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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们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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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卡在床上翻了个身，墙上的灰扑扑地往下落到他脸上，他坐起来打了个喷嚏，晕乎乎地打量四周。
四周的墙壁刚刚粉刷过，刷得雪白，却光秃秃的，十分刺眼，地板上没有地毯，只在中间铺着一张圆圆的草编席子，在林卡有记忆以来的以往人生里，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屋子的一角，也就是林卡现在的身下是一张老式的床，高高的，支着四根底部向外弯曲的黑柱子，另一个角落摆着一张三角桌，上面有一个红天鹅绒针插，和一面长方形的镜子。
床和桌子的中间开了一扇窗户，上面挂着白色的薄纱布帘子，能隐约地看到对面同样高度的城市公寓楼房，一种现代新建城市的朝气隐含其中。
这样的房间无疑是极好的，就算不是有底蕴的少爷小姐，也至少不应该是一个普通学徒的房间。
林卡出现在这个时空已1个月之久，他已明白了这些。他曾无意中造访过索莱伊寄居的杂物间，是远远的不及他所住的这间，他那时产生了一种难得的羞愧之感，认为自己不值当这样的对待。
可索莱伊那时却嗤笑着嘲讽他，说他不明白自己的不幸。
不幸？林卡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索莱伊不愿再说，自顾自地开始了自己的事，只留下一句：“你是个学徒，你学会了什么？”
林卡当然什么也没学会，可除此之外，他依旧不明白索莱伊话中的含义。
当然，如果他是一个真的依托于这个时代，并真的在这个时代寻找活路的人的话，他应该很快就能明白索莱伊再说什么，也就是除了祈求他人的恩惠之外，他有能让自己谋生存活的技艺吗，如果有的话，他才是幸运的。
可幸好，林卡并不真的存活于这个时代，也不明白索莱伊的讥讽来源于什么。
他只是迷迷糊糊享受这一段人生的旅程，也沉浸于这个相仿的类似家的感受。
仅此而已。
林卡将这些思绪一点点抛开，等待混沌的头脑清醒，走到门外。
索莱伊推着个推车从逼仄的走廊穿过，看到林卡停在门口，也停了下来。
他似乎是在犹豫或是在思考，可整体的神情明显地偏向一个选择。
林卡看穿了这一点，于是他说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索莱伊把推车推到他手上：“帮我去木材厂拉木料吧，都在这个单子上，我们订好了的。”
“那等我收拾一下。”林卡点头答应，随即去往屋内。
他收拾得很快，可等他出来时索莱伊都已经开了最外面的门准备出去了。
他叫住索莱伊，急匆匆的索莱伊猝不及防停下转身。
“老师去哪了？”林卡问道。
索莱伊不耐烦林卡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叫住他，可因为拜托人家帮了忙，在奔跑转回去的时候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今天是休息日！”
林卡看着那个急匆匆的背影，眉目间是在思索。
他对当前的情况已经很多天都没有头绪了，这次索莱伊的离开明显是一个突破口，于是他很快也紧跟在索莱伊后离开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木材厂的位置和索莱伊去的方向在前期是合在一起的。
林卡到达木材厂，把木料们装到推车上，推到门口的十字路口时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天空，下雨了。
天空黯淡泛白，冰凉的雨丝落在身后结了薄薄一层冰的河面上，冰层的上方是火车轰隆隆地疾驰在细雨里，不过几时，细雨就连成了细细的雨幕，将整片天地染上了透明的质感。
天色暗了下来，于是其中的色彩目得鲜艳。
身后透明的厂房遮雨棚，黄色的玻璃灯，还有不远处奔腾着喧闹音乐声的房子前身着蓝色工装外套的男人。
林卡注意到那是个酒馆，它背靠着雨幕里的铁轨，屋顶上彩色霓虹的招牌已经看不清。
雨下大了，林卡把推车推到遮雨棚下，脚步踏进雨水里，朝那里奔去。
林卡喘着气推开门，漂浮、明亮的雾气从四面八方进入他的体内，使他晕头转向。
他听到酒馆一楼的音乐，像悬崖绝壁一样陡直地伸入海中，带来一堆大小的震动，一个紧跟着一个敲打着心脏，如此尖锐，如此强烈。
“Some of these days
You?ll miss me honey”
唱片里女人的声音渐弱。
最后的音符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短暂的寂静。
没有人注意到林卡的到来。
也正因如此，林卡意识到自己没有造访此处的理由，他停在门开关的地方，不知该进去，还是离开。
还没等他想明白，他就被身后湿漉漉的进来避雨的人推着进入。
他原本不算低头，也不算抬头，因此视野窄小，只能看到酒馆的一角，可在被身后的人推搡的过程中，他的头从低处抬起掠过，到了最高处。
于是能远远地看到酒馆吧台的地方。
安东尼亚褐色的头发从他的眼中滑过，迟迟回来的思考能力让林卡除了走过去不做他想。
他看到安东尼亚和酒馆主人交谈了几句，然后从那人手中拿过一把黄铜制成的钥匙，两人继续笑着交谈，然后拥抱，安东尼亚将钥匙揣回兜里，继续往酒馆的后门走去。
这时酒馆主人已经离开了，林卡走上前。
他走得不做掩藏，于是安东尼亚很快就看到了他，也停在半路上。
对安东尼亚自己来说，从遇见林卡开始，他就始终无法理解这个孩子，林卡似乎从不在意人类一些善意的欺瞒、退让、谦虚、恭维等一系列约定俗成的潜规则，这让他很容易触怒他人，又让人觉得没必要和这样的人计较。
这一个月以来，那些因为来找安东尼亚定制木工家具而和林卡或多或少接触到的一些居民都这样告诉安东尼亚：“你应该把这孩子送到孤儿院。”
安东尼亚总是笑着说：“是这样的没错，可孤儿院似乎不接收这样的孩子，为了一些道德的问题，他暂且可以住在我这儿。”
人们听到这样的话后也不再劝说安东尼亚，并在街区里称赞安东尼亚的品德，安东尼亚听闻赞誉后也谦虚着接受。
可在他心里，他明白答案不是如此，真实的原因或许他自己也不明白，那仅仅就是第一眼见到林卡时那莫名的熟悉感，和日后渐渐相处的过程中愈来愈重的重现，和那一次次断裂的木雕。
无论如何，安东尼亚还是仍由林卡住在公寓最好的房间，以及不干涉他的所做所为。
就像此刻一样，他只是站在这里，侧目等待林卡的疑问。
“你要去哪里？”林卡问。
安东尼亚听到后，依旧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但放慢了脚步等着林卡靠近。
他心里默数了几下，琢磨着林卡差不多在自己身后了之后说：“这酒馆有一个仓库，放着我二十几年来积赞的东西，前不久发生了一些事，我想着该清理一下。”
“需要我帮忙吗？”林卡靠近着继续问。
安东尼亚将钥匙插进锁孔里，旋转着拧开锁，打开门，侧身等林卡走进，并在他走进后关上门，挡住了酒馆一些敏锐的人好奇试探的目光。
“当然。”安东尼亚说。
“其实不止是清理，我还打算把它们带走一些，”安东尼亚边走边说，“听说你们中国人有一种说法，叫兆头。有一种直觉告诉我，我不应该让它们继续藏在这处，这或许会让它们全部毁掉。”
林卡很快想到了记忆泡沫中看到的这座城之后的景象，安东尼亚的直觉没错，这的确会毁掉，可放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林卡准备直接告诉安东尼亚这个事实，可看到安东尼亚已经站在杂物堆里清点分类的样子，他却不想说出口了。一直以来都诚实无比的林卡第一次不想说出恼人的真话，他不明白自己心里变化的原因。
这种心里的变化让他烦恼，自来到这里之后，他已经很多次面对这种奇怪的情绪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何，为了消灭这种感觉，他压下刚才不想告诉的念头，颇有些干巴巴地说：“其实放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林卡这句话说得实在是没有起伏，皱着眉头，不像是在提醒，也不像是在生气，倒像是和自己较劲似的，让安东尼亚不由得笑了出来。
林卡听到了他的笑声，因为被嘲笑有些生气：“你笑什么？”
“没有。”安东尼亚赶紧止住了笑声，转过头面对这杂乱的老旧的精美艺术品，嘴角边却还是悄悄压不住的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也许呢，或许总会有区别的。”
安东尼亚没有反驳林卡说放在哪里都没有区别的话，在灾难即将降临这座城市时，那种直觉都告诉他这座城市即将面临的灾难，而其中这些自己珍藏多年的艺术品也没能幸免于难。
他找了很多不同的出路，将东西从这处移到那处，再从那处挪回这处，可结果都没有任何改变，直到林卡突然出现，转动了那冥冥中的命运的一角。
他再次看过去，发现了无数死路中的那狭小的不同，那是缝隙、星芒，也是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