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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Rainy Night Encount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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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雨总是来得突然。
颜晟站在卡内基音乐厅后台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擦拭着早已纤尘不染的琴键。斯坦威钢琴漆黑的表面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像他演奏的肖邦夜曲一样棱角分明。
"Ethan, for God's sake, stop polishing it." 经纪人Lucas将一杯温水塞进他手里,"那架钢琴比我的祖母还要干净了。"
颜晟的指尖在水杯上敲出无声的节奏。两年了。自从那场毁掉他原创交响曲首演的耳疾风波后,这是他第一次重回主舞台。媒体用"伤仲永"形容他,乐评人说他"lost the spark",而父亲越洋电话里的叹息比任何批评都刺耳。
"Remember," Lucas压低声音,"Tonight is just Chopin. No original pieces, no risks. Play it safe like we—"
"Like we practiced. 我知道。" 颜晟扯了扯过紧的领结,西装袖口下的腕骨突兀地硌着百达翡丽手表——十八岁生日礼物,刻着"颜氏门楣"四个汉字。
掌声如潮水般将他推向舞台中央。聚光灯刺得他眯起眼,七百个座位在雨声中模糊成灰蓝色的雾。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像他过去七百天里每个噩梦重现的场景——突然听不见自己弹奏的音符。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人。
第三排正中央,一个棕发男人前倾着身体,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节目单上。不同于其他观众查看手机或调整坐姿,他整个人凝固般注视着舞台,蓝灰色眼睛在昏暗观众席里亮得惊人。当颜晟无意间与他视线相接时,那人嘴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像是认出了什么秘密。
第一个音符落下时,颜晟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但紧接着发生的事让他几乎忘了呼吸——当他的左手奏响《雨滴前奏曲》的低音部时,那个陌生人随着节奏轻轻点头,幅度精确到毫秒,仿佛能听见颜晟脑海中构建的韵律。
第二乐章转为G小调时,前排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颜晟的余光看见那人闭上了眼睛,修长的手指在膝头无声敲击,每个落点都完美契合他刻意延长的休止符。就像...就像他们共同谱写着这首诞生于两个世纪前的乐曲。
"You're playing it all wrong."
父亲的声音突然撕裂记忆。十二岁的他被罚在琴房重复同一小节直到黎明,因为擅自改变了指法。檀木戒尺打在指关节上的闷响,比任何错音都清晰。
汗水滑过太阳穴,但颜晟没有停下。这一次,他放任自己沉入那个陌生人的目光里,让肖邦的忧郁与自己的棱角交融。当最后的降D大调和弦余韵消散时,他惊讶地发现——整首曲子没有任何一个音符偏离他心中的蓝图。
掌声雷动。颜晟机械地鞠躬,再抬头时,第三排那个座位已经空了。某种莫名的失落攥住他的喉咙,直到五次返场后的终曲。
"Ethan Yan! 评论家们爱死你了!" Lucas在后台挥舞着手机,"《纽约时报》说这是'两年来最动人的肖邦诠释'!"
颜晟用毛巾擦拭着后颈。化妆镜周围贴着的祝贺便签突然变得刺眼,那些夸张的"Bravo!"和"Genius!"像是对他两年沉寂的讽刺。他只想回到上西区的公寓,把自己和那瓶山崎18年一起锁进黑暗。
"Mr. Yan?"
场务助理探头进来,"有位观众坚持要见您,他说...呃..." 女孩低头看纸条,"'Tell him the B-flat in Ballade No.3 was worth the wait.'"
颜晟的毛巾掉在地上。第三叙事曲中那个降B音,他确实比乐谱多延长了半拍——这个细节连Lucas都没注意到。
雨更大了。颜晟推开音乐厅侧门时,冰凉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衬衫领口。然后他看见了靠在罗马柱旁的颀长身影,那人正试图用节目单遮住头发,棕色的卷发已经被雨水驯服地贴在额前。
"You." 颜晟脱口而出。
陌生人直起身,雨水从他的鼻梁滑落,蓝灰色眼睛在街灯下变成潮湿的银。"You played Chopin like he wrote it just for you." 他的声音比音乐厅里想象的更低哑,带着一点英式口音,"Daniel Wright. 不请自来的仰慕者。"
颜晟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上有道白色疤痕,像断掉的琴弦。
Lucas在后面咳嗽:"Ethan,记者还在等—"
"我饿了。" 颜晟突然说,目光仍锁在Daniel脸上,"附近有家咖啡馆还开着。"
Daniel笑了,从风衣口袋变魔术般掏出一把黑色长柄伞。"巧合的是,"他撑开伞,雨水从伞骨边缘成串滴落,"我知道全纽约唯一在午夜供应提拉米苏的地方。"
伞不算大,他们不得不肩膀相贴。颜晟闻到了对方身上松木混合雨水的味道,还有一丝油画颜料的气息。当他们同时迈步时,Daniel自然而然地配合了他因旧伤而略微不协调的左脚节奏。
"你的纹身。" 颜晟突然说。雨幕中,Daniel挽起袖口的手腕内侧露出一个极小的八分音符,墨色已经有些晕染。
"Ah, that." Daniel用伞面接住一串雨滴,"故事很长,需要至少三杯咖啡的时间..."
音乐厅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渐渐模糊,两个影子在雨中共享着一个干燥的孤岛。某个瞬间,颜晟错觉自己又听见了琴声——不是肖邦,不是任何他已熟记的旋律,而是一段尚未谱写的新曲调,轻柔地叩击着两年来的第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