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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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205年12月，七世王继位的第十一年。
凛冬，天际飘着的雪纷纷扬扬，庞若棉絮。
“嘎哇————嘎哇————”
雪原低空盘旋着几只预兆死亡的食腐鹫，羽翼斑黑，声音聒噪不休。
其中一只食腐鹫嚣张地落下，停在了破屋顶上，它贪婪猩红的视线随着冷肃寒风一齐尖利地穿过檐上窟窿，刺进残破的室内。
科恩试图给地上奄奄一息的剑士同伴止血。
不过无济于事，她伤得太重，半数肠子都险些从腹部创口流出来，而她们的最后一支止血药剂已经用完了。
“科恩，听着……”剑士强撑一口气，她死死握着科恩的手，“你得回去，把……带回给妥纳斯他们……它绝对不能落在帝国……手里……”
她们刚从险恶的要塞当中溃逃出来，起义军同伴被帝国悉数剿灭。
科恩继续试着给剑士缝合伤口，她低着头，手一直在颤抖，好像没听去一个字。
剑士强硬地止住她的包扎动作，“科恩！答应我，你一定得去，好不好？”
她看出来了科恩的顾虑，安抚道：“我知道你怕他们误会……但……”
“……”科恩别开眼，她抿着惨白的唇，声音干涩，“好，我答应……我会回阿拉宓要塞，把那样东西带出来，交给妥纳斯。”
“你先别说话，省着点力气，等我拿回来，我们一起……一起去找妥纳斯。”
剑士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她声音微弱下来。
“谢谢你，对不起……”
同伴的身躯业已与雪原的温度一样苍冷，科恩历经惯了死别，只红着眼眶动作麻木地挖了一个浅坑，潦草殓起遗体。
接着，她拍干净肩头的落雪起身，朝着雪原尽头，那座钢铁异兽一样巨大森严的城池行去。
……
阿拉宓是帝国北部最大的一座军事要塞。
它地处边关，易守难攻，世代由卡佩家族镇守。
剑士要科恩寻回的重要之物，就藏在城中心的礼拜教堂内。
清剿来得突然又气势汹汹，她们只来得独身逃出去。
教堂呈回字状的复古庭院内，伫立着一座高约五六米的象牙白镂空四面女神像，旧教神面容明晰圣洁，神像上的落雪仿佛是给祂戴了一顶纯白的桂冠，祂双目沉重又悲悯地拢向教堂外的天空。
今天早些时候的同一片天空下，进行了一场血腥的屠戮————陛下肃清城中叛贼的指令在两天前，被灰信鸦秘密传到了阿拉宓要塞。
七世王即位以来，专行独断，恣睢暴戾，帝国上下敢异议的人在早些年已被清洗一空。
无人再能承担起违背独断暴君的下场，即便是在帝国北方素有威名的阿拉宓城主坎吉赛亚将军也不例外。
清早，城主副手恭恭敬敬地给这群身披黑甲、浑身包裹满血气的刽子手们清空了所有街道，城中所有居民被戒严勒令呆在家中不准外出，直至亲至的帝国军对反贼的清洗结束。
帝国军抓捕出城中藏匿的所有叛贼，捆绑严实，像驱赶羊群一样将他们推搡到教堂外的十字广场上。
自北部家族落败以后，阿拉宓广场中央上的腰斩台已经百年不曾启用，蔓延满锈迹，今日却被叛贼滚烫的鲜血和哀嚎刷洗一新。
四面女神心慈，不忍凡间生民受苦，塑像的眼珠下淌出一道融化的雪水。
要寻回的东西藏在神像脚下，科恩挖出了那枚‘石头’的尸体，揣在怀里收好。
有人来了。她敏锐地抬起头。
外面传来盔甲在雪地行走的声响，科恩迅速藏匿好身形。
又是一批新的帝国铁骑进教堂内搜查，他们身着黑甲，是七世王手底下最忠实的爪牙。
两名被分散出来探查的士兵仔仔细细用魔导石巡视过后院的每一寸空间，绝不放过任何生物痕迹的波动。
茫茫雪色当中，一道身着亚麻衣的身影从廊柱下一闪而过。
“站住！”
觉察异样，前来搜查的帝国军当即厉声呵止。
他俩举起武器戒备向前，那道身影却已经不见踪迹了，手中用于搜寻的帝国新一代魔导石毫无动静。
此处后院地处偏僻，四下空空落落，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只有角落一簇开得不算艳丽的雪地玫瑰。
两名帝国军警惕地移动向玫瑰丛。
“教堂祷告室后面的第三间小院有情况，快汇报给中—————”
出声的帝国军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他们俩便双双悄无声息地咽气倒地。
帝国南的堕精灵部族善使双刀，她掌控这种武器有着堪称与生俱来的熟稔。
科恩娴熟地用两柄纸片一样薄而锋利的匕首割开了他们的喉管，淡淡的腥气混入本就浑浊的空气当中。
雪地玫瑰品相独特，叶瓣和枝干都是深邃的暗红，用来藏匿两具尸体再合适不过。
科恩接住他们软趴趴倒下的身躯，拖拽尸体扔进花丛遮掩，顺手搜刮干净帝国军身上装备的所有武器。
教堂外庭的空气甜腻沉闷又盛满血腥气，无孔不入的寒冷包裹住了她每一寸身躯，身上单薄的亚麻布裙起不了多少御寒作用。
在严寒与神经紧绷的双重威慑下，科恩的身躯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她血脉的一半来自人类，另一半源自于堕种精灵族群，她们群居于热带雨林附近，本就不是耐寒的种族，更何况她的身躯里还有一半羸弱的人类血统。
继续躲藏下去等同于坐以待毙，科恩深谙帝国军的秉性，他们是闻腥而动、诡诈警觉的猎杀者，搜寻此处的军队只会越来越多，搜查也会愈发密集。
她必须得逃脱出去，把消息和手中的‘石头’一起送到妥纳斯手中。
妥纳斯是这本小说的主角，起义军的领袖，真正的天命之子，他肯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科恩借助跑攀跳上三米多高的墙壁，如同一只轻盈的雨燕一样跳上屋顶，她抬手扯好兜帽，盖住脸免受风雪侵扰。
教堂西南方有一条废弃矿道，它连通了护城河，这会是一天当中风雪最盛的时刻，帝国军也难免受影响，去那里逃几率更高。
踩住的积雪扬起片片粒粒的微尘，科恩连续纵越过多片瓦檐。
底下的街道寂静空旷，只余铁骑们纷沓的马蹄声，地面布满厚重如棉被的落雪，凌乱翻滚泼墨般的恐怖红痕狰狞而刺目。
她的同伴们就是在这片地方流尽了血。
眼见离矿道越来越近，一支羽箭“嗖”钉穿她兜帽，贴着脸颊飞过去，科恩闻声侧头一避，又急又险地躲开这一暗箭。
被巡逻的帝国军发现实属意料之中。
科恩无心恋战，只顾低头冒险冲一把，等跳进了护城河，除非帝国军把河水全部抽干，否则抓住她的概率微乎其微。
对面见一箭不中又连发四箭。
这次科恩只来得及躲开三箭，最后一支羽箭如同恼人的锯齿蜂，狠狠咬住了她右肩胛骨，命中同时令她浑身一软，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帝国军向来手段狠辣阴险，围剿胆敢公然站出来反抗的叛贼时更是专下狠药。
这柄箭头不知抹了多少毒，见效如此猛烈。
科恩腿根一软，踉跄一步跪倒在屋檐上。
喉头因剧烈运动尝出甜腥味，科恩死命咬住唇，她摸索腰侧的匕首，试图再撑起身躯。
不行，再坚持下，再跑几步，就能逃脱出去了。
她决不能在这里倒下。
得，得先止血……不能直接拔箭头，还得……还得，逃出去。
大脑被毒药麻痹，意识混沌，搅成一团。
沉重的铁链甩上屋檐，缠住她脚踝像拖沙袋一样扯了下去。
科恩一从高处坠落，即刻就被帝国军蜂拥而至围住按在地上，冰冷的甲胄毫不留情刮过肋骨和手臂，把她身上所有武器都取了下来。
“抓住了。”士兵向领队汇报道。
领队吩咐道：“捆结实点，不能像教堂后院那两个废物一样。”
“咳……”
手腕腰腹和脖颈的锁链缠得极紧实，科恩感到一阵窒息的反胃。
她踉跄地跌倒，长发挡住了大半张脸。裤子只是很薄的面料，跪坐在地，她膝盖被雪冻得生痛。
“抬起头来。”宝剑挑起她冻得苍白的下颌，领队轻佻地审视着这名战俘。
领队阴恻恻地戏谑道：“瞧瞧，我们居然在这里抓到了一只偷跑掉的老鼠。”
科恩脸被迫抬起，她翠色的眼珠翻起与帝国军对视，面前几位士兵浑身都被黑金盔甲包裹，脸上也戴着黑色金属的外骨骼面罩，身躯高大修长而有力，如同几具冷肃的石像，逼迫感极强。
科恩清楚地看到，离她最近的领队胸前挂了枚程亮的银色勋章。
勋章通体银白，凹凸起黑金纹路状似高高在上的狮鹫，闪烁着冷漠的光泽。
科恩下意识死死咬住了舌头。
佩戴这样熟悉的勋章……她几乎是触电一般地浑身颤抖，过去痛苦与恐惧的记忆翻山倒海涌现出来，她对于这个图案的畏怕深入骨髓。
帝国军当中因作风残暴而臭名昭著的“血戮骑士团”。
一支由十位大公和其手底下无数的侍从构成的铁血军队，陛下手中最唯命是从的一支亲属卫队，只听命于帝王，忠诚于帝王，直接授命于陛下的旨意，所到之处犹如帝王亲至。
他们以残忍和暴戾的铁血手腕镇压着帝国群众们，让百姓对暴君的种种恶行敢怒不敢言。
从勋章外形来判断，面前的这位在血戮军地位应该也不低。
“教堂里那两个废物是你杀的吗？”
领队的剑刃托起她苍白的下颌，刻出一道鲜明的血痕。
“我不知道你在……呃！”见她狡辩，领队抬手示意，手下立即心领神会，科恩腹部被他们猛砸两拳，痛得她闷哼出声。
一群畜生。
科恩捂住腹部呕了两口血。
下手还是这么狠辣。
“嘘，想好再回答。”
沾满血浆的冷兵器悬在额前，苍白的剑锋反射出她桀骜又不屈的眼色。
“我说了，我不知道。”科恩舔干净齿缝里的血，一字一句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平民，没有那样的本事。”
她穿得很单薄，深冬严雪的天气只裹了一件单层亚麻裙，宽松的布料露出领口、小腿和靴子，被箭矢射穿的兜帽根本遮不住倾泻的墨色长发，发丝被风雪吹起，缠住冻得发白的肩头和锁骨，任谁来都会觉得她看起来孱弱又无害。
或许她应该跟十字广场那些斗胆加入起义军的普通百姓一样，立马被塞进腰斩台里砍成两段，而不是想方设法地逼供。
领队深知这个出马一支小队才捕获的反贼绝非表面如此无害。
他冷笑出声：“希望你进了刑讯室里，嘴还会这么硬。”
他抬手，不想再废话，示意手下把科恩拖下去。
变故陡生，任谁也没料到，被按在地下的嫌犯突然挣脱了锁链，掀翻了压制她的两名骑士。
押送囚犯的枷锁专门由出身血戮军的斐南公爵特制，具有抑制魔力的效果，方才射中她的箭头上抹了足够放倒一头成年冰原鬣熊的神经毒素，没想到这个嫌犯居然不仅能行动，还有余力挣脱枷锁。
方才搜身那么仔细，却让她手中还藏了一把匕首，领队距她最近，被一刀放倒。
血戮军领队慢半拍地捂住脖子，颈侧的皮肉被完全翻开，鲜血喷涌而出，顺着指缝大片飙向雪地。
索性身体里肆虐的神经毒素限制了她的力道，没能当场斩下领队的头颅。
一记偷袭成功，科恩不恋战，收刀飞速起身，敏捷地闪身冲进最近的建筑里，顷刻就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房屋之间。
“给我追！”
领队撑着剑站起来，他险些被斩首，细密的血线顺着铠甲连接处蔓延，看起来却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恼火至极，他勃然大怒道，“一群废物，连个身中剧毒的囚犯都看不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