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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番外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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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巳时,贺黎出府,直奔北嫡府。到府门前还没等敲门,府门自己开了,邹阔从府中走了出来。
两人皆是一惊,各自慌忙将手中拿的东西藏到了身后,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
“凡……凡羽,怎么了?是来找我的吗?”邹阔先问。
“是,”贺黎回过神,胡乱地看向别处,“你要出府去吗?那我晚些再来,”
他凌乱地转身要走,却被邹阔叫了住:“不出,你进来说。”
“啊好,好。”趁着邹阔转身的功夫,贺黎匆忙将手里攥着的锦袋塞进袖中。
随着邹阔进了院子,瞧着邹阔想往书房走,贺黎怕进屋中太过安静,将他想明示的勇气都吸光了,忙在一处木桥旁叫住邹阔:“疏朗,”——这里有水有鱼,还有风声,不安静,正好。
“怎么了?”邹阔回身看他。
“呃……”贺黎紧张地不敢细看邹阔的目光,胡乱地将刚藏起的锦袋拿出来,双手递给邹阔,“这是,我为你做的玉佩,你看,喜欢吗。”
邹阔接过那沉甸甸的锦袋,在贺黎的注视之下,小心地打开,见里面是一块浑圆硕大的镂空龙族翠玉,上下各有四颗油亮的木珠子,其上雕刻着精致无暇的图案。
“我……第一次雕玉石,雕得不好,以后我勤加练习,送你更好看的。”
刚刚邹阔只注意到木珠子上的如意纹、孔雀吉祥纹,却未想连这硕大的玉佩都是贺黎亲手雕的。他低头去看贺黎的手,在贺黎指尖看到许多细小的伤口。
贺黎注意到他的目光,将手藏到了身后。
“疏朗,我可能是一个懦弱的人,我总是不敢言明自己的心思,也许已经给你带来困扰,我很抱歉。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勇敢一些,不能再将自己的心思隐藏下去——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贺黎的直白让邹阔停顿了一下,他刚刚也匆忙藏进袖中的其实是那只翅膀被摔断的小猪——他把翅膀粘好了,他想去告诉贺黎不要难过了,却未想贺黎已经推着他们的关系向前迈了一大步,越过了隐晦繁复的迂回,直接迈进到问他是否愿意这一步。
可他们之间的迂回还不够多吗?贺黎已在他身边待了四年之久。
邹阔兀自凌乱一番,冷静下不去看贺黎:“凡羽,你心中的情意我明白,但……我早不是从前的邹阔了。我现在,”
邹阔顿了顿,看向贺黎,好似下面的话他一定要直视着贺黎的眼睛说,让贺黎眼中恳切的情意将他刺得清醒,他才能知道不该答应贺黎,否则他招架不住胸中情意的涌动,便要一口应了。
“我现在并非清白之身,不想辜负你一腔纯洁的爱意。凡羽,我们早就走散了,在很小的时候。”
“何为清白,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最清白的人,无论发生过什么。”贺黎道,“小时候的事情,我早就忘了,如果非要记得什么,那就是后悔没有自小与你交好,错过了你的许多年,还让你受了伤害。”
邹阔只是摇头:“我走错了太多路,所以我受的伤害怨不得别人。凡羽,如果能重新选择,许多事我都不会那样做,比如在很小的时候伤害你,又比如我……”
邹阔停了停,道:“我爹一直不喜欢魏槿逸,但我一头扎进与他的情感漩涡中,直到被骗得体无完肤才肯回头。过去的事再后悔也无法改变,我已经走到这里了,你我不是同路人。”
“你不曾伤害过我,疏朗,小孩子做什么都不算错,你不要再把小时候的事情记挂在心里,去责怪自己。我不曾怨过你,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主意,如果我怨你了,绝不会再回到你身边来。可以让小时候的事情过去吗?疏朗。”
贺黎说话的调子总是很柔和,就像那时贺黎已经挨了十戒鞭,可恳请府上的伯伯将他的十戒鞭也责罚在他身上时,颤抖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怨怼。他明明疼得额头都是汗,可只是缓声请求。
从那时起邹阔就觉得自己不该与贺黎交好,贺黎很好很好,可他却是会撒谎的坏孩子。
“谢谢你的宽慰,凡羽,你从小就是很好的人,我很开心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但我不能与你更近,希望你能遇到更好的人。”
“我在龙王大人那里,学到了新的知识,我希望讲给你听。”贺黎缓声道,“是一个叫做‘价值衡量’的东西,大概的意思是,我们的一生会经历许许多多的事,遇见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事和这些人不会都是好事和好人,人活着一定会遇见糟糕的人,经历糟糕的事情,但你不能因为这些糟糕的人和事就觉得自己不好。”
“疏朗,你一直很好,你从小饱读诗书,聪颖过人,待人从来有礼,从不曾是什么不好的人,更不是你自己说的不清白之人。魏槿逸素来待人不真诚,他伤害了你,怎么能是你的错。”
“你也许觉得自己与他在一起就是错误,可是疏朗,喜欢一个人绝不会是错误,即使你喜欢的人是魏槿逸。魏槿逸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你也并非喜欢他的缺点,他性格外向,天真烂漫,待人热情,是个很有趣的人,他的长处完全能够掩盖他的短处,你喜欢他的长处,所以愿意与他在一起,这怎么会是错误。至于他伤害你,不可饶恕,但这不是你能够预见的。日久见人心,疏朗,人与人在一块,都是要相处久了才能知道人的本性如何,你不能责怪自己没有未卜先知。”
小时候的记忆越清晰,邹阔就越是责怪自己识人不清,选择在魏槿逸身上耽误这许多年。彻骨的伤害让他始终记不起他与魏槿逸在一起时的好,他只记得魏槿逸的不好,所以总将自己苛责得体无完肤。
可贺黎这一番调子和缓的话,却教他记起了魏槿逸的好。魏槿逸确实待人热情,外向开朗,是个很有趣的人,所以他才会被吸引。记起这些并不会让他再回首去原谅那个曾伤害过他的魏槿逸,却让过去他对魏槿逸的感情有了一个妥帖的落点——当年他与魏槿逸在一起,并非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从来无需魏槿逸的歉意,因为他责怪的向来是他自己,而现在那份日日夜夜翻涌在他心间的责怪已被贺黎轻柔地抚平了。
邹阔看着贺黎,道:“凡羽,谢谢你跟我说这番话,让我备受凌迟的心得以解脱。但,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与你说的话都是最浅薄的含义——我不清白,并非内心不清白,而是……”
邹阔没有说下去,贺黎也已张口打断:“我懂的,疏朗,你说的我都懂。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你曾与别人交好,发生过什么都正常,这不足以否定你,更不能用‘清白’二字去形容。我们应该向前看,我们的以后才最要紧。”
邹阔万分感激贺黎如此通达地看待他们的关系,于是他也直言:“凡羽,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你在我身边四年之久,我始终明白你的心思,我设想过无数次与你在一起时的样子,可我……”
邹阔摇了摇头,道:“我无法摒弃过往伤害对我的影响,无法再全心全意地为一段感情付出,所以无论清白与否,我是不完整的。我本来想调整好自己,去接纳你,可我调整不好,我不该辜负你,更不能耽误你,所以请你再去遇到更好的人。”
“我知道的疏朗,知道从前的经历让你不敢再将一腔感情倾付他人,你现在只想好好地待自己。恰好我不急,只要你容许我出现在你身旁,那我便等你,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多久都好,这不是辜负和耽误,我本就喜欢这样细水长流地喜欢你。”贺黎小心翼翼地看着邹阔,“来日之事现在难以有定论,我不会因此而放弃你,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如此急地拒绝我?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邹阔眼眶发酸,他忙侧过头去。
“今日我知道你不讨厌我,已经足够了。”贺黎笑着道,他见邹阔眼睛泛红,心里疼了一下,忙岔开话题道:“那个,我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要出府去?是要做什么去?”
那许许多多责怪和否定自己的话,被贺黎轻而易举地碾成了粉末,飘散在空中,邹阔再抓不到。他将一直藏在袖中的东西拿出来,掌心是那只带翅膀的小肥猪,被摔断的翅膀此时已经被接上了。
贺黎眼前一亮,惊喜地问他:“合到一处了?这是怎么弄的?”
他认真仔细地看,确是未用建筑工程该用的泥浆和钉子。
邹阔看俯身认真端详小猪的贺黎,忍不住笑,略带鼻音道:“从宋潇尧大人那买来的,一种叫‘胶水’的东西,专门粘东西用的,很是好用。”
“那,你是要拿着他去找我吗?”贺黎轻声问。
“嗯,希望你不要再难过,他还是能飞上蓝天的小猪。”
“好。”贺黎笑得很好听,邹阔出神地望着他,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