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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是白月光的替身,他却为我疯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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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推门进来时,我正对着梳妆镜,小心翼翼地点着眼角那颗痣。朱砂色的细笔尖悬在皮肤上方,手要稳,位置要分毫不差——左边眼尾下方三毫米,那颗让顾沉恍惚了五年的小痣。位置对了,他看我的眼神才会短暂地失去焦距,掠过我的脸,望向另一个早已不在的人。
空气里有他惯用的雪松尾调香水味,冷冽又霸道地侵占了整个空间。镜子里映出他高大的身影,裁剪精良的黑色西装裹着宽肩窄腰,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沉淀着一层常年化不开的阴郁和……此刻看到我动作时毫不掩饰的厌烦。
“又在弄这个?”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精准地扎进我耳膜。
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笔尖差点偏移。我稳住呼吸,完成最后一笔,才转过身,对着他扬起一个练习过无数遍、弧度温顺又带着点怯意的笑容:“你回来了?厨房温着汤,要不要……”
“林晚晚,”他打断我,几步就跨到面前。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下来,带着迫人的压力。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凉意,猛地攫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强迫我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在我脸上反复巡梭,最终定格在我刚刚点好的那颗痣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挑剔。
他拇指的指腹极其用力地碾过那颗新点的朱砂痣,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精心点好的颜色瞬间糊开一小片,狼狈不堪。他眼神里的厌烦更浓了,像在看一件弄脏了又无法彻底洗净的赝品。
“东施效颦。”薄唇吐出刻薄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画得再像,你也永远比不上她。记住你的身份,林晚晚,你只是个替身。”他松开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随意地在我昂贵的真丝睡裙上蹭了蹭指尖,转身走向酒柜,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啬给予。
下巴的钝痛蔓延开,混合着心口早已麻木的、熟悉的空洞。我站在原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眼角糊掉的红痕和苍白的脸,像个被撕破了面具的小丑。五年了,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扮演着另一个女人的影子,活在他施舍的方寸之地里,连呼吸都要模仿她的频率。我的名字“晚晚”,成了他心尖上那个“晚晴”最廉价的回声。
胃部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熟悉的绞痛,瞬间抽干了我脸上最后一点血色。我猛地弯下腰,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梳妆台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冷汗几乎是立刻就从额角、后背冒了出来,眼前阵阵发黑。最近这痛来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凶,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腹腔里凶狠地搅动。
身后传来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顾沉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他倚着酒柜,视线淡漠地扫过我蜷缩颤抖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冷硬:“别在我面前装可怜,林晚晚。这套用多了,只会让我更恶心。”
钻心的疼痛和这句淬毒的话绞在一起,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的味道,硬生生把那口血咽了回去。不能吐,不能在他面前示弱。替身,连生病的资格都是僭越。我扶着梳妆台,用尽全身力气慢慢直起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步挪向客房——那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身后,他冰冷的警告再次响起:“下个月初八,晚晴回国,家里会办欢迎宴。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化作更深的寒意,“别出来碍眼。安分待在你的房间里,懂吗?”
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胃里的绞痛还在肆虐,像无数把钝刀在里面反复切割。我蜷缩起来,额头抵着膝盖,牙齿深深陷进手臂的皮肉里,才勉强堵住喉咙里破碎的呜咽。
“晚晴”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下月初八……欢迎宴……他迫不及待地要为他的白月光接风洗尘,而我这个碍眼的赝品,连出现在自己家里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黑暗里,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还有身体深处传来的、绝望的痛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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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那天,顾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悠扬的小提琴声流淌在每一个角落。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槟酒气和女士香水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所有人都在笑,谈论着久别重逢的喜悦,谈论着顾沉与苏晚晴这对金童玉女终于破镜重圆的佳话。
我像个幽灵,穿着最不起眼的灰色旧毛衣,蜷缩在二楼走廊最深、最暗的那个拐角阴影里。冰凉的墙壁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骨髓,却比不上心底那一片荒芜的寒意。楼下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模糊不清,却又无比清晰地提醒着我这里的格格不入。
“晚晴姐,你可算回来了!顾哥这些年……”
“就是,顾总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呢……”
“瞧瞧这郎才女貌的,兜兜转转还是命中注定!”
零星的恭维和笑声尖锐地刺破空气,钻入我的耳朵。我把自己缩得更小,手臂紧紧环抱着膝盖,胃部持续不断的闷痛成了此刻唯一的、真实的陪伴。止痛药的效力在消退,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钝痛感又开始在腹腔深处隐隐蔓延。
楼梯口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伴着女人娇柔的笑语和男人低沉温和的回应——是顾沉和苏晚晴。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惧。别看见我,别看见我……我在心里无声地祈求。
“咦?沉哥哥,那边角落里……”苏晚晴带着一丝好奇的甜美嗓音,像淬了蜜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我的伪装。
脚步声停在了离我不远的楼梯口。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
我僵硬地抬起头。顾沉站在苏晚晴身侧,手臂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揽着她的纤腰。他今天穿着剪裁完美的银灰色礼服,英俊得无可挑剔,只是此刻看向我的眼神,却比这宅子里任何一处阴影都要冰冷、阴沉。那目光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暴怒和深深的嫌恶,仿佛我是突然从阴沟里爬出来、玷污了他完美盛宴的秽物。
苏晚晴依偎在他怀里,一袭华美的香槟色鱼尾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光彩照人。她微微歪着头,那双与我刻意模仿过无数次、此刻却灵动纯真得多的眼睛,正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打量着我,像在看一只误入华堂的、脏兮兮的流浪猫。
“沉哥哥,她是谁呀?”苏晚晴的声音柔柔的,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打破了沉默。
顾沉揽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下,视线像冰锥一样钉在我身上,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没有回答苏晚晴的问题,只是用一种能冻结血液的声音对我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的:“林晚晚!谁让你出来的?滚回你的房间去!立刻!马上!”
那声音里的戾气和毫不留情的驱逐,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积压了五年的委屈、隐忍、痛苦,还有身体里那越来越无法忽视的、濒临崩溃的绝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悲愤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烧断了理智的弦。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体因为疼痛和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微微发抖。我没有看苏晚晴,只是死死地盯着顾沉,盯着这个我爱了五年、也囚禁了我五年的男人。喉咙里堵着血块般的哽咽,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顾沉……我疼……我好疼……”不是撒娇,是濒死动物最后的哀鸣。
他眼底的冰霜似乎裂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但那丝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更深的厌恶和一种被忤逆的狂怒席卷了他的眼眸。他像是被我的“不识趣”彻底激怒,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
“疼?”他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又残忍,像刀子刮过玻璃,“林晚晚,收起你这套把戏!晚晴回来是大喜的日子,你在这里装什么可怜?给我添堵吗?”他的目光扫过我惨白如纸的脸和额角的冷汗,非但没有一丝动容,反而像是确认了我的“惺惺作态”,怒意更盛。
就在这时,一个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托盘上放着几杯剔透的香槟。
顾沉眼神一厉,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冷酷和急于摆脱麻烦的烦躁,他看也不看,伸手就抄起离他最近的一杯香槟。金黄的酒液在璀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下一秒,冰冷的、带着气泡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朝我泼来!
“哗啦——!”
香槟的凉意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旧毛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刺骨的冷。几缕被泼湿的头发狼狈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酒液顺着发梢滴落,在灰色的衣料上洇开深色的、屈辱的印记。几滴溅进了眼睛里,带来辛辣的刺痛感,模糊了视线。
世界仿佛瞬间失声。楼下的音乐、谈笑,苏晚晴低低的惊呼,全都消失了。只有香槟滴落在地毯上的轻微声响,和我自己沉重而破碎的喘息。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像被丢进了冰窟。脸上残留的酒液缓缓滑落,分不清是酒,还是终于控制不住滚落的、滚烫的眼泪。心脏的位置,那片早已麻木的荒芜之地,传来一阵清晰的、彻底碎裂的声音。
原来,五年的痴心,五年的隐忍,五年的模仿,在他眼里,真的连一滴泼向我的香槟都不如。他甚至不愿意再听我说一个字。
顾沉看着我瞬间湿透、狼狈不堪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一闪而过的烦躁,又像是某种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被触动的什么,但最终都被更深的冷漠和急于维护苏晚晴的强硬所覆盖。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只冷冷地丢下一句:“把她弄干净,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是对僵在旁边的侍者,还是对空气。然后他揽着明显受到惊吓、依偎在他怀里的苏晚晴,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将我和这片冰冷的狼藉彻底遗弃在阴影里。
侍者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递上毛巾,又不敢靠近。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渍和泪水,指尖冰凉。胃部的剧痛在巨大的羞辱和心死之后,反而诡异地平息了一些,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彻底的麻木。我挺直了背脊,尽管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我没有看任何人,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属于我的、冰冷的房门。
身后,那场为苏晚晴而设的盛宴,依旧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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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市中心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
我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几乎要把那廉价的布料抠破。周围是低声的啜泣、焦躁的踱步声,还有医生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宣判。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晚晚?”护士的声音在嘈杂中响起。
我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几乎是弹跳起来,踉跄着跟着护士走进诊室。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表情凝重,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影像图一片触目惊心的阴影。
他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那叹息像重锤砸在我心上。“林小姐,根据最终病理报告和全身影像检查结果……确诊是胃癌晚期。病灶范围很大,已经……多处转移。”他指了指屏幕上那片扩散的阴影,“情况很不乐观。”
胃癌……晚期……转移……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根根钉进我的耳膜,穿透颅骨,直抵心脏最深处。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种尖锐的、持续的耳鸣。诊室惨白的灯光在眼前晃动、旋转。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空气灌进去,引起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
咳得眼前阵阵发黑,佝偻着腰,几乎要呕出血来。护士连忙扶住我,递过来一杯温水。我颤抖着接过,杯子里的水晃出来,打湿了手背,一片冰凉。
“建议……尽快入院治疗,虽然……但或许能延长……”医生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我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诊断书,纸张边缘被捏得卷曲变形,上面“胃癌晚期”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
浑浑噩噩地走出诊室,医院走廊惨白的光线晃得人头晕目眩。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刀尖。胃里没有痛,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仿佛那个正在疯狂吞噬生命的病灶也一并带走了所有的知觉。
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死寂的感官里被无限放大,惊得我差点跳起来。我像个生锈的机械,动作迟缓僵硬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顾沉的助理,周扬。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这个时候……他找我?难道是……
指尖冰凉,带着濒死的颤抖,划开接听键。
“林小姐,”周扬的声音公式化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顾总让我通知您,苏小姐下周六晚上在‘云顶’举办生日晚宴。顾总的意思是,希望您……届时能回避一下,不要出现在家里或者任何可能引起苏小姐不快的地方。顾总为您在城东的‘丽景’酒店预留了房间,晚宴结束后会通知您回去。”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进我的耳朵里。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冰凌,精准地刺穿了我刚刚被宣判死刑的、残破不堪的心房。
生日晚宴……回避……酒店预留房间……
为了苏晚晴的生日,他要再次把我这个碍眼的“东西”清理出去,像清理一堆垃圾。
手里的诊断书“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光洁的地砖上。我僵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周扬公式化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什么“房卡会送到酒店前台”之类的安排。但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旋转着,扭曲着。耳边是周扬冰冷的声音和医生宣判死刑的声音交织重叠,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荒诞的轰鸣。
胃癌晚期。
苏晚晴的生日宴。
被驱逐出“家”的酒店房卡。
一股无法形容的、腥甜的铁锈味猛地涌上喉咙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我猛地捂住嘴,剧烈的咳嗽再也无法抑制,身体剧烈地弓起,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指缝间,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渗了出来,一滴,两滴……刺目的鲜红,溅落在脚边那张同样刺目的白色诊断书上,像开出了一朵朵绝望的、妖异的花。
周扬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声音顿了一下:“林小姐?您……没事吧?”
我死死捂住嘴,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那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和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勉强拉回一丝神智。
“……知道了。”我对着手机,从染血的指缝间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彻底的死寂。
然后,不等对方再说什么,我切断了通话。
世界彻底安静了。
我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捡起地上那张染了点点猩红的诊断书。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纸张,拂过那宣告我生命倒计时的字迹,再拂过那属于顾沉助理的、刚刚下达驱逐令的通话记录。
一个念头,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中,如同深渊里浮起的寒冰,清晰、坚定、再无波澜地浮现出来。
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和嘴角未干的血迹。我打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名字——沈聿。顾沉的死对头,那个在商场上手段狠厉、与顾沉斗得你死我活的男人。仅有的几次见面,他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看过来时,总带着一丝让我莫名心悸的探究,仿佛能穿透我拙劣的替身外壳,看到一些别的什么。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烈的消毒水味混杂着血腥气,灌入肺腑。
然后,我按了下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通。沈聿低沉磁性的嗓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林晚晚?”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燃烧殆尽的灰烬和一片冰冷的死水。
“沈聿,”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帮我个忙。帮我……把我签过的那份遗体捐赠书,送到顾沉面前。在他……最得意的时候。”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几秒钟后,沈聿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情绪,却异常沉稳:“好。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我低头看着诊断书上刺目的“晚期”,看着屏幕上那个刚刚下达驱逐令的号码。嘴角缓缓扯开一个微小的弧度,冰冷,空洞,带着最后一丝残忍的、玉石俱焚的快意。
“告诉他……”我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冰针,清晰地穿透电波,“我林晚晚……祝他和他的晚晴,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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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的忙音像某种尖锐的宣告,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那张染血的诊断书被我攥在手心,几乎要揉碎。胃里空荡荡的,连痛感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沉到深渊的麻木。沈聿最后那句“好”,平静得像应允一个寻常请求,却给了我一种奇异的支撑,一种玉石俱焚前最后的、冰冷的踏实感。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我平静地办理了入院手续,住进单人病房。雪白的墙壁,消毒水浓得化不开的味道,规律的查房和输液。护士偶尔会投来怜悯的目光,我垂下眼,避开所有探询。
手机很安静。顾沉的世界里,苏晚晴回来了,我这个碍眼的影子自然被彻底遗忘在角落。也好。
直到苏晚晴生日宴的前一天傍晚。
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病房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我正盯着窗外一只在高压线上跳跃的麻雀发呆,病房门被毫无预兆地、粗暴地推开。
顾沉站在门口。
他像是从某个繁华喧嚣的漩涡中心直接撕裂空间闯进来的。昂贵的定制西装有些褶皱,领带扯开了,头发微乱,几缕发丝垂在汗湿的额前。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濒临爆发的、骇人的苍白,嘴唇抿得死紧,不见一丝血色。那双总是盛着冰霜和厌弃的眼睛,此刻却像被投入石块的寒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混乱、不敢置信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恐惧。
他手里死死捏着一个打开的文件夹,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文件夹的边缘深深陷进皮肉里。那份文件——正是我签下的遗体捐赠书。
空气仿佛凝固了。消毒水味混合着他身上残留的、属于宴会厅的香槟和香水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味道。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像要把我钉穿,喉结剧烈地滚动着,胸膛急促起伏,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份捐赠书,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这……”他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一点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是什么?”他猛地将文件夹摔在我病床边的矮柜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上面的水杯都跳了一下。“林晚晚!你他妈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走投无路的困兽,猛地扑到床边,双手狠狠抓住我瘦削的肩膀。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将我整个人从病床上提起来。我身上宽大的病号服滑落,露出嶙峋的锁骨和细得吓人的手臂。
“说话!哑巴了?!”他赤红着眼睛咆哮,滚烫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绝望的疯狂。他用力摇晃着我,仿佛想把我身体里那个“恶作剧”的灵魂摇出来。“遗体捐赠?!林晚晚!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想干什么?!你想用死来威胁我?!啊?!”
肩膀传来剧痛,骨头似乎都在呻吟。我被迫仰着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因暴怒和恐慌而扭曲的俊脸。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描摹的轮廓,此刻只剩下令人作呕的陌生和一种迟来的、巨大的荒谬感。
“威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平静,像枯井里的回音,没有一丝波澜。这平静显然彻底激怒了他。
“不然呢?!”他嘶吼着,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我捏碎,“签这种东西!你他妈不就是想让我后悔?!想让我愧疚?!想让我知道你林晚晚有多可怜?!我告诉你!你做梦!收起你这套下作的手段!立刻给我撕了它!听到没有!”他空出一只手,疯狂地去抓矮柜上那份文件,想要撕碎。
“顾沉。”我用尽力气,喊出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破了他狂怒的泡沫。
他动作猛地一僵,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
我看着他眼底深处那片惊涛骇浪,看着他苍白脸上因为暴怒而凸起的青筋,看着他抓着我肩膀、指节泛白的手。胃里沉寂的麻木似乎被这剧烈的摇晃搅动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弱的、熟悉的恶心感。
“不是威胁。”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是通知。”
“通知你,林晚晚这个人,即将彻底消失。我的身体,最后一点价值,也不劳你费心处置。”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钳制着我肩膀的手,力道有一瞬间的松懈。随即,更深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恐慌席卷了他。
“消失?你说什么屁话!”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色厉内荏,“不就是胃病?装什么装!起来!跟我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他试图用力将我拽下床,动作粗暴。
拉扯间,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猛地从胃部炸开,直冲头顶!那股熟悉的、无法抑制的腥甜再次汹涌地冲上喉咙。
“咳…咳咳……呕——!”
我猛地弓起身子,剧烈的呛咳再也无法压制。这一次,不再是几滴血丝。温热的、粘稠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我口中喷涌而出!
刺目的、暗红的血,像一朵瞬间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喷溅在雪白的床单上,也溅在了顾沉昂贵的西装袖口和手背上。温热,粘腻,带着死亡的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顾沉拽我的动作彻底僵住。他脸上的暴怒、疯狂、所有的表情,都在瞬间被冻结、然后寸寸碎裂。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直地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自己手背上那抹刺眼的猩红,再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移开视线,看向床单上那片迅速洇开的、还在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血泊。
他抓着我的那只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力道一点点松开,最后完全脱力。
我伏在床边,撕心裂肺地咳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溅落在床单上,开出一朵朵凄厉的花。喉咙里全是腥甜的铁锈味,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血……”顾沉的嘴唇哆嗦着,极其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轻得如同梦呓。他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又看看我,眼神里的暴怒和疯狂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彻底的茫然和惊恐。那眼神,像一个骤然被丢进无尽黑暗深渊的孩子,充满了无助和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
“医生……”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死的颤抖,“医生!医生!!!”他猛地转身,像疯了一样冲向门口,嘶吼声撕裂了病房的死寂,带着一种足以撼动整个楼层的绝望和恐慌,“来人啊!医生!救命!她吐血了!快救她!!!”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凄厉的呼喊在走廊里回荡。
我伏在染血的床单上,咳得浑身脱力,眼前阵阵发黑。嘴角残留的血迹温热粘腻。病房里只剩下我破碎的喘息和外面走廊上传来的、顾沉那一声声越来越远、越来越绝望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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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断断续续,光怪陆离。尖锐的仪器报警声、纷乱的脚步声、模糊的人声指令,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身体被搬动,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氧气面罩覆盖下来,带着一股塑料和消毒剂混合的怪异味道。
“……血压持续下降!”
“……准备输血!快!”
“……通知手术室!紧急准备!通知沈先生那边……”
沈先生?是沈聿吗?他来了?也好……那份捐赠书,总得有人盯着执行……
黑暗再次温柔地、彻底地拥抱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强烈的失重感传来,紧接着是刺目的、冰冷的光。我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得眼睛生疼。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绿色身影——是手术室的医护人员。氧气面罩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闷的回响。
“患者意识恢复一点了!林晚晚?能听到吗?”一个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的医生俯下身,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刻意的安抚,“别怕,我们在救你。坚持住!”
救?怎么救?那团盘踞在胃里的、名叫“晚期”的阴影,早已吞噬了所有的生路。身体的知觉很奇怪,麻药似乎隔绝了痛楚,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冰冷,仿佛灵魂正从这具破败的躯壳里一点点剥离。
我眨了眨眼,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医生那双充满职业性关切的眼睛上。喉咙里干涩发紧,发不出声音。我用尽仅存的力气,极其轻微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医生的眼神瞬间凝滞了一下,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
“患者求生意志……”旁边紧盯着监护仪的护士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呼,声音里充满了职业本能外的巨大震惊,“……为零!心跳……在减弱!快!”
监护仪上,那代表生命律动的线条,不再有起伏,正以一种令人心慌的速度,变成一条冰冷、笔直、毫无生气的直线。
“滴————————”
尖锐、悠长、宣告终结的蜂鸣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冰冷肃杀的手术空间,盖过了所有仪器运作的低鸣和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那声音像一把无形的冰锥,刺穿了所有试图挽留的努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瞬间凝固。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落在脸上,冰冷,毫无温度。身体深处那最后一丝维系着知觉的细线,彻底崩断了。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席卷了每一寸意识。视野开始模糊、褪色,像老旧的电影胶片失去了色彩和焦点。医生焦急的脸、护士震惊的眼神、那些晃动的绿色身影、刺目的灯光……都在迅速模糊、远去,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的黑暗。
真好。
终于……安静了。
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捕捉到的,是手术室外,隔着厚重的门板,隐隐传来的、一声绝望到撕裂灵魂的、如同孤狼濒死般的嚎叫。
“晚晚——!!!”
那声音穿透了隔音门板,带着毁天灭地的悲恸和绝望,像最后的丧钟,敲响在我彻底沉寂的世界边缘。
然后,一切归于永恒的寂静。
---
手术室外,猩红刺目的“手术中”灯牌骤然熄灭。
冰冷的金属门无声滑开。
穿着无菌手术衣的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疲惫血丝、眼神沉重如铅的眼睛。他摘下沾着零星暗红血迹的手套,动作迟缓。
门外,原本死寂的走廊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张力绷紧。
顾沉背对着手术室的门,高大挺拔的身影此刻却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正在风化的石像。他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甚至有几片指甲已经劈裂翻起,渗出细小的血珠,在惨白的墙面上留下几道刺目的、凌乱的血痕。昂贵的西装外套早已不知去向,只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后背被冷汗浸透一大片。
当那代表终结的灯牌熄灭的瞬间,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仿佛身后那道门,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医生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嘶哑:“顾先生……我们……尽力了。”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顾沉的心脏,再缓缓搅动。他背脊猛地一弓,像是承受了无形的重击,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野兽受伤般的闷哼。抠着墙壁的手指骤然收紧,墙壁的粉尘簌簌落下,混合着指尖渗出的血。
“胃癌晚期,全身广泛转移……送来时情况就极其危重……”医生继续用干涩的、职业化的语言陈述着冰冷的现实,“手术中突发多器官衰竭……抢救无效……患者于……宣布临床死亡。”
“死亡”两个字,像两颗沉重的铅弹,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砸碎了走廊里最后一丝凝固的空气。
“呵……”顾沉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鼻音和破碎气音的笑,那笑声短促、扭曲,充满了无法言喻的荒谬和绝望。他依旧没有回头,肩膀却抖得更厉害了。
“她的……遗体……”医生艰难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按照她生前签署的遗体捐赠协议,将由受捐机构……”
“遗体捐赠”四个字,如同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一直背对着众人、压抑着所有风暴的顾沉,猛地转过身!
那张曾经英俊逼人、此刻却扭曲得如同恶鬼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眼眶深陷,眼球布满狰狞的红血丝,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吓人。嘴唇干裂,嘴角甚至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微微抽搐着。他死死地盯着医生,眼神里不再是暴怒,而是一种彻底崩塌后的、毁灭性的疯狂和空洞。
“捐……赠?”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气。他踉跄着向前一步,身体摇摇欲坠,赤红的眼睛死死锁住医生,“谁允许的?!那是我的!是我的林晚晚!她的身体!她的骨灰!都是我的!谁敢动!谁敢把她捐出去?!谁敢!”
他像是彻底丧失了理智,猛地扑向医生,双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抓住医生的手术衣前襟,巨大的力道几乎要将人提离地面。他疯狂地摇晃着医生,嘶吼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泣血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占有欲:“把她还给我!听到没有!还给我!她是我的!是我的!”
“顾先生!冷静!请您冷静!”旁边的护士和助理惊骇地冲上来,七手八脚地试图拉开他。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滚开!”顾沉如同暴怒的狮子,猛地甩开拉扯他的人,力气大得惊人。他不再看医生,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疯狂地扫视着冰冷肃杀的走廊尽头——那是通往医院内部通道、通常用于运送遗体的方向。
“晚晚……晚晚……”他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眼神涣散又执拗,像一头失去了幼崽的困兽,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个方向冲去,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摔倒,又被墙壁支撑住。“等我……等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他撞开一扇虚掩的门,里面是通往楼下通道的楼梯间。阴冷的风从下方吹上来,带着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气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顾总!不能下去!”周扬惊恐地追上来,试图拦住他。
顾沉充耳不闻。他像着了魔,失魂落魄地、一步一踉跄地冲下楼梯,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在寂静的楼梯间里格外瘆人。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成一个绝望而疯狂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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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青山殡仪馆。
冰冷的夜风穿过空旷的停车场,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巨大的烟囱沉默地矗立在墨蓝色的天幕下,顶端飘散着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融入冰冷的夜色。
一辆通体漆黑、线条冷硬的宾利慕尚,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停在最靠近告别厅入口的阴影里。车窗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和寒意。
车内,光线昏暗。
沈聿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侧脸线条在仪表盘幽微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深邃。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羊绒大衣,领口一丝不苟。修长的手指间,握着一个通体乌黑、触手冰凉温润的方形小盒。
骨灰盒。
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指腹以一种极其缓慢、无比轻柔的力道,一遍又一遍地、珍重地抚过骨灰盒光滑的表面。动作小心得如同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安抚一个沉睡的灵魂。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寒潭。只有他指尖摩挲过漆面时,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
副驾驶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文件夹。最上面是一份文件复印件,标题清晰:《遗体捐赠知情同意书》。下方签名栏,“林晚晚”三个字娟秀却透着一种决绝的力道。
沈聿的目光偶尔会落在那个签名上,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渊,有复杂难辨的情绪在其中沉浮、湮灭。
忽然,一阵刺耳的、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撕裂了殡仪馆的死寂!紧接着是尖锐到几乎破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砰!”一声巨响,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
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如同失控的炮弹,以极其野蛮的姿态,狠狠撞在了殡仪馆紧闭的、厚重的黑色铁艺大门上!车头瞬间凹陷变形,碎裂的车灯玻璃渣四溅!安全气囊“嘭”地弹出,糊住了驾驶座。
巨大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夜里回荡,惊起远处林中的寒鸦。
宾利车内,沈聿抚摸着骨灰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睫都未曾抬起一分。仿佛那惊天动地的巨响,不过是遥远地方传来的一声闷雷。
撞击后的跑车死寂了几秒。
驾驶座的车门被猛地从里面踹开,发出扭曲的呻吟。一个身影狼狈不堪地从变形的车框里挣扎着爬了出来。
是顾沉。
他额角撞破了,一道刺目的血痕蜿蜒而下,流过苍白如纸的脸颊,更添几分疯狂和狼狈。昂贵的西装外套不知丢在了哪里,衬衫皱巴巴地敞开着,沾满了灰尘和疑似呕吐物的污渍。他踉跄着站稳,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情绪而剧烈摇晃,赤红的眼睛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死死锁定了停车场阴影里那辆纹丝不动的黑色宾利,以及……宾利车窗后,那个隐约可见的、冷硬的身影。
“沈聿——!!!”顾沉嘶吼着,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泣血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他不管不顾,拖着一条似乎受伤的腿,跌跌撞撞地朝着宾利冲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把她还给我!”他冲到宾利车旁,布满血污和疯狂的手掌狠狠拍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整个人几乎扑在车上,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车窗内模糊的轮廓,嘶吼声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把晚晚还给我!她的骨灰!那是我的!是我的!你把她藏哪儿了?!沈聿!你这个卑鄙小人!把她还给我!”
车窗玻璃隔绝了外面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拍打声,只留下沉闷的震动。
沈聿终于缓缓抬起了眼睫。
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透过单向的车窗玻璃,平静无波地看向外面那个如同疯魔、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顾沉。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胜利者的怜悯。只有一种俯瞰尘埃的、彻骨的漠然。
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掌心那个温润微凉的小盒子上。指尖的动作依旧轻柔,仿佛车外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撞击,不过是扰人清梦的蚊蝇嗡鸣。
然后,他微微侧过脸,对着驾驶座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平稳,清晰地吩咐道:
“开车。”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黑色宾利如同暗夜中苏醒的巨兽,平稳地启动,无声地滑出阴影。
“不!别走!沈聿!你停下!停下!”顾沉绝望地拍打着车窗,嘶吼着,踉跄着追了两步,最终无力地扑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承载着他最后一丝妄想的黑色轿车,毫不留恋地驶入沉沉的夜色,如同带走一缕再也抓不住的风。
车轮碾过冰冷的地面,发出规律而冷漠的声响。
车内,暖气安静地流淌。
沈聿垂眸,凝视着掌心的乌木小盒。冰冷的漆面倒映着他沉静的眉眼。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温柔地拂去盒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一场沉睡千年的梦。
许久,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能融化寒冰的温存,只对着掌心的方寸之地:
“乖。”
“带你去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