊坐在他身侧,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摩挲他的手背,那燃起的火又被扑灭了,最后曲折辗转,化作了一声叹出口的气。
蒋子渊这才细看,原来唐砚手上拿着的不是什么书籍,而是宗族簿,唐砚正在看几位将军的亲族关系。
“魏际恒与老师说什么了?可是说了东北军营的事?”蒋子渊缓声问。
提到魏际恒唐砚就心烦,他甩手放下宗族簿,道:“有话不直说,拐弯抹角地揣着明白装糊涂,话说得极尽委屈婉转之能事,还说来请罪,他何罪之有,我罪过才大。不是他昏聩无能,是我昏聩无能,我理不清政事,护不好百姓,我何德何能当这龙王。”
“这话如果是魏际恒说的,我现在就出去赏他廷杖。如果是老师自己说的,那该被赏廷杖的就是我。”
“你有何错。”
“老师既然觉得自己有错,我代师受过,是应该的。”蒋子渊握着唐砚的手,靠近了些,问他:“打多少下老师能消气,二十板子够吗。”
“你……”
“老师不舍得打我,那就不要再那样说自己,我听着心里难受。”
唐砚叹了口气,那点仅剩的烦躁也被蒋子渊打散了。他敛下心绪,道:“我说的并非气话,我时常觉得自己不该做这龙王,官场上那些虚与委蛇的话我听着就头疼,我最是厌烦与百官见面,最懒得听他们那套云里雾里的说辞。”
“我老师原本是授人诗书的先生,又不是自愿做这龙王,被迫坐上这龙王之位却将万族治理得如此井然有条,已是十分不易,不爱听他们那些没用的废话怎么了?不对吗。”
“他们那些人官场混迹惯了,整日里蝇营狗苟,一句话要拐许多个弯才肯说出口,最是惹人厌烦。老师不爱应付便不去应付,待时机成熟了,我将这位子接过来,老师便不用再为他们劳心费神了。”
说到此,唐砚紧握住了蒋子渊的手,他看蒋子渊那双真诚的眼睛,半晌后只是摇头:“你……”
他极不愿提起过去让蒋子渊难受,此时却还是不得不提起那个名字:“你到底不是允彻,这辈子你就做蒋子渊开心地活,你有自己的人生,不是非要坐这位子,你不该被那虚无的命运束缚住。”
“那你呢。”蒋子渊问,“那我的老师呢。”
“难道这位子就该我的老师坐吗,这万斤的担子就该由我老师扛着吗。老师只在意我的开心快乐,那老师自己的呢。”
唐砚只是摇头,缓声道:“有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不够。”蒋子渊道,“我回来,就是来帮老师挑起担子的,倘若这位子老师爱坐,那我便陪着老师,可这位子时常扰得老师心烦意乱,我不愿意老师再过这样的日子。”
“那你真的愿意吗。”唐砚看着蒋子渊的眼睛,“如果是同样的不开心,就不该挪到你身上。”
“我愿意。”蒋子渊的目光柔和笃定,“老师懒得应付的,我来应付。他们的虚与委蛇,我从前见惯了,我有法子治他们,而且不会不开心,老师放心。本就该由我来保护老师。”
唐砚心头颤得厉害,他握着蒋子渊温暖的手,不必向后靠,也知身后有坚实的胸膛在护着他,支撑着他。
他这龙王总是当得胆战心惊,万族的担子落在他肩上,整个苍生的平衡都要靠居于中心的龙族维系,他时常因一点小事就寝食难安,担忧因自己的思虑不周导致万族间生出乱子,更怕一朝疏忽便教外族重蹈当年覆辙,重演那场血雨腥风的大屠杀。
他当了这龙王许久,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最多,各族最不安稳,可这段时间却是他最安心的一段时间。有蒋子渊在,他不用再忧虑许多。
“好。”他应。
“那魏际恒与老师说什么了?”蒋子渊问。
“说了东嫡的情况,说他知道已有几日了,与衙门府商议着与那支军队对抗过几次,但敌不过他们人多。禁卫军反叛并非小事,他怕空口白牙来陈奏反遭怀疑,所以拖了几日,又怕误了大事,所以前来请罪。”
唐砚叹了口气:“他的话说得滴水不露,其实并没什么问题,只是那拐弯抹角的说辞扰得我心烦,我不愿治他的罪,他又百般请求降罪,在这絮叨了好一阵子。我懒于应付,叫他回去,他又不肯走,偏要跪在正殿前求我宽恕,索性等你回来看做何处理,真是烦死我了。”
唐砚向来不直言心事与情绪,此时一句“烦死我了”教蒋子渊忍不住笑。他揽着唐砚,只觉得这肆意袒露情绪的唐砚实在可爱,让他心头发软。
“不急,他前来请罪便算他还有良知,但将百姓弃之不顾去权衡为官利弊,他有不臣不忠之罪,也算不得无辜之人,所以跪了便跪了,日头不大,死不了人,当他受罚。”
“他如何说东北军营?”
“他说他派人查探了,觉得那支军队不像是禁卫军,但确实是从东北军营中出来的,所以怀疑东北军营藏私兵蓄意谋反。这说得倒是实情,没什么问题。”
蒋子渊拿过桌上的宗族簿翻看:“西北、西南、东南三位将军人都没变,只有东北是新人?”
“嗯,东北的贺黎是从他父亲手中接任的。”唐砚道,“大约是三四年前的事情,贺振儒上奏说身体欠安,请求让其长子接任将军之位,奏疏言辞恳切,我便下诏准了。贺黎接任这几年军中未生事端,较为安稳,我便未去考察,是我疏忽了。”
蒋子渊紧了紧握着唐砚的手,是在否定他谴责自己的话。
“这个贺黎,也是行伍出身吗?”
“据我所知不是,”唐砚道,“听说从前沉迷书画,喜好结交文人,爱饮酒作乐,不过贺府家教森严,他常挨板子,不会太过懒散,该也继承了他父亲的将帅之风才对。”
蒋子渊点了点头,一边翻看着宗族簿,一边道:“东北军营和东嫡的关系不好下定论,是不是合谋一计也未可知,不过魏际恒既然来了,我们就将计就计。”
“老师下一道诏书,让魏际恒去与东北军营沟通,令东北军营派兵驻守东嫡。”
“东北军营既然已被策反,怎会听从我的诏令。”
“他们时机尚未成熟,此时绝不会抗旨。”蒋子渊道,“魏际恒既然说不确定是否是禁卫军掳掠百姓,那我们就也装作不知东北军营已被策反,按照正常的方式处理此事。倘若他们通谋,那如此做便是告知他们龙宫什么也不知道,可以让他们放松警惕,倘若他们未通谋,也能用此方法护住百姓财产。”
“可是,东北军营就算不敢明目张胆地抗旨,该也不会真的派兵去护住百姓财产。”
“只要他们还不想撕破脸,要做样子,就一定会的。”蒋子渊道,“而且我觉得私自练兵,私铸兵器绝不是他们的制胜之法,他们掳掠铜制品已有一些时日,兵器锻造够了,也该停了。”
“好。”唐砚应,“那眼下魏际恒如何处置?他还跪在正殿前。”
“一会儿我嘱咐钟伯去处理,老师不必忧心,该敲打的我教钟伯去敲打他,他自然知道是老师的意思。”
“好。”
龙王孑然如同一株枯木,向来只有被人依靠的份儿,如今却也有能让他依靠的温暖怀抱了。有蒋子渊在,他不必再硬撑着站稳,不必再担心骤雨疾风,累了只需向后一靠,便会有坚实温暖的怀抱接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