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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无声告白 ...

  •   夜空被暴雨撕裂。城市边缘的夜雨如同浓墨泼洒,冰冷、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滑行至路断头处。前方,净墨书院狰狞的黑色轮廓在雨幕中矗立,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墓碑,吞噬着天光。
      车停在雨中。引擎熄灭,世界瞬间被疾风骤雨的喧嚣灌满。车内没有光亮,只有仪表盘幽微的蓝光,映着谢憬毫无生气的侧脸。
      他低下头,动作缓慢而近乎仪式化,从贴身的口袋取出一个冰冷的、小巧的金属密码盒。这是他最后的行囊,承载着那个少年留在世间最后的微光。指尖轻触,解锁。盒内,只有两件遗物,在幽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1. 那条细碎的银链:温润低调的光泽,末端那个小小的“X”字母边缘圆润光滑。这是他亲手为他戴上的生日礼物。此刻,它像一块遗落的星辰碎片,冰冷得刺骨。
      2. 那本棕色硬壳日记本:封面上烫金的、张扬变形的“X”字母,是他少年心气的设计。如今,书页发黄,边缘磨损,像一块被命运粗暴蹂躏过的遗迹。它的重量无关纸墨,是沉甸甸的、未完成的生命和呼救。
      他没有翻开它。那里面封存的痛苦和绝望,如同这夜一样沉重。他只是用冰凉的指腹,在封面的“X”上轻轻滑过,仿佛在最后一次描摹他留在这世间的名字。
      “羡之……”两个字低喃而出,消散在车内的风雨声中。不是叹息,是刻入骨髓的呼唤与无法愈合的空洞。
      推开车门。风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雨水如同针尖刺入皮肤,狂风撕扯着衣襟,冰寒瞬间沁透四肢百骸。他没有迟疑,只将那金属小盒紧紧护在心口——那里跳动的早已不是心脏,而是一个巨大冰冷、吞噬一切的黑洞——他一步步踏着泥泞积水,走向书院黑洞洞的门户。
      锈死的铁门被推开的声音,刺耳得像最后的哀鸣。门内,是绝对的黑暗和沉重的死寂。腐朽的气味混合着雨水带来的土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渗入砖石的绝望气息。
      他在黑暗中穿行。不需要灯光,也不需要方向。他只是循着一种本能,一种那个少年曾经可能无数次走过的、通向痛苦煎熬的路。空旷的回廊里只有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和风雨的呼啸在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回忆上碎裂的玻璃。
      回忆汹涌而来,无声却锋利。
      * 餐桌角落:那个永远低着头、几乎把脸埋进碗里的清瘦身影…… 那次他面无表情地将几只最大的虾丢进那只几乎没有油的饭碗里。少年猛地抬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闪过难以置信的亮光,随即又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垂下,嘴角却压抑不住地抿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像偷吃了糖般的羞涩弧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 黄昏校门口:暴雨倾盆,少年抱着破旧的书包,瘦弱的肩膀瑟瑟发抖,孤独地蜷缩在狭窄的雨棚下,望着同学们一个个被接走,眼中是混合着羡慕和被遗弃的茫然……他的车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上车。” 冷硬的命令。少年犹豫片刻,最终拉开后座车门钻了进来,带着一身雨水的冷气和淡淡的肥皂味。他将一块干燥微温的毛巾扔到旁边的座位。少年低着头,默默接过,极其认真地将脸上、头上的雨水一点一点擦干。车厢里只有雨刮器的单调声响。那紧绷的肩膀,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随着擦拭的动作,极其缓慢地、极其彻底地松懈下来。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一种近似“安心”的状态。
      * 昏黄夜灯下的儿童房:少年烧得脸颊通红,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发出压抑的咳嗽。他靠在门框的阴影里,看着医生忙碌。少年似乎被什么惊动,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黑暗中,那双因高烧而显得格外湿润迷蒙的眼睛,在捕捉到他身影轮廓的那一刻,短暂地凝固了一瞬。没有言语,没有要求,只有一种极其微小、近乎本能的、在茫然痛苦中看向“守护者”的短暂聚焦。那微弱、稍纵即逝的依赖……让当时心中那片冰冷的冻土,第一次感到一种陌生的、沉重的牵绊。
      那种牵绊是什么?
      原来……是血缘。
      更是他自己从未承认、却在日复一日的习惯与责任中悄然养成、再也放不下的——爱。
      那不仅仅是对血缘弟弟的守护本能。
      是在这冰冷虚伪的豪门漩涡里,在自身荒芜的情感沙丘上,时羡之是他唯一一个不设防、不计算、不掺杂任何利益倾轧、不经过任何包装粉饰就能直接触及他心底最深处柔软地带的、活生生的存在。
      哪怕他只是那么安静地存在,那么小心翼翼。
      也是他谢憬整个灰暗世界里,唯一有温度的东西。
      而现在,那个世界彻底熄灭了。
      悔恨如同黑色的藤蔓,再次缠绕勒紧心脏的位置,带来窒息般的剧痛——为什么没能更早理解自己?为什么没能更强硬地将那个瘦弱的身影纳入绝对的庇护之下?为什么任由那点微光,被这个世界的污浊风暴吞噬得无影无踪?
      他循着记忆中可能存在痛苦的路径,找到了通往更高处的、破败不堪的紧急通道。铁质的扶手冰冷刺骨,台阶陡峭湿滑。他一步步向上攀爬。黑暗中,脚步声如同敲打在灵魂上空的鼓点。不是为了寻找确切的“地点”,而是为了走向一个接近那片吞噬了时羡之的深渊的高度。
      “吱嘎——”
      生锈的铁门被推开。更高处的、狂烈到足以掀翻一切的狂风暴雨瞬间将他整个人裹挟!雨点不再是滴落,而是如同鞭子般狠狠抽打在身上!视线瞬间被水幕遮蔽,城市的光晕在模糊的远方扭曲闪烁。
      他走到平台的边缘。脚下的混凝土冰冷湿滑。四周只有风在哭嚎,雨在狂泻。天地一片混沌。
      世界只剩下他和怀中的小盒。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水痕。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金属盒。缓缓地,他再次打开了它。
      他的手指没有去碰触那条项链。而是伸向了那本沉甸甸的日记本。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珍惜地,将它从盒中取出。就像捧起一片刚刚坠落的、带着露水的花瓣。
      封面上那个烫金的“X”,在暗夜的风雨里,如同一点微弱的、不肯熄灭的残火。
      他打开了它。纸张受潮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墨水和灰尘的味道。他不需要翻动。他记得。
      那些最初的迷茫和期许,那些字迹的混乱、那些“闷…喘不过气…”、“好黑…”、“痛!!!”、“他们不是人…”、“Leo那个混蛋…!” 的控诉和呻吟。
      最后是那片巨大的墨迹旁,那微弱扭曲、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生命全部力气的——
      “J……救……”
      指尖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轻轻抚过那两个字。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滴在纸页上,晕开微小的湿痕。冰冷的液体顺着脸颊无声滑落,瞬间融入这倾盆大雨,无迹可寻。
      他想起最后看到时羡之的样子——在医院冰冷的灯光下,那张失去了所有生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那么安静,那么遥远,仿佛从未有过温度。那个会偷看他、会在雨天安静擦头发、会因为几只虾而眼底微亮的少年,永远消失了。
      支撑崩塌了。
      心也空了。
      复仇完成了。
      但那座被抽去骨架的城堡里,没有任何属于他的东西留下。除了这无尽的、冰冷的虚无。
      “哥在……”极轻的两个字,被狂风瞬间撕裂吹散。
      “哥……带你回家……”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雨幕,望向那片未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虚空。眼神平静得如同幽潭。
      狂风暴雨依旧撕扯着他。他没有再看脚下。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珍重地,将怀中那本承载着弟弟所有痛苦、呼唤和生命的日记本——重新放回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盒里,轻轻合上锁扣。那个动作带着一种无言的郑重和告别。
      然后。
      他挺直了被雨水浸透的背脊。
      没有呐喊。
      没有犹豫。
      没有回眸。
      如同一座在暴风雨中终于找到归宿的孤峰,他朝着面前的虚空深渊,平静地迈出了最后一步。
      身体瞬间失重。
      风声在耳边变成凄厉的尖啸。
      世界在急速上升中旋转。
      黑暗张开了巨口。
      在他落下的瞬间——
      那个紧握在手中、被雨水冲刷得冰冷的金属小盒,从他的指间无声滑落。
      像一颗坠落的星辰。
      坠向更深、更暗的深渊。
      盒子里。
      那条刻着“X”的银链和那本写满“J……救……”的日记本。
      紧紧相依。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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