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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他眉峰短暂地皱了皱,并未问缘由,而是起身,沿着廊庑来到东厢房。

      陆承序的书房是个十分宽敞的四合院,原是老太爷在世的书房,因老太爷在孙辈中最是宠爱陆承序,死前留话:“此为吾陆家的麒麟儿,这间书房最是阔气,给他。”

      正院开间极大,藏有万卷诗书,左右厢房各有五间,西厢房用来待客,东厢房光线充足,又是敞亮,陆承序用来安置儿子。

      一进屋,果然瞧见沛儿由乳娘牵着,既迷糊又委屈。

      陆承序心疼极了,立即上前往榻上一坐,将儿子拉在怀里,“沛儿,这么晚了,怎么没跟你娘睡?”

      沛儿傍晚睡得久,夜里闹得迟,这会儿将有睡意,却被华春送来书房。

      他撅起小嘴,“娘说屋里还未收拾干净,让沛儿跟爹爹睡。”

      陆承序点点头,表示知晓。

      华春哄小孩的话,不可全信。

      有这个缘故在,定也是使性子,看来郡主那桩事她犹记在心里。

      陆承序亲自哄了沛儿入睡,吩咐乳娘守着,方离开。

      迈出门槛,一轮月色镶在半空,洋洋洒洒泼了一地银沙,衬得院子越发轩峻阔气。仿佛想起夏爽斋略为闷暗,得空去一趟总管房,瞧瞧有无别的院子,再换一间。

      又是认错人,又是不留宿。

      看得出来,夫人心里似乎怄着气....

      正这么琢磨,穿堂处急匆匆绕进一人,是门房的一位管事,专事陆承序的人情接待。

      见他行色匆匆,陆承序便知有事,踱步至正房门前候着他上前。

      那管事径直将一封文书奉给他,“七爷,方才司礼监来人,送了这封信。”

      陆承序神色微微一凝,意外又不意外,接过信,挥手命他退下,随后进了屋。

      信封并不寻常,是司礼监专用的橙黄封,宫廷特供,但封面不着一字,无需打开亦知里面写着什么。

      司礼监催他释放船只。

      陆承序没急着去拆,而是按了按眉心,蓦地想起这五年宦海浮沉。

      五年前,陆承序高中状元,循例授翰林编修,侍奉帝驾,负责起草诏书,乍听起来前途无量,然实则没那么简单,状元状元,风光也不过那半年,半年后,又有同期进士改授庶吉士,挤进翰林院,均盯着那为数不多的官缺。陆家在朝中虽有底子,可自祖父过世后,能利用的人脉大减,他若不想法子出头,只会泯然于众。

      恰值东南海寇闹事,朝堂实行海禁,有些渔民造反,放火烧了几处皇庄,圣上震怒,陆承序瞅准时机,主动请缨以六品巡按之身,赶赴江南,案子并不复杂,没多久便料理明白,皇帝欣慰,授他临安县令,有意栽培他。

      进士一批又一批,他若不做出点政绩,朝廷哪还记得他?

      临安靠海,百姓种桑,种田,多以渔业为生。朝廷既实行海禁,诸多渔民怎么办,他遂大力推广桑苗,生产生丝,将生丝卖给商人,商人转将生丝织成丝绸,远销南洋,他亲自牵线搭桥督售,仅仅两年,临安赋税添了三倍不止,靠着这一手政绩,他被调任江浙按察司,开始了他惩贪腐治豪强之路。

      他年轻气盛,手段又狠,连办了几桩大案,名声响彻朝野,再往后几乎是朝廷哪儿有难,便将他往哪儿使。

      半年前,他刚从湖广布政使司调去西北肃州,将将清点完一批豪强侵占屯田之案,朝廷一纸诏书将他召回京都,点任他为户部侍郎,且是执掌国库征收与出纳的户部左侍郎,不可谓不位高权重。

      当然欣喜,但欣喜之余,陆承序冷静下来。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稍稍一打听,便知这里头水深得很。

      当今圣上原是藩王,只因先帝无子,临终将他过继,克承大统,但太后属意的继承人并非今上,是以一直将国玺握在手中,这一握便是十五年。

      太后左握国玺与司礼监,把持朱批大权,右握内库,占据财源,以内制外,威慑朝野。

      过去,四海所收国税,除了一部分进贡内库,供皇室消靡外,其余大部缴纳国库,归户部统筹,但太后这十五年来,利用司礼监将手伸去两京十三省,盐铁税、茶税及诸多省份财税以各种名头径直缴入内库,以致国库空虚愈演愈烈,到如今每有大项开支,需寻太后开内库以济天下,使内阁及六部九卿均受制于太后。

      是以有国库钥匙之称的户部左侍郎,处境便十分尴尬了,前收不到税银,后支付不起各衙门的开支,听闻如今边关军费缺口巨大,朝野各级官员官俸更是欠了不少,上一任户部左侍郎曾被百官堵在门口要俸,最后愤而自杀。

      户部左侍郎一空缺,底下想争的没能力争,有能力有本事争的不想争,若非如此,这又大又圆的“馅饼”又如何掉到他头上来?

      皇帝和首辅恩师将他连升两级,调任到这个位置,目的何在?

      让他与后党争权,为国库增收。

      初来乍到,你不下火海,谁下火海?

      这是他为何扣下织造局的船只,拦截税银的缘故。

      他接任户部侍郎方四月,顶头上司户部尚书乃太后心腹,底下各级衙门虽名义上隶属户部,实则大多听从司礼监行事,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若首战告败,那他这个户部左侍郎的位置就坐不稳了。

      他陆承序自负才学,定是要建功立业,入阁拜相,名垂青史的!

      夫人那点小性子,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陆承序很快将华春一事抛诸脑后,撕开司礼监这封手书,继续公务。

      *

      一夜好眠。

      大抵好久没睡得这般踏实,华春醒来盯着百子戏莲的帐顶,出了好一会儿神。

      环顾一周,屋子虽陌生逼仄,却说不出的清净。

      再无人早早候在院外催着她示下,再无人时不时来告诉她,太太又咳了几声。

      甚至连儿子也不用吵她。

      五年了,自新婚起至昨日,从未睡过好觉,起早贪黑,晨昏定省,操不完的心,层出不穷的家务。

      如今一身轻,这感觉十分地好。

      大丫鬟松竹听见动静,带着小丫鬟捧着盆钵进来伺候。

      “奶奶,您总算醒了,慧嬷嬷来瞧了好几回,这会儿去前院探望小少爷去了。”

      华春净面漱口,穿戴整洁,让丫鬟传了朝食,坐在炕床上唤松竹陪她一道用膳。

      “松涛呢,怎么没见人影?”

      华春有两个心腹大丫鬟,一唤松竹,平日管着她起居,是她从顾家带来的家生子,一唤松涛,原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卖身葬父,为华春所救,后见她力大无穷,颇有些拳脚功夫,便带在身旁。

      松涛无依无靠,一心奉华春为主。

      别看松涛才跟了她两年,华春与松涛主仆反而更为投缘。

      松竹搬着个小杌子在底下坐着,回道,“那妮子闲不住,四处闲逛去了。”

      华春摇摇头,失笑不语。

      不多时,慧嬷嬷回来了,掀帘进来,喜笑颜开地说,“奶奶,咱哥儿可真乖,一早便跟着随侍去学堂读书去了,老奴准备了早点,亲自送他到门口。”

      陆家规矩,成年小厮不许进后院,未配人的丫鬟也不许出垂花门,倒是这些管事嬷嬷或婶子们,可在府上走动。

      华春笑着问,“没哭吧?”

      慧嬷嬷摇头,“没呢,只说午膳要吃奶奶亲自做的云吞面。”

      松竹这时俏皮地接话,“明明我做的比奶奶做的好吃,小少爷却非要吃奶奶做的,害奶奶料理完了家务,还要下厨。”

      慧嬷嬷抬手揪了她一把,“出息,还跟奶奶较劲呢,既是如此,今日午膳便由你做,你看小少爷尝不尝得出来?”

      松竹起身,满脸发苦,“可是嬷嬷,咱们刚进京,这府里人生地不熟的,这院子里又无灶台,我去哪儿给小少爷做云吞?”

      慧嬷嬷闻言沉默下来,眼见华春吃得差不多了,摆摆手示意松竹收拾出去,靠着华春坐下,拉住她双腕,“好姑娘,你听嬷嬷说,咱们是晚辈,既进了这府里来,理应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将这日子踏踏实实过下去呀。”

      华春默住,静静看向她。

      秋阳越过窗棂,洒进一室明媚。

      慧嬷嬷那张脸在光芒映照下,像极了风干的柚子,曾经也是多么光彩照人的一张脸,跟着她到了益州,熬出满脸皱纹。

      华春反握住她粗糙干瘦的手背,撒娇道,“可是嬷嬷,我不想伺候人了...”

      一句话将慧嬷嬷的眼泪和这些年的心酸给勾出来,狠狠将她搂在怀里,大哭一场,

      “我的姑娘欸,若当年就在金陵择一门当户对的郎婿,以你的本事,日子定是过得风生水起,何至于吃这么多年苦...不受夫君待见..”

      在她看来,陆承序便是嫌弃姑娘出身不好。

      “自古以来,上嫁吞针,老祖宗留下来的教训是没错的...”

      华春不爱听人哭,将她从怀里拉出来,笑着宽慰,“嬷嬷你要信我,路是人走出来的,我自有主张!”

      “至于眼下,你且听我吩咐,带着咱们准备的节礼,去各房拜访,告诉大太太,就说我舟车劳顿,染了风寒,水土不服,病下了。”

      慧嬷嬷明白她的意思,借病不去老太太跟前服侍。

      这回她没坚持,依照华春嘱咐去办。

      可巧她这一走,院子里却热闹起来,国公府各档口的管事嬷嬷纷纷来请安。

      原来大太太遣了人来,只道不知华春喜好什么,是以屋子里没添摆设,今日叫华春亲自去古董房、金银器房挑些看得上眼的摆件来装饰,均被松竹以奶奶病下改日再去推拒。

      除此之外,库房也送了十几匹绸缎并几盒珠宝来,算是华春进府,公中给的安置礼。

      而慧嬷嬷这厢,用一只中规中矩的山参孝敬老太太,替华春在老太太门外磕了头,又依次给各房太太奶奶乃至姑娘送上节礼,唯独没去八奶奶苏韵香的院子。苏韵香身为嫡亲弟媳,不曾来迎华春,华春不给她这个脸面。

      太太们是长辈,不好亲自过来,均遣嬷嬷赏了回礼。

      同辈的妯娌们不同,收了拜礼,又闻华春病下,是该亲自携礼探望。

      是以午后,大房的嫡长孙媳大少奶奶携三少奶奶并五少奶奶登门。

      这三位,除了五少奶奶江氏,其余两位是见过的。

      华春躺在炕床,胸前搭着一条褥子,听得笑声连连,便要起身迎客,哪知大奶奶崔氏先一步掀帘进来,见她要下榻,连忙上前按住她,又在她对面落座,

      “好妹妹,咱们虽只见过一面,我却与你投缘,深知这些年是你在益州打点族务,我心里对你钦佩得紧,你如今进了京来,往后我多个帮手。”

      话虽说的漂亮,可一山容不得二虎,有个苏氏在公中跟崔氏打擂台,又岂会乐意添个她?

      又或者,崔氏巴不得看着她跟苏氏斗?

      华春自是推拒,“这京城的风又干又冷,着实没有益州宜人,我实在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这话也算一语双关,崔氏笑了笑,不再多言。

      倒是五少奶奶江氏好奇道,“咦,我都没去过益州,照弟妹这般说,益州难不成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华春吩咐嬷嬷给她搬来高凳,笑着回,“益州自古被誉为天府之国,十分宜居。”

      江氏徒生兴致,扭头拉住三少奶奶,“那明年回乡祭祖,我跟去瞧瞧。”

      三少奶奶素来内敛温秀,只听她们说道,笑笑不语。

      大少奶奶崔氏是个大忙人,略坐一会便告辞,

      “弟妹,我尚有家务要料理,就不陪你了,你先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尽管告诉你三嫂嫂,我都会替你打点,再者,其余几位弟妹与妹妹们也都闹着要来探望,我念着你尚在病中,恐应付不来,先替你推了,待过几日你好转,府上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有劳嫂嫂...”

      三少奶奶要替华春送她出门,崔氏忙说不必,而这个空档,五少奶奶江氏挪在华春对面坐下,一连问出十句,均是对益州风土人情的向往,却被折回来的三少奶奶瞧见,给劝住了,

      “好妹妹,华春正病着,咱就别叨扰了,且让她好好静养。”

      江氏顿时讪讪一笑,捂了捂自己的脸,“哎呀弟妹,你不会嫌我吧,我就是话多。”

      华春自然说不会。

      三少奶奶寻了借口,将五少奶奶打发走,随后掩门进屋,扭头再望华春,眼泪忽然滚下来,

      “春儿,苦了你了!”

      蓦地上前来,将华春抱在怀里。

      当年华春大婚,婆母尚在病中,老太太又正跟四老爷闹得僵,不管四房的事,陆家自京城遣了一人回去帮忙操持婚宴,这个人就是三少奶奶陶氏。

      是以华春对着她一直心生感激,这些年虽在益州,妯娌之间时常通信,而襄王府郡主相中陆承序一事,便是陶氏告诉华春的。陶氏也算高嫁,与华春是同病相怜。

      不等华春安慰,陶氏忙将眼泪拭去,紧紧握住她,忧心忡忡,

      “春儿,家宅里这点事,都不叫事,你最大的麻烦还在常阳郡主。”

      方才陶氏一进门,便知八奶奶苏氏将四房最好的院落占据,留个窄院给华春,可若华春保不住这门婚事,这些又何值一提。

      “七弟忝任户部左侍郎,在朝中风头正盛,触了太后娘娘的霉头,而襄王府向来是太后一党,郡主又惯为娘娘所疼爱,倘若太后一纸诏书,非逼着七弟娶郡主,将七弟纳入后党,也不是不可能哪。”

      熬了五年,总算熬到丈夫高升,却要给人做妾,谁受得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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