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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故人 ...


  •   气氛顿时悲切起来,甘蒙不禁忧心忡忡地看着魏琛。

      方苟便将话题一转,道:“其实谢御史托我前来询问一事,还请魏监丞详细告知。”

      “请说,定知无不言。”

      “……那日你与渝州赈灾队伍到底发生了何事?”

      魏琛顿时皱紧眉头,神情愤慨道:“那日我们听闻前路有草寇作乱便不敢贸然前行,随行护卫先去剿匪。可没过多久,竟又有一批山匪自林子冲出劫掠灾粮,我侥幸护得一辆粮车出逃……”

      说到此处,他的眼眸突然染上了茫然。

      “我们慌不择路逃至山崖,那驭车的车夫却突然对我拔刀相向。我为躲避而失足掉下山崖,醒后来便身处山寺里了。”

      魏琛为人端方正直不好猜疑,着实被严严实实地蒙在了鼓里,丝毫不曾察觉出这渝州赈灾队伍有端倪,这突如其来的草寇也有问题。

      只有那个动杀手的车夫,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是我们太过大意,竟让山匪混入了队伍中……”

      马向松在衙堂受审时提到灾粮可能被山匪劫掠,分明是刻意引导,想必这山匪便是他精心设计的一环。

      可真真是一道借刀杀人瞒天过海的绝妙好计。

      方苟心中暗叹,道:“谢御史已着人调查此事,定会还魏监丞一个公道。”

      魏琛眼眶泛红,摇头道:“是我无能,护不了灾粮周全,实在无颜谈公道二字。谢御史之恩德,我必将涌泉相报。”

      甘蒙突然骂了一句:“一个冷酷无情的煞神,他何德何能!”

      甘蒙自小在魏家受教养,学的是十品六德的君子之道,这几字对他而言已然是污言秽语。逼得这小小君子口不择言,想来当真是气煞了。

      魏琛责备地看他一眼,沉声道:“甘蒙!”

      甘蒙梗着脖子不听劝,兀自咬牙切齿道:“我当真恨死他了,他见了公子,非但不出手相救,反而转头就走,无情无义冷酷至极!恶鬼!阎罗!”

      魏琛斥道:“甘蒙!不得胡言!”

      甘蒙顿时红了眼睛,扭头不吭声。魏琛仍要教训甘蒙:“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你可记得?若不矜细行,终累大德![1]”

      方苟心里暗叹,怎么还是这般死脑筋呀。

      他只好打圆场,朝甘蒙道:“好了好了,你既以谢御史为恶,就更不要做一个冷酷不讲理的人,要懂得易地而处嘛。”

      “正是,谢御史虽是冷情了些,但行事光明磊落,我知他不是故意见死不救。想必是权衡之下,不得已放弃了我。我半只脚踏进黄泉,如今得救已是大幸,不能再怨天尤人了。”

      随后又听见魏琛缓了语气,循循善诱道:“祸从口出这一道理,想必你比我更有所体会。以此为戒,下次莫要再鲁莽了。”

      甘蒙抽抽鼻子,还是没吭声,不过总算把脑袋扭回来了。那副委屈别扭的小模样看得方苟甚是想薅一把他的脑袋。

      可惜呀,甘蒙不是崔铭那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混小子。

      方苟只好派出方枝儿去哄一哄那脸皮薄的少年郎。甘蒙果然很吃这套,不得不放下别扭小声答方枝儿的话。

      崔铭吃瘪,却也没有发作,只是闷闷地揉了揉鼻子。

      方苟欣慰一笑。

      随后甘蒙牵着方枝儿到不远处临时搭起的灶台煮粥去了。崔铭觉得没意思,撇撇嘴,也走开了。

      看着甘蒙的背影,方苟不由得笑叹一声,朝魏琛道:“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你把他教得很好。”

      魏琛道:“我唯恐自己做得还不够周全。当年甘蒙祖辈正因此落罪……我实在不想再让他深受其害。”

      方苟有些动容,深深地看着他,心中感慨万千。

      曾经那个嚷嚷着“天下有道,庶人不议[3]”的少年郎,原来也已经长大了。知进退懂分寸,诲人不倦,再不似从前那般耿直无畏。

      魏琛,魏九思,人如其名。

      那边灶台前,甘蒙正要给魏琛煮肉糜粥,便见崔铭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来。

      这边篝火旁,魏琛黯然叹道:“甘蒙心中不平,而我与谢御史各不相谋,是以他对谢御史的成见颇深,是我之过。”

      “哦?甘蒙对谢御史还有其他恩怨?”方苟讶然道,“难不成他做了什么坏事?”

      “非也,谢御史他十六岁夺魁,随即拜入宰相门下,次年通过铨选擢升为监察御史,实乃当世难得之才,我等甚为折服。”

      如此说来,谢观澜如今也不过二九年华。何为天纵奇才年少有为,此便是。

      可裴嵛自为相后便立戒不收门生,十年过去确实再无一人能入得他门下。方苟实在没想到谢观澜竟然受此青睐!

      难怪他在堂堂十二卫将军之一的关鸿仍不卑不亢,状若忘年之交。

      难怪行事如此刁钻挑剔叫人防不胜防,想来是师承裴相,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见魏琛压低了声音,凝重道:“只是谢御史自入御史台来,因性情冷酷手段狠戾引来谣诼纷纭,疑其有……酷吏之风。”

      方苟微微色变,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两个字了。

      乾朝德宗皇帝,也就是方苟的曾祖,曾为了肃正朝纲打压门阀而重用酷吏,久而久之累累酷刑致人人自危,矫枉过正令朝政萎靡。

      尽管后来酷吏皆被剿杀,后人仍旧谈虎色变。

      让人闻风丧胆的酷吏,竟然又重现朝堂了吗?

      -

      不远处的灶台那边突然围聚起一群士兵,传来异于平常的喧哗声。

      方苟和魏琛相视一眼。

      魏琛行动不便,只有方苟独自赶来,便见甘蒙一手端着粥左闪右避轻松躲开崔铭的胡抡乱打,一旁的方枝儿哇哇大哭。而围观的士兵不加阻止,反而起哄喝彩不停。

      两三下后,崔铭的双手反剪着被甘蒙按在地上,面红耳赤地嚷嚷:“你神气些什么?我揍死你!”

      甘蒙恼得很:“我没有在神气!你想偷我家公子的粥吃,还反咬一口,岂有此理!”

      方苟冲上去:“你们在干嘛?”

      甘蒙一松手,崔铭得以挣脱,转身又挥拳向甘蒙而去,方苟赶紧一把拦住。

      崔铭又气又累,气喘吁吁道:“等我吃饱了有力气再跟你打过!你给我等着!”

      甘蒙一横眉,红着眼睛凛然道:“我等着便是!”话罢便端着粥大步流星地走了。

      崔铭忿忿地哼了一声。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方苟有些头疼,叹了口气将崔铭拉到无人的偏僻处,低声道:“到底怎么了?”

      崔铭气冲冲地一股脑儿道:“刚才我见他又在煮粥,就走过去瞧一瞧。见他把粥煮得跟水似的,一点儿也不顶肚子,就跟他说这粥吃了也白吃,还浪费羊肉干。他非说他家公子现在脾胃虚弱就得吃这样的粥。我说他家公子病成这样更要吃饱喝足,吃这种水似的玩意儿早晚得饿死!然后他就恼了,骂我胡说八道!”

      他越说越不忿,大嗓门又嚷嚷了起来:“狗子哥,你说我哪里说错了?分明就是他狗眼看人低!”

      “你啊。”方苟薅了一把崔铭的脑袋,“好心办了坏事,戳到他痛处了。”

      崔铭傻了眼:“我、我戳到他痛处了?什么痛处?”

      方苟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崔铭登时惨叫:“我完全没有要咒他家公子的意思啊!”

      “我知道,但甘蒙因为太过忧心魏监丞,正焦躁不安得很。”

      崔铭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却仍不肯服软,撇嘴道:“他就是冤枉我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哪。”方苟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对的时机做对的事可是一门学问,日后你便懂了。”

      崔铭臊脸耷眉地“哦”了一声。

      风波暂时平息,然而方枝儿吓得哭了一场,方苟好不容易才将她哄睡着,终于得以抽身去解决人有三急的问题。

      他本要去山崖边上的偏僻林子里头,不曾想被崖边一个黑影吓住了。

      定睛一看,只见谢观澜站在山崖边上,脚再迈前一步,便能掉下山摔个粉身碎骨。若不是谢观澜听闻动静转过头,方苟还以为他在梦游。

      “三更半夜谢御史站在此处是做什么?”说着,方苟顿生警惕,眉一横沉声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难道山下有埋伏?

      然而回应他的是谢观澜泰然自若的声音:“闲来无事,观星赏月。”

      方苟顿时耸肩耷眉,心道好吧,他果真是从来没有猜对过谢观澜的心思。

      此时他们正身处峰顶,朗朗天穹尽在眼前,近得宛若手可摘星辰。

      谢观澜意味不明地道:“你从前不是擅观星象?”

      “我已经好久没有观星了。”方苟仰头看天,繁星入目,片刻后长叹一声:“此星,观之无用。”

      方苟低头,继而狐疑地打量起谢观澜——既然不是山下状况有异,那便是此人有异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谢御史,你真的吃下那安神散了?”

      莫不是骗他,转头就拿去药别人了吧?

      然而谢观澜理直气壮道:“吃了。”

      怎的还这么精神奕奕的?方苟暗暗称奇,心想此人明知自己百毒不侵还要以身试药,岂非闲得没事做。

      “吃了,仍睡不着。”谢观澜深深看着他,突然补了一句,墨玉般的眼眸尽是让人参不透的深意,“你说,为何那天我却睡着了?”

      他眉心微蹙,仿佛真的在为此问题而茫然烦恼。

      方苟恍然大悟:“谢御史难以安眠?”

      谢观澜眉头皱得更紧,神情阴郁:“自进渝州以来少有一夜好眠。”

      “为何?”

      谢观澜一言蔽之:“太吵。”

      方苟知道天赋异禀之人往往五感异于常人,想必是感知能力更超群。他曾以为谢观澜住在刺史府最偏僻的西苑是马向松刻意冷落所为,如今想来可能真的是谢观澜主动要求。

      只是如此偏于一隅的西苑也难让谢观澜安眠,那现下一路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岂非更加吵杂不堪烦不胜烦?

      方苟顿时下了决心,这两天便给谢观澜配一副药效更加霸道的安神散,不将他迷晕誓不罢休!

      “那谢御史可是感到不适?”

      方苟打量他脸色,便听得他回答:“头痛。”

      “我给你揉揉前关穴吧。”

      方苟箭步上前,脱了外衫草草撂成一团置于身前,随后屈膝坐下仰头眼巴巴地瞅谢观澜。

      谢观澜:“……”

      方苟努努嘴巴,用眼神催促他。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躺下了,头枕那团乱衣,斜眼乜他。

      方苟以为他不信任自己,赶忙拍拍胸脯胸有成竹道:“别看我这般,我的手艺堪称一绝。”

      信手拈来的本事亦不遑多让就是了。

      方苟不请自来,当即伸手去揉按谢观澜两侧额角的前关穴。

      方苟第一次俯视谢观澜,如此角度之下,美人玉骨天成,煞是惊艳。他半生为太子,赏过不知多少美姿容,此时竟也想不出一词一句能描绘勾勒出谢观澜的风华。

      方苟有些纳闷,自己曾经真的认识他?如此出众之人竟被抛诸脑后,实在是罪大恶极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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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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