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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生同衾,死同穴 ...

  •   民国二十六年·谷雨

      静舟堂的学徒阿明第一次听见铃声时,正趴在药柜上打瞌睡。

      "叮——"

      清脆的声响惊得他毛笔都掉了。抬头望去,檐角空荡荡的,只有几缕雨丝穿过褪色的红绳。可当他揉着眼睛蹲下去捡笔时,分明看见青砖地上积着个小水洼,涟漪一圈圈荡开,像被无形的铃铛惊扰。

      "陈婆婆!"阿明慌慌张张往后院跑,"咱家铃铛......"

      话没说完就噎在喉咙里——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对着海棠树喃喃自语,手里捧着件月白色的旧衫子。雨水顺着她皱纹的沟壑流下来,分不清是泪是雨。

      "今儿是小姐忌辰。"陈妈头也不回,"去把当归匣子第二层的香点上。"

      阿明这才注意到,树下的石案摆着两盏茶。一盏是沈先生惯用的青瓷杯,另一盏却是个精巧的琉璃盏,盏底沉着几片干枯的海棠花瓣。

      未时三刻,静舟堂来了位金发碧眼的客人。

      霍普金斯教授的大胡子沾满雨水,皮箱里取出个鎏金怀表放在柜台上:"沈先生在吗?这个......该还给他。"

      阿明好奇地拨开表盖,表盘内侧嵌着张小照——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歪头笑着,发间海棠鲜活得仿佛能嗅到香气。更奇的是,原本停走的指针此刻正稳稳走着,秒针划过表盘时发出极轻的"叮"声,与檐角的铃音一模一样。

      "教授!"阿明追出门外,"这表怎么突然......"

      英国人的背影已消失在雨幕中,只有一句话飘回来:"When love is deep, even time falters......"

      阿明挠着头回屋,发现怀表底下还压着张泛黄的船票:1930年4月17日,二等舱7F,乘客姓名栏的"沈砚舟"三字被摩挲得几乎透明。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阿明就被铃声惊醒了。

      这次的声响近得吓人,仿佛就在枕边。他提着油灯循声找去,竟看见药房亮着灯——沈先生常坐的那把藤椅微微摇晃,案头摊开的《静舟合纂》正无风自动,一页页翻到末章那株手绘海棠才停下。

      "小、小姐?"阿明腿肚子直打颤。

      油灯突然"噗"地熄灭。黑暗中,他闻见淡淡的当归香,混着某种像是雨后海棠的清冽气息。再点亮灯时,案上多了几味药材:北沙参、茯苓、还有一包用红纸裹着的梨膏糖。

      最骇人的是砚台——干涸多年的墨池里,竟汪着一泓新墨,笔架上那支静怡常用的狼毫还滴着墨汁,仿佛刚刚有人用过。

      谷雨过后,阿明开始留意到更多怪事。

      晒药时总有多余的影子帮忙翻动竹匾;暴雨天晾在外头的衣衫永远淋不湿;最离奇的是那株枯死多年的海棠,今年竟抽出一根嫩枝,开出的花朵瓣瓣带金线,像极了沈先生青衫上的绣纹。

      "傻小子。"陈妈把蒸好的枣泥糕供在树下,"这有什么好怕的?小姐舍不得走罢了。"

      阿明壮着胆子摸过那根嫩枝,指尖突然刺痛——花刺扎出的血珠渗进树皮,竟被缓缓"吞"了进去。与此同时,檐角铜铃大响,惊飞满树栖鸟。

      当晚他做了个梦。穿月白衫子的姑娘立在药圃里,腕间系着红绳铜铃,正弯腰给一株白芍浇水。听到动静回头一笑,眉眼如画:"新来的小徒弟?砚舟胃寒,记得提醒他药膳里加片姜。"

      民国二十七年春,静舟堂扩建时挖出口樟木箱子。

      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琉璃瓶,每个都盛着暗红液体,瓶身标签从"民国二十年冬"到"二十四年谷雨"。工人们吓得要报官,却被陈妈拦下。

      老太太独自捧着箱子在海棠树下坐了一夜。黎明时分,阿明看见她颤巍巍打开最旧的那个瓶子,将液体缓缓浇在树根处。

      霎时间满树金线海棠无风自动,檐角铜铃响如急雨。更奇的是,那些暗红液体渗入泥土后,竟开出一丛雪白的芍药,花心泛着淡淡的金,恰似沈先生临终时嘴角的笑。

      陈妈终于嚎啕大哭。她抖着手从怀里取出个油纸包,里头是两缕交缠的发——一截鸦青,一段霜白,用褪色的红绳系着,正是旧俗里的"结发"。

      "叮——"

      铜铃在此时突然静止。一片海棠花瓣飘落,正盖在那丛新生的白芍上,像极了当年静怡别在沈砚舟衣襟的那朵。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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