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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后怕和占有 ...


  •   给她转了五千块钱。

      对话框里还躺着蒋嫣前几天发的消息:“同事婚礼,穿哪条裙子好?”

      他当时回:“都行。”

      现在就着转账,补了句:“给爸妈买点补品。”

      发送完才看见,自己沾着烟灰的手指在屏幕上蹭出几道灰痕,陈力用袖子拼命去擦,却把蒋嫣的微信头像越擦越模糊。

      车站广播响起时,陈力把最后一口烟咽进肺里,发动车子。副驾驶座上,装着春笋和小排的塑料袋慢慢渗出水来,在座椅上洇出痕迹。

      *

      蒋嫣是在和爸妈吃饭的时候接到的电话,正犹犹豫豫打算和领导请假,在家再多休息两天的。

      正要打字,一个陌生的号码弹出来。

      “你好,是陈力的紧急联系人?”

      “啊?我是他的……妻子。请问……?”

      “南省城二院,如果是他的家人,过来一趟。”

      蒋嫣一听,连高铁都来不及坐,直接拦了辆跑长途的出租就往南省城第二医院赶。

      车子冲过收费站时,她才想起该给陈力打个电话。

      看,他们生疏到连这种流程都走得磕磕绊绊。

      电话快要自动挂断时才被接起。

      “手术做上了?”她劈头就问。

      电话那头嘈杂,陈力的声音虚弱得发飘:“还……还在排队。”

      “骨折排什么队!”蒋嫣急得拍司机座椅,“急诊不就是干这个的?”

      陈力似乎在笑,气音透过电流传来:“人多……”

      蒋嫣心里急得要命,在她看来,骨折已经是顶严重的事儿了。

      话说一半,她就已经翻开手机通讯录,开始找学生家长里的医生。对陈力匆匆说了句“马上到”就挂了电话。

      急诊大厅角落里,陈力挺大个儿人,却蜷在那儿。他单手举着手机,骨折的那只手臂明明疼得钻心,却还固执地举起来,用掌心拢住听筒。

      太疼了。疼得他眼前发黑。

      可蒋嫣的声音像根救命稻草,他得抓牢了才行。

      她平时对他总是淡淡的,偶尔有点情绪,也带着点戏谑。今天呢?他疼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旁边的人给她拨电话,心里直怕她理都不愿意理。

      可是这通电话里急促的呼吸声,那么动听,连带他觉着,这骨折,是真他妈值啊!

      “37号!陈力!”

      “患者陈力,男,26岁,右手桡骨远端骨折,轻微移位。受伤前有中暑晕倒的情况。”

      “家属通知到了?”

      “马上到。”

      周围医生护士的谈话声、脚步声变成嗡鸣,这转运床好像永远也走不到那手术室,陈力望着天花板的白炽灯,脑子里走马灯一样——

      十六岁那年,他揣着去世父母留下的钱去建材市场进货,往日里和他爸妈一副熟稔样子的老油条们现在拿他当肥羊宰。三合板当实木卖,一车瓷砖里掺着半车次品。他蹲在仓库门口验货,汗珠子混着青涩的泪水砸在劣质板材上,他一把抹掉,刺的眼睛更疼。

      二十出头单干时,合作方看他年轻,结账时总要多扣三成。他拎起钢管就去要账,挥着胳膊浑不在意,那时候想,豁出去命去,反正没人管他。

      后来公司做大了,酒桌上那些老板拍着他肩膀叫兄弟,转头就拖着工程款不给。他腆着脸给自己的小工们垫钱道歉,换来几句敷衍的感谢。

      人人都说陈老板厚道、实在,可是从来没人想过,他这弯不下的脊梁骨,撑了多少重量。

      都说男人成了家才就有了根。可他这样的烂命,也配有人惦记?

      现在,他有人惦记了。

      还是这么好的人。

      他,得好好的才行。

      陈力昏沉睡去,梦里有人握住他血迹斑斑的手。

      那手可真软啊,软得他哪敢用力回握。

      *

      “他自己精神不济中暑倒地,然后想一把撑着地,这才骨折的。可跟我们施工企业没关系啊。”

      “你们天天催工期,这38度的天气跑到写字楼顶层去高温作业不是你们的责任是谁的责任?!”

      “他又不是真干工,验收一下他们自己工队的事儿,他一个老板有什么可累着了?没照顾好自己怪谁啊?你这当媳妇儿的不负责他健康,还赖起外人来了?”

      “不管他是谁,他是不是要去作业的人?!高温天气你们有没有安排防暑设备?想让我给你们投诉有安全和消防隐患是不是?你们就嫌自己当初办/批/文太省事了是不是?好啊,不给我赔偿我就去闹,去仲裁!”

      那头当初是好心好意联系了陈力手机上设置的紧急联系人,结果没想到是个这么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可比陈力那厚道人难打交道多了。这写字楼物业部负责人,现在只恨不得陈力一个人疼死在那天台上。

      蒋嫣呢,这边跟人吵完架,那边又忙着去缴费和办住院手续。

      她很久没来过医院,总觉得新换的电子联网就诊设备处处跟她作对。

      大热的天气,她在门诊楼和住院部之间来回穿梭,遇见不熟的情况到处问人,风风火火的,背后的衬衫快湿透,头发丝都黏在额头上,满身狼狈。

      她从小到大都是被娇生惯养的,哪儿遇到过这种搓磨?一想到这都是为了个捡来的便宜老公,更是觉得委屈。

      想着那人应该也要醒了,她现在只想把缴费单都甩陈力脸上,让他麻溜的自己赶紧好了。

      带着股怨气,还有外面的暑气,蒋嫣一脚踢开了病房的门,一手抓着一把病例和单子,一手拿着手机和包。

      “辛苦你了。”轻轻的声音。

      陈力没像她想象中那样躺着,只半靠在床头。

      他面前的小桌板上,放着一大盘切好的水果,苹果、梨子、香蕉,都切成了规整又漂亮的小块。

      “太热了,吃点水果吧,你也不要中暑。”

      陈力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把那盘子往前头推了推。

      “这是……你削的?”蒋嫣不可置信。

      “送我过来的人给买了个果篮。你,将就着吃点吧。医院里,没有好东西。不要中暑。”

      “你的手腕都骨折了,还……弄这个做什么!”

      蒋嫣眨了眨眼。怎么会有雾气?是太热了?还是太累了?她拼命吸了吸鼻子,压了压鼻腔里的酸涩。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很吵。蒋嫣忙背过身去找纸巾。

      陈力右手打着厚厚的石膏板,从小臂到手掌被裹得严严实实,五根手指头可怜巴巴地露在外面。蒋嫣扶住床头柜走过去,摸到上面有滩水渍。

      是他洗水果时洒的水,还是疼出来的汗?

      再看那果盘,苹果去了核,梨子剃了籽,香蕉匀成段。

      她简直不知道,他右手几乎动不了,还要忍着剧痛,是怎么把那一大盘水果洗干净,削好皮,切成块的?

      “害你跑那么久。不要中暑。吃一点吧。”陈力又把盘子往蒋嫣面前推。

      “中暑,中暑,你也知道你中暑了才导致骨折的!中暑的是你不是我!那大热天正当午的,你跑到大高楼天台去做什么!”蒋嫣夹了几块白梨,清甜,水润,一下就过到心里。

      那石膏板很厚一圈箍住小臂,倒是衬得陈力大臂更加粗壮。

      她吃够几块,又想起陈力折腾半天还没有吃上,叉了个香蕉,举起来就往他嘴里塞。

      陈力倒老实,微微张开嘴,嚼也没嚼,一口吞下去。

      夕阳透过病房窄窄的窗子照进来,映得两个人的影子被拉长,交/叠在床/上。

      “我帮你要到赔偿了!”蒋嫣得意洋洋,翘起嘴向陈力邀功。

      “你怎么这样!他们!他们都是些只认钱不认理的!你和他们计较什么!你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欺负你?这件事我去处理就好!这骨折也没多少钱的事!你怎么要这样……怎么这样?”

      印象里,陈力从来没说过这么长一串话。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气息还有点虚弱,但声量大的很,第一回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蒋嫣,满脸忧虑。

      “嘿,就你这样,全世界的亏都要被你吃完了!”几块水果搅得蒋嫣声音含混不清,她第一次觉得简单的苹果和梨子,怎么能这样香甜解渴。

      “你不要不当回事啊!你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你不知道他们有多……”

      “好了!陈力!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说话跟我爸似的!”

      陈力不说话了。

      病房里忽然安静下来。

      他微微挺直了脊背,靠在床头。暮色透过窗帘漫进来,给他苍白的脸色镀了层柔和的暖光。

      日头一寸寸沉下去,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了,连带着那股黏稠的闷热也消散了些。

      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谁也没出声。

      陈力健康的那只手还摆在小桌上,离蒋嫣不过寸许的距离。他先是无意识的张了张手,活动了一下,像是要找回点身体的知觉。

      可就是这一伸,便碰到了蒋嫣正要收拾果盘的手。粗糙的指腹擦过她的手背,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的刺挠。

      但蒋嫣没动,手上的动作也放了,就低着头,连着呼吸都放轻了。

      陈力又动了动手指。

      这下,试探着,用整个手掌拢住了她的。他的手大,轻而易举就将她全包在手心。缓慢的、轻柔的摩挲。

      蒋嫣的拇指条件反射般动了动,轻轻挠过他的掌心。

      但那跟作乱的指头很快被陈力摁住,带了几分迟来的后怕和占有,使了七成的力气。

      “来。”

      陈力的声音低.哑。

      只一个单字,烫得蒋嫣耳根发软。

      他的皮肤棕深,衬得她越发白皙。他的指节粗粝,更显得她手指纤细。

      这样不相称的两只手,此时此刻,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在暮色里发烫。

      *

      不过到底是个娇气姑娘,蒋嫣也没假模假式的客气说要陪床。

      跟陈力打招呼说明天再来看他,转身就自己回家了。

      蒋嫣一走,这病房登时变得冷清又苍白。

      白日的喧嚣、疼痛和疲惫,一下子席卷了陈力。

      他眨了眨眼,又闭上。

      意识模糊的时候,陈力隐约梦到,蒋嫣就穿着那天在高铁站穿给别人看的碎花裙,朝他跑来。

      裙摆飞扬,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而那只漂亮的蝴蝶,终于,要落在他这棵朽树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后怕和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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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作者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签约成功,本文8.28起完结入V。当天会更新一章小剧场庆祝签约入v(第37章)。 友情提示:连载期间追读读者请注意不用重复购买(当然如果愿意支持作者,购买已看内容我也很开心呜) 全订仅需2r,请支持正版!但不要因为便宜所以直接全订先确定自己是否喜欢哦!祝大家能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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