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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齐潭 ...


  •   谢观澜今日当着护卫的面纵马行凶,从少年惨死马蹄下,变成少年被马蹄踏成肉泥被谢御史拿去喂野狗——

      各种谣言迭起,没有最骇人,只有更骇人。三人成虎,此些谣言一个上午便传遍了整个刺史府,无人不惊惧。

      谢观澜一进刺史府,便迎面撞上几张神情惶然的脸。

      谢观澜视若无睹,径直朝北苑走去。北苑护卫谨慎至极地先去书房通报。

      这是谢观澜进刺史府以来首次主动找他,马向松实在摸不清他意欲何为,却又不能将其置于门外,只好去正堂见人。

      护卫刚领谢观澜进苑,后头齐潭正好来到北苑,远远看见谢观澜的背影,狐疑问另外的守门护卫。

      “他说要见刺史?”

      齐潭皱起眉头,顿起不祥之感,忙快步跟上。

      齐潭进门的时候,恰逢听见谢观澜对马向松道:“高署令在刺史府门口被顽童砸伤,需卧床休养,可巡查一事不宜再拖,故而不得不劳请马刺史遣人同在下先去巡视城中水利。”

      马向松刚听闻他在刺史府门前虐杀百姓的事儿,继而又想起周瑞跟他提过的酷吏行径,更加不想与谢观澜多接触。

      马向松只想立即将他打发走:“自是没问题,我令周司马为谢御史领路。”

      话音刚落,不曾想齐潭突然进门,拱手道:“今朝一场大雨使得渝水水位又高了一丈,下官正要前往城南门外,于申时监看堰堤泄洪,不如便由下官为谢御史领路,先巡视城南外的水利?”

      谢观澜道:“如此也可。”

      “谢御史请稍等片刻,容下官先向刺史禀报公务,再与你前行。”

      谢观澜点头,便出去了。

      看着谢观澜消失在苑门,齐潭道:“使君,这是个好机会!泄洪的堰堤在城南,地处偏僻人烟稀少,除了几个开闸的坝工,其余都是我们的人。我们可以趁机将他——”

      话到此处,已是不言而喻,齐潭接着道:“届时可伪造成不慎失足的意外,又得坝工作证,这便可成就一桩不容置疑的铁案了。

      齐潭向来精明周密,马向松不疑有他,当机立断委以重任。

      城南门外两里地有一河道自渝水分出以作泄洪分流之用,两岸多为豢畜养鱼者所居,地广人稀,看得的牲畜比人还多。

      齐潭这次前来便是要督看坝工为堰堤开闸泄洪。

      闸口没开之前,河道水流平缓,方云收雨霁,河水倒映出两岸层叠起伏的山峦,可谓山清水秀。

      雨后泥香似芳草,丝丝沁脾。

      两名坝工下了堰堤之下的闸口处,准备拉动绞盘开闸。

      谢观澜站在堰堤边沿,看坝工拉绞盘拉得五官扭曲,看那闸口缓缓张开,渝水卷席着泥沙泄入那一河清水,一点点蚕食吞噬掉这可映照人间的明镜。

      齐潭道:“谢御史似乎很喜欢看这江河之景,想必是心念海晏河清之人。”

      谢观澜不错眼地盯着,薄唇微启:“与我何干。”

      齐潭错愕之下似乎生出了些可笑之意,便笑问:“那谢御史想的是什么?”

      “我在想,如果此刻掉下去的话会是怎么一副死状。”谢观澜微眯眼睛,“是满腹泥浆死相不堪,或是断手断脚尸首分离——”

      齐潭悚然一惊,再不容他说下去,朝衙役喝一声:“把他给我扔下去!”

      三个衙役上前围住谢观澜,齐潭既快意又紧张,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对谢观澜笑道:“死状如何,且等谢御史为咱们试一试便知了!”

      谢观澜毫无挣扎,顿时被衙役一左一右擒住,狠狠推出去——

      下一刻,衙役倏然变了脸,因为手下的人不动如山,硬是稳稳地站在了堤坝边沿!

      “啊!”衙役不约而同地用尽力气,险些连自己也站不稳掉下去。

      谢观澜突然抬起双臂,挣脱了擒住他的三个衙役,衙役顿时倒地不起。

      齐潭顿时吓得肝胆欲裂,叫都叫不出来,只能惊惶后退着躲在其他三个衙役的身后。

      怎么无人知晓这谢观澜竟然还有武功傍身!

      谢观澜扭头看向齐潭:“齐别驾不是也想知道?”

      一个掠影,谢观澜已经来到齐潭的身后,抬手一掌箍住齐潭的脖颈往后一带——

      齐潭顿时悬挂在堰堤之外,满脸通红地蹬腿挣扎着。

      谢观澜扼住他的咽喉,叫他发不出一丝声音,朝他勾唇一笑道:“那便请齐别驾先行为我解答了。”

      话罢,五指一松,齐潭瞪着眼掉了下去,转眼就被渝水裹挟着涌进了泄水道。

      闸门边的两个坝工刚停下绞盘,突然听得扑通一声,便见齐别驾掉进了水里,顿时惊叫起来。

      “齐别驾坠水了!齐别驾坠水了!快来人哪!”

      他们冲过去想下水救人,可水泄如洪浪,此时下水必死无疑,只得刹住脚站在水边眼睁睁地看齐别驾随水涌进水道深处。

      紧接着又听见扑通几声,似是又有几个人落了水,想必就是齐别驾带来的衙役英勇救主去了。

      坝工不想送死,只好手忙脚乱地来回奔走,连连高呼:“齐别驾坠水了!快来人啊!齐别驾坠水了!快来人啊!”

      谢观澜站在高处,冷眼看着脚下河道。

      这须臾之间,满眼清澈已荡然无存,如同融入了一腔腐烂的血肉,怨气横生,恶臭冲天。

      -

      谢观澜始终没有告诉方苟他要做的是什么。

      谢观澜走后没多久,雨便停了。方苟坐在茅屋门口用蓍草占了一卦,顿时坐不住,也跟着出去了。只是还没走到城南,便见有人在这荒郊野外搭了竹棚施粥。

      过去一看,原来是又一群泸州来的流民逃难来到渝州城,受指引来到城南寻一处安身之所。

      而那些施粥的人,既不是官府,也不是善堂,而是渝州城富户豪绅的部曲。

      粥香诱人,却没几个流民去领。

      方苟觉得奇怪,便去问了一个坐在树下饿得半死不活的汉子。

      汉子有气无力,仍忍不住骂骂咧咧:“一碗粥一文钱!这哪是施粥,分明是抢劫!”

      原来不是施粥,竟是卖粥!岂有此理,流民落难离乡背井,本就身无分文饱受饥饿,他们还敢趁机敲骨吸髓!

      然天灾之下,粮食千金难求,流民饿得别无他法,只能倾家荡产求得饱腹。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惨叫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向粥棚,跪着哭喊:“求求您,给我一口粥吧!救救我的孩子,让我喂他一口粥,一口就行!”

      施粥人将她甩开:“没钱,别来烦老子!”

      妇人摔倒在地,泣不成声地乞求:“求求您了,我孩子快不行了……”

      施粥人两眼一翻,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签下这份卖身契,这碗粥便给是你的了。”

      妇人失神。

      只要在这张薄纸上按下自己的指头,从此一生便要为奴为婢——

      妇人惶然无措,看看那张待签的卖身契,又看看自己怀中的骨肉,凝噎不止。

      眼看着孩子几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妇人含泪闭眼,哭喊道:“我签,我签就是了!”

      半生为奴换来一碗救命的粥,值与不值,只有至死得解脱的那一刻才能断言。

      妇人得了一碗粥,哭哭啼啼地喂了孩子,哭干了泪水便蜷缩在粥棚里的角落,如同被豢养的家畜。

      见状,一些身无分文的流民实在走投无路,便也为了一碗粥签下了卖身契。

      方苟看着,如坠冰窟,只得透骨酸心。

      他终于知道,那新粮究竟去了何处,那丢了的三万石粮食又去了哪里。

      除了官设的常平仓及义仓,民间还有一种由富户豪绅自发联合所建的粮仓,名为社仓。这社仓的粮食均由富户家中所捐,常用于灾时赈济,也会有作借贷之用,二者皆为救急所用。

      他却万万没想到,这粮竟然要以命来贷!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鱼肉百姓,何其可恨!

      一阵晕眩袭来,方苟连忙扶住大树才得以站稳。

      这时,有人高呼:“齐别驾坠水了,会水者快去救人!州府重重有赏!”

      “齐别驾坠水了,会水者快去救人!州府重重有赏!”

      方苟一惊,顿时回过神来,只见不远处的河岸有数人来回奔跑呐喊。

      谁掉进水里了?

      ——齐潭?!

      方苟拔腿跑到河岸,只见河水浑浊湍急,分明泄洪所致。人掉进了这河里,九死一生。

      杀了齐潭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方苟不再伫立,转身往渔村匆匆赶去。天擦黑时才终于回到小茅屋,那时老孙头和崔铭正在茅屋前陪方枝儿挖蚯蚓玩。

      方苟急道:“孙老爷子,你今夜就进山里头躲几天!”

      老孙头吓得懵然:“咋了这是?我进山里头,你们呢?!”

      “我和崔铭要去别处,照顾不了你,你一个人要小心!千万不要出来!更不要回村!”

      崔铭抓耳挠腮:“这是怎么了嘛?”

      方苟喘了一口气:“齐别驾掉水了,州府会派人搜寻下游,估摸着这两天会频繁到村子里头。”

      崔铭不认识,仍旧茫然:“齐别驾?”

      老孙头却掉了手里的铲子,激动地冲到方苟面前,一把攥住方苟的双臂,瞪直了眼。

      “你说谁掉水了?齐别驾?”

      方苟道:“是,城南门外有人一直在喊,应该是堰堤泄洪时掉水里去了。”

      “果然是他!是他!”老孙头突然痴痴地笑了,“泄洪……掉水……哈哈哈,他死定了!死定了!”

      这回倒是方苟疑惑:“孙老爷子怎的这么高兴?”

      老孙头笑得满脸皱纹都在颤,拉着方苟进屋:“来来来!咱们今晚吃顿好的!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崔铭也傻了眼。

      -

      入夜不久,闭门鼓一声一声敲着,鼓声震天。百姓匆匆走在坊间大道上,往自己所居的坊赶去。渐渐地,渝州城沉入黑幕之中,万籁俱静。

      司马周瑞领着一个护卫走进北苑角落的一间耳房。

      周瑞不耐烦地问护卫:“车都准备好了吗?”

      “是,已经在角门。”

      周瑞便不想再说话,在耳房一角掀开地板下了地牢。四周昏暗潮湿,阶梯又陡又滑,他生性好洁,最不想来这个地方。

      一想到待会儿还得见到丑陋不堪的溺殍,周瑞直犯恶心,险些要把刚吃下的夜食吐出来。

      周瑞又恨又怨,嘴里念叨着:“可恨齐潭,将脏活累活全推于我一人担了,大功却自己上赶着领!”

      两人下到水牢,却发现水牢一片漆黑,竟然没有点烛。

      周瑞奇怪:“守门的护卫呢?怎么连盏灯也不点!”

      然而并没有守门的护卫应他。

      周瑞走进去,用自己手中的灯一照,下面水牢里泡着一具尸首,而守门护卫不知所踪。

      搬尸首最少得二人,故而他只带了一个护卫前来,现在只有他与一个护卫,如何够?他可不想碰这溺殍!

      周瑞烦躁得很,先将牢里的灯重新点了,然后打发护卫下去捞尸。

      然而护卫刚下水没多久,突然惊恐地惨叫一声,周瑞不想看那腌臜东西,斥道:“叫什么叫!第一次见溺死的人吗!”

      然护卫继续叫:“周司马,这死的是曹冈啊!”

      曹冈是谁周瑞不知,可他知道该死的人叫方苟!

      周瑞刷地一下看过去,那溺殍分明就是守门的护卫!

      “啊——”

      周瑞也惨叫出声!

      周瑞连滚带爬地出了地牢,一路跑去找马向松。

      “使使使、使君,方苟不见了!”

      马向松怔住,不可置信地愣愣道:“什么叫、不见了?”

      “我去水牢弃尸,可水里溺死的根本不是那方苟!而是原本看守水牢的护卫!”

      “他被镣着,如何能不见!”马向松腾地站起,目眦欲裂地瞪周瑞,“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这样都能让人丢了?!”

      话罢,怒得一脚将周瑞踹翻。

      周瑞在地上滚了一遭,狼狈爬起跪地哭着喊冤:“属下也不知情啊!方苟是齐别驾在审,属下也只是奉他之名今夜去处理尸首,没想到一进地牢就、就——”

      马向松顿时想起齐潭,急躁不安地来回踱步:“齐潭!齐潭那厮呢!叫他滚过来!”

      护卫的喊声从门外传来:“报!”

      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的敲门声,每一声都似在狠狠地敲打着太阳穴——

      马向松头痛欲裂,两耳嗡嗡作响,状似癫狂地吼:“何事!”

      护卫同样连滚带爬地扑进来,惶急地喊着:“使君,齐别驾在城南堰堤坠水了!”

      周瑞惊得张大嘴巴忘了哭,马向松如同三魂出了窍,懵然开口:“……什么?”

      护卫又喊:“属下已派人沿河岸搜寻下游,至今仍不见别驾踪影!”

      轰地一声,马向松只觉魂飞魄散,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齐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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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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