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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黑狱蚀骨·湮灭的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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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墨书院。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冰冷刺骨的嘲弄,覆盖在剥夺人性、碾碎灵魂的地狱牢笼之上。
于千雪被粗暴地推搡进编号“B-7”的单人囚室。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轰然锁死,隔绝了外面模糊的人声,也彻底隔绝了阳光与希望的气息。冰冷的空气瞬间挤压过来,带着浓烈的消毒水、陈年霉菌、潮湿石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汗液混杂的气味。幽闭感如同实质的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
房间简陋如一口石棺。四壁是剥落起皮、惨白如骸骨的石灰墙。高处一小扇焊死铁栏、布满污垢的气窗,吝啬地透进一点天光,映着空气中永远悬浮的细微尘埃。一张冰冷的铁架床紧贴墙壁,薄薄的、带着可疑污渍的床垫下便是坚硬的钢管轮廓。墙角一个浅浅的铁皮凹柜,柜体锈蚀斑驳。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盏赤裸的、功率强大的白炽灯泡,24小时刺眼灼目,无情地剥夺昼夜感知。
门下方一道狭窄冰冷的金属槽口,是内外唯一的物质通道。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每隔一段时间便在此响起,宣告着“饭”的到来。
名为“治疗”,实为酷刑的日子重复上演。
清晨(也许是估测的时间),槽口哗啦一响,搪瓷破碗被推进来。里面是半碗粘稠如浆糊、颜色灰暗、漂浮着未洗净菜叶梗、散发着淡淡馊气的糊状物。初来乍到,于千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本能地推了回去。
回应她的,是几分钟后槽口猛然拉开的巨响,一只粗壮的手伸进来,狠狠扇在她脸上!力道沉重,打得她眼前发黑,耳鸣不绝,脸颊瞬间红肿!
“不知好歹!饿着!”看守恶狠狠的呵斥伴随着槽口重新锁死的声音。
饥饿很快成为身体的暴君。当下一份同样恶心的食物被推进来时,求生的本能让于千雪颤抖着手接过碗,闭上眼,屏住呼吸,勉强将那些散发着怪味的糊状物咽下去。喉咙如同吞下泥沙砾石。
“忏悔课”在巨大的“明镜堂”进行。所有像她一样被剥夺身份的“学员”,必须如同没有灵魂的石俑般,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长时间笔挺跪坐。高台上,“导师”用如同金属摩擦般尖锐刻板的语调,通过劣质扩音器强行灌输:
“情是毒火!爱是焚心业障!”
“同性畸恋!违背天道人伦!是身心沉沦的顽疾恶症!”
“父母生养,恩泽浩荡!尔等忤逆伦常,行此污秽不耻之事,是为人伦纲常所不容的大不孝!万死难赎其罪!”
“唯愿彻底割断痴妄!净心涤髓!方得重见天光!……”
长时间的跪坐,膝盖骨仿佛被钉进水泥,腿脚麻木失去知觉。于千雪强迫自己低头,用意志抵抗着那令人作呕的精神绞杀。但思维片刻的游离,立刻引来“督导”(看守中级别较高者)粗暴的呵斥:“于千雪!眼珠子乱转什么?!还在想那些肮脏龌龊?!说!是不是不知悔改?!”冰冷的藤条随即呼啸着抽在她瘦弱的脊背上!剧痛让她身体猛地前倾,几乎趴倒!喉头腥甜!
浑浊刺鼻的药水。一日三次,强制灌服。看守掐开她的下颌,粗鲁地将散发着类似铁锈和化学制剂混合气味的、深褐色的、冰冷粘稠的液体强行灌入!反抗只会招来更凶猛的殴打!液体呛入气管,引起撕裂般的咳嗽和呕吐!随后,便是令人昏沉迟滞、噩梦不断的折磨,分不清现实幻境。
□□的鞭笞无处不在。“顶撞师长”(眼神中有质疑)、“抗拒感化”(服药后呕吐)、“心怀邪念”(表情不驯)……任何微小的言行或神态,都成为看守挥舞藤条或胶皮管的理由。
“啪!啪!啪!”
藤条撕开皮肉的脆响。胶皮管沉闷如重锤砸骨。剧痛让她蜷缩在地,喉间压抑着濒死的呜咽,嘴唇被咬破,舌尖尝到咸腥的铁锈味。胳膊、后背、大腿……新伤叠旧伤,紫黑色瘀血肿胀隆起,皮肤下如同爬满了滚烫的蠕虫。看守似乎精研过人体,避开要害,专挑神经密集处抽打,将痛感放大到极致。
于千雪被打后蜷缩在“明镜堂”角落里处理带刺藤条(一种折磨性的“劳动”)时,一道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落在她新伤处的血痂和青紫交错的手腕上。她下意识抬头,迎上了几步之外一个年轻男子的视线。
他叫唐子澄。身形颀长却单薄得可怕,脸上血色全无,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让于千雪心头一凛。与其他学员那种彻底麻木死寂的眼神不同,他的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寒潭最深处的冰针般的锐利光芒,以及一种深重的、被同类相残的绝望浸透了的疲惫。他比于千雪早来大约六个月,身上带着更多长期禁锢的痕迹。
看守踱到远处。藤条刮削的枯燥声响中,唐子澄动作自然地挪近了一些位置。他没有看她,只对着手中扭曲的藤条,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叹息般的气流:
“药……吐不出来的……趁他们不注意,抠喉咙……” 他的声音带着药物损害后的沙哑和长期的沉默带来的滞涩。
于千雪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一下!这不是关心!更像是一种过来人的、点到即止的提醒!
“……眼神……藏起来。”他继续低语,刮刀在藤条上拉出刺耳的一长声,“……这里不需要……脊梁……骨头硬的……只会挨打挨饿挨关……” 他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耗尽了所有气力,声音更低哑下去,
“活下去……想活……就得让骨头……变软……变得……跟他们要的……一样……” 他的尾音近乎消散,那丝残留的锐利光芒彻底熄灭,只余下比死水更深的麻木。“……别学我……白熬六个月……”
这近乎低语的寥寥数句,却像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穿了于千雪强撑的盔甲,扎在最脆弱的地方!变软?丢掉骨头?放弃柳木栖?放弃那紧贴在心口、冰凉却支撑着她的飞燕草?
绝对不行!
心底一声嘶吼!她用力眨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指甲更深地抠进带刺的藤皮里,勒出更深的血痕!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要挺下去!千雪还在等我!她在等我!
然而,书院有的是耐心和手段去“规训”每一个不屈的灵魂。
她那看似沉默的坚持、眼底深处不肯熄灭的零星火种、以及日渐消瘦却依旧绷紧的倔强姿态,在“蒋督导”眼中如同顽石硌脚。蒋督导,一个身材矮壮、目光阴鸷如毒蛇、满脸横肉的中年看守头目,每每扫过于千雪,眼中便掠过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带着征服欲的狞笑。
“冥顽不灵!”蒋督导指着又一次因“精神不集中”而被藤条抽打到蜷缩在地的于千雪,“看来常规惩戒远远不够!把她带去‘静心室’,好好体会什么是深度‘静思’!”
这一次被押解去的,不是普通的禁闭室。
门沉重关上!锁死!
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浓重霉菌、陈年排泄物干涸残留物、鼠尸腐烂气息以及某种类似腐肉腐烂的极致恶臭,如同实质化的粘稠毒气,瞬间涌入鼻腔!刺激得于千雪瞬间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睛被熏得泪流不止!
黑暗!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如同凝固沥青般的黑暗!像一只冰冷巨口,瞬间吞没了她!眼睛彻底失去了功能,如同被挖掉般空洞!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连自己的轮廓都无法感知!空间极度狭小,头顶似乎紧压下来,墙壁湿滑冰冷,腻子层不断剥落,掉在她汗湿的脖颈上。
绝对的静!静到只听见自己如同擂鼓般失控的心跳和如同破风箱般粗重杂乱的喘息!接着,便是无边的死寂中,大脑制造出的、如同亿万只微小飞虫钻入耳膜噬咬般的、恐怖嗡鸣!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成折磨的永恒!恐惧如同细密的冰针,穿透衣物刺入骨髓!
槽口被拉开。
一道微弱的光线短暂撕裂黑暗!
一盆比以往更加污秽不堪、散发着浓烈刺鼻腐臭气息的搪瓷盆被推了进来!
借着那一闪即逝的光——于千雪惊恐地看到!那粘稠发黑、表面漂浮着一层油腻白沫的糊状物里,翻滚着、扭动着密密麻麻、细小惨白的蛆虫!腥臊、腐败恶臭如同巨浪,瞬间再次冲垮了她的忍耐底线!
“呕——!”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让她猛地将那污秽推开!身体向后蜷缩,抵住冰冷湿滑的墙壁,剧烈呕吐!
“不识抬举!饿死她!”蒋督导阴冷的声音伴随着锁槽再次合上。
黑暗和死寂,携带着那令人窒息的、如同墓地般的恶臭,再次将她死死按入绝望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感彻底消亡。身体对饥饿的痛苦感知早已麻木,但胃袋空空发出的尖锐鸣叫,如同地狱的号角在召唤。当槽口再次被拉开,那盆散发着地狱气息的“食物”再次出现时——
于千雪的意识已经滑入一片混沌的沼泽。看守的脚步声远去。黑暗的死寂再次笼罩。然而,生理的本能、求存的本能,如同一头垂死的野兽,在最后的深渊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她被一股巨大的、原始的力量驱动着!
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爬向那团黑暗中的污秽之物!
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沾满灰尘和呕吐物痕迹的爬行印记。
手指如同利爪!狠狠地插进那冰冷、粘稠、如同烂泥般覆盖蠕动虫尸的糊状物里!
抓起来!塞进嘴里!
恶臭!冰凉!沙砾在牙齿间碾磨!蠕虫碾碎的粘腻感在舌苔上爆炸!
泪水!咸涩!鼻涕!混着这恐怖的“食物”被疯狂地吞咽下去!
喉咙发出“嗬嗬”的、不类人声的、野兽吞咽与绝望呜咽交织的闷响!
她不再是人。她只是依靠原始本能、为了心中那点微弱的星火、甘愿吞食腐肉以存续的一缕幽魂。泪水奔涌,不是因为食物的肮脏,而是痛悼自己已然彻底抛弃为“人”的尊严、坠入深渊最底层的、彻底而绝望的自我毁灭! 那冰冷的污泥填充着生理的空洞,也埋葬着“于千雪”此名字所代表的一切意义。
黑暗小屋的蹂躏并未摧毁书院对她的“重视”。在于千雪侥幸活下来、被丢回那冰冷的铁架床上休养的某个深夜,看守冰冷的声音在门外炸响:
“于千雪!蒋督导叫你!思想汇报!”
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她无力反抗。
被带到角落尽头那个堆放杂物、散发着浓烈抹布馊味和铁锈腥气的工具间。昏黄摇晃的灯光映照出满地狼藉。反锁的金属门栓发出令人胆寒的“咔嚓”声。
蒋督导那张满是横肉、眼窝深陷的、泛着油腻汗光的脸出现在摇曳的灯光下。门被他从内反锁的瞬间,那张脸上平日里的虚假的肃厉瞬间剥落,露出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如同野狗般饥渴的原始贪婪!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带着一种攫取猎物的兴奋和残忍,一步步逼近。
“啧啧……”他搓着手,目光如同湿冷的毒蛇从于千雪苍白憔悴的脸上滑到颈项,再到微微起伏的胸口,“丫头片子,挺受罪哈?知道错了吗?”他猛地凑近,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酒精和汗臭混合的气味直冲她的面门!那双油腻的大手粗暴地抓住她单薄囚服的前襟!
“滋啦——!”
布料撕裂的刺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如同惊雷!撕裂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不——!滚开!!!”于千雪的尖叫声瞬间撕破凝固的空气!极致的恐惧和羞辱点燃了垂死的本能!肾上腺素喷涌!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低头狠狠咬向蒋督导扼在她衣领上的手腕!
“嗷——!”蒋督导发出一声吃痛的狂吼!手臂剧痛让他条件反射地松开!
于千雪趁机如同脱兔般向后跳开,抓起手边一根锈蚀的断柄拖把,朝着蒋督导狠狠砸去!
“贱货!找死!”剧痛彻底激怒了蒋督导!他眼中凶光大盛,如同被激怒的熊罴!侧身避开木棍,一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扇在于千雪脸上!
“啪!”
巨大的冲击力让于千雪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后脑勺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金属水槽边缘!
“哐!”
剧痛!眩晕!眼前瞬间爆开一片白光!所有声音都模糊远去!
蒋督导却毫不留情!紧随而上,沉重的膝盖狠狠顶在她柔软的小腹上!
“呜!!”窒息般的剧痛让她蜷缩!
一只手如铁钳般掐住她细瘦的脖子!将她死死按在地上!粗糙冰冷的水泥地面摩擦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粗暴地撕扯着她身上仅存的、薄薄的贴身衣物!粗硬的拉链头隔着布摩擦着她裸露的肩膀皮肤!浓烈浑浊的酒气喷吐在她的耳后脖颈!
那股浓烈的体臭混合着暴虐的欲望气息,像无数只肮脏的蛆虫钻进她的鼻腔,钻进她的灵魂深处!被死死禁锢的身体疯狂挣扎扭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割喉放血的垂死家禽般的、微弱而破碎的抵抗!
极致的肮脏感! 深入骨髓!远甚于吞下馊饭!远甚于皮肉之苦!这是对个体存在价值根本性、毁灭性的亵渎和摧毁!是比物理死亡更甚的灭绝!灵魂在那双充满暴戾欲望的眼中彻底被撕成了碎片!意识如同沉入黏稠冰冷的黑潮,放弃的念头如冰冷的毒液蔓延。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如同巨石压垮她最后一丝求生意志、她的挣扎趋于无声、瞳孔开始扩散之际——
工具间厚重的铁门外,另一名看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焦虑,突然拔高了声音喊道:
“老蒋!! 孙头儿带人查房!已经到C区拐角了!!快!!!”
压在身上的、如同山峦般的重量猛地一僵!
那令人窒息的、浓烈到作呕的躯体重重抬起!
蒋督导像被踩了尾巴的恶犬,猛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提起松垮的皮带扣好!他眼神怨毒地剜了一眼躺在冰冷地面上如同破碎玩偶般喘息、失去最后一丝力气的于千雪,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在她脸上!
“呸!晦气的烂货!给老子烂在这!”
他不再有丝毫停留,猛地拉开铁门,身影如老鼠般消失在昏暗走廊尽头的阴影里,脚步声仓促远去。
沉重的铁门被外面的风吹动,吱呀一声,留下一条狭窄的光缝。
工具间里只剩下死寂。以及于千雪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泪水,没有任何声音地、像决堤的冰河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粘稠的冷汗、污物、血迹和被啐上的浓痰,冰冷地流淌,灼烧着她的皮肤。身体的剧痛已经远去,只剩下一种灵魂被彻底碾碎后的、万念俱灰的麻木和死寂。意识沉沉下落,坠入一片再无声息的漆黑深潭。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模糊视线边缘,透过门缝那线惨淡的光,几缕被汗水和泪水浸透、凌乱黏在脏污地面的黑棕色发丝,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失去了所有生机的垂死荆棘。
那个曾经像飞燕草一样渴望阳光和自由的女孩——于千雪,已经死在了今夜。她的生命,被黑暗吞噬,被污秽碾碎,被绝望凌迟,在这座名为“净墨书院”的坟墓里,凋零殆尽。唯剩下胸口那一点冰冷僵硬的金属凸起,还烙印着关于另一颗心的、遥不可及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