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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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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起,戌时的清平街依旧游人如织,熙攘行人摩肩接踵,时不时在小贩面前驻足,仔细挑选着绣工精美的制品。
为了迎接拜月节,每个摊位都点上了彩灯,灯火映照夜空,整条街上一派欢欣热闹之景。
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人在表演打铁花,漫天金雨轰然炸开,似从天边流泻而下的璀璨明辉,周围的惊叹声一浪高过一浪,直至戌时三刻,月神巡游礼正式开始。
“起开!快点走,别挡我抢个好位置!”
“哎哎哎,你怎么还撞人啊!长没长眼睛!”
拥贤楼坐落于清平街最中央,是云州最知名的酒楼,此刻二楼挑廊外挤满了人,每个人都铆足劲往前面冲,势必要挤到前排一睹月神姿容。
酒楼老板没有参与他们的争抢,气定神闲地坐在厅内,为身旁老者满上一杯茶。
“每年都要这么热闹上一回,真怕挑廊被他们压塌了,哈。”
老者举起茶杯,轻轻吹起热气。
“今年的月神由密宗圣女扮演,若我没记错,这位圣女去年刚成年,密宗那群老东西就迫不及待地给她举行了沐礼。”
老板微微正色,“圣女一位空悬已久,她已被当作继任人培养十余年,倒也算名正言顺……”
没等他说完,小二跑来火急火燎地禀告道:“不好了老板,赵公子和杨公子为了抢位置打起来了!”
老板迅速向挑廊跑去,然而他刚一迈开脚步,天边怦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轮由幻术织就的皎月缓缓升起,青鸟踏空而来,盘旋长鸣,纤长尾羽拖动暗金鎏光,一时间,夜空大亮。
人群安静了几秒,紧接着爆发了更大的躁动。
“月神、月神来了!”
长街尽头,浩荡仪仗队徐徐走来,为首的女修面容肃穆,手持泣露花枝,香气如碧波般荡开,顿时令人心神一震。
喧闹人群自发安静下来,眼中竟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虔诚,目光齐齐向女修身后望去。
莲台之上,月神端坐于此,白金色锦袍如垂落的莲叶,环佩珠钗点缀其间,衬得他周身仿有华光流淌。
青鸟衔花来,从空中落下的花瓣擦过那抹姝艳眉眼,他微微抬目,眼含悲悯地目视前方,纤白手指蘸得钵中的月华露水,轻轻洒向人群。
“月泽高远,福佑众生。”
声音自面纱之下传出,虽不大,但挤在拥贤楼挑廊处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心驰神往,痴迷注视着莲台上的圣洁身影,着魔般向前靠去,幸亏被同伴拉住才免去跌落二楼的惨剧。
风吹过,面纱轻颤,露出一小截尖瘦白皙的下巴,只稍稍露出片刻,转瞬便消失不见。
仪仗队沿着清平街继续向前行去,那股馥郁的泣露香气像是与月神的倩影共同镌刻于此地,盘旋经久,街边众人才依稀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人,确认刚才是否是自己的一场梦。
足足过了一刻钟,竟无一人舍得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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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云粟生支着下巴,看向身旁的英俊男子,含笑道:“今日约你在拥贤楼小叙,恰好目睹到了密宗圣女的姿容,也算是巧事一桩了。”
男子面容锋利,眼神幽深,骨节分明的手指拍打着紫檀椅扶手,意味不明地说道:“云公子向来料事如神,怎会忘记今日是拜月节,又谈何巧事一桩。”
云粟生被拆穿了也毫无尴尬,脸上笑容未减,“就知道谢楼主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看在我花重金包下了三楼雅间的份上,先别把话说得那么死。”
男子一身玄袍,光是坐在那就有一股无形的威压,他淡淡抬眸看向云粟生。
“我已金盆洗手,若你事情紧急,可去摄雨楼中另寻他人。”
云粟生并未接话,而是将乾坤袋扔至桌上。
幽光亮起,他从中取出一把长剑,“此剑名为九相云重,是太玄真人飞升前留在修真界的佩剑。”
紧接着,又是一个紫晶瓶,“瓶中丹药为浣花女所炼,可精粹灵力,伐筋洗髓,瓶内共五枚。”
最后,他掏出一面镜子,清了清嗓,“这个是关山风月镜,用处就不必我多说了,谢楼主见多识广一定早有耳闻。”
这三样宝物,每一样单独出现在修真界都会引起骇然动乱和无数争抢。
偏偏谢明河,眼都没眨一下。
“云公子应当知道,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当然,想请谢楼主重新出山,我的诚意怎会只有这些。”
云粟生打了个响指,一道符箓缓缓在半空中浮现。
“箴言符的威力不必我赘述,谢楼主一定清楚得很。只要您帮了在下这个忙,符中之事,我一定举云家之力替楼主完成。若未履誓,在下必定天打雷劈。”
散发着血红色暗光的符箓在半空中起起伏伏,苍黑色字迹在黄纸上不安地涌动着。
谢明河抬头看了几眼,神情没什么波澜。
半晌后,他道了一声:“可以。”
云粟生顿时喜笑颜开。
“遇上谢楼主这等豪侠义气之辈,实乃我云家之幸啊!”
谢明河不客气地觑了他一眼,示意他少装。
“把定襄鼎失窃之事从头到尾仔细讲一遍。”
一炷香燃尽后,云粟生的嘴皮子终于迎来了片刻歇息,“总之,云家已查明祸首正是密宗四长老曾敛之,此鼎关乎我云家秘辛,多在外面流散一天云家就多一分危险。”
“密宗地位特殊,宗门长老常年深居简出,云家无法贸然树敌,便只能请谢楼主出手了结此事。若无法抓获曾敛之的活口,楼主可即刻斩杀。”
谢明河道:“你所说的,已为我找到潜入密宗的法子,指的是什么?”
云粟生神秘一笑,倏地一挥扇子,面前的两扇木窗瞬间大敞。
外面依然灯火通明,巡游的仪仗队已离开清平街,继续向云州城的东边行去,天边隐约可见半点莲台华光。
“谢楼主一定知道,密宗每五年会供奉一次阵灵,虽供奉事宜由圣女主理,但为显心诚,密宗会在修真界选拔一名执灯者,协助圣女完成此事。”
“而执灯者的选拔,正是在三日后进行。届时谢楼主参与选拔,定可名正言顺潜入密宗。”
谢明河踱步至窗边,俯首望向拥贤楼下,眼神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久前,这里也曾有皎月华莲,微风吹过,掀起月神面纱一角,他眼力过人,得以窥见半分姿容。
确实很美,如珠如露。
他关上窗,看向云粟生,“每次供奉结束后执灯者都会被洗去记忆。”
“楼主放心,选拔后执灯者还需密宗内接受教习,这期间足够您解决掉曾敛之了。以您的身手,全须全尾地离开密宗想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云粟生站起身,眯了眯眼,扔出最后一张底牌。
“况且,谢楼主耿耿于怀之事……与密宗供奉的阵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您也不免会心生好奇吧?”
在目光触及到谢明河的那一霎,云粟生不禁心神一凛,疑心自己是否言失。
但他没时间找补。
下一秒,破空声响起,苍劲指风将将擦过耳侧,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身后茶盏,茶水溅得靛青锦袍濡湿一片。
谢明河收回手,沉声道:“既然云公子这般了解我,想必也应当知道,我不喜欢多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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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屋内烛火昏黄,沈檀坐在软塌上,身后侍女为他拆卸着发上的珠饰。
侍女名叫引桐,口不能言,从小照顾他的起居,自然也知晓他的秘密。
铜镜中,缓缓映出一双秋水般澄澈的眼,眼尾狭长,即便主人惯无表情,也半分未减它的浓艳。
这时,门外有人通传道:“启禀圣女,徐长老邀您至房中一叙。”
缀着暗金刺绣的白袍在黑夜中也异常惹眼,青石路旁的灯不多,只幽幽燃了几盏,沈檀的脚步很轻,裙摆擦地而过,纤细身影更如鬼魅一般。
徐秉先的住处离他这很近,甚至有一条专门开辟的小路。沈檀推门而入,于屏风后拜谒他的师尊。
“起来吧。”
密宗礼教森严,可徐秉先从不让他跪拜。
“下月便是供奉阵灵的日子,这次祭礼由你主持,檀儿,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和为师说。”
徐秉先的修为早已到洞虚境,容貌却始终停留到三十岁的模样,此刻温文尔雅,仿佛真是个慈师。
沈檀却拼尽全力才抑制住身体想要后退的本能,他垂眸拱手,恭敬道:“多谢师尊,如果没有其他事,徒弟就先告退了。”
一袭墨黑长发披在身后,因他的动作滑下肩头,垂落至身前。
徐秉先注视着他,一步步走过去,突然毫无预兆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逼迫沈檀抬头看向自己。
“十年了,为师很快就能带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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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回到住处,后腰就已经传来灼热,剧痛更是如细针般绵绵蔓起,沈檀撞开门,用最后一丝力气让引桐出去,接着便瘫倒在软榻上,身体剧烈起伏着。
那是一股难以名状的痛,像是业火非要以这具身体为燃料,将世间所有孽障都烧个一干二净。沈檀几乎失去神智,他挣扎脱下外袍,对准铜镜,脱下最后一层里衣。
金莲纹笔触华丽,诡谲妖艳,锁链一般牢牢钳制住了那截细窄腰肢,沈檀被泪水模糊了双眼,仿佛看见金莲纹蔓生出了无数条金线,将他的身体牢牢束住,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十年了……”
距离他成为密宗圣女已经十年了。
长发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地贴在雪白脊背上,剧痛让沈檀如若沉坠于虚空,却又炙烤得他分外清醒。
呼吸在空荡的屋内时而紧促,时而平缓,嘴唇被啃咬到泛起血色,沈檀伏在案上,像是一只从水中捞起的艳鬼。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心想:
我一定会亲手杀死徐秉先,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