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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顾晨往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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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晨的世界一直由精确的线条、克制的色彩和绝对的寂静构成。父母的“关爱”是展览开幕时的镁光灯，是拍卖落槌后的掌声，是社交场合上“这是犬子顾晨”的矜持介绍。他们爱的是“国际知名画家顾晨”这个闪闪发光的符号，而非符号背后那个沉默寡言、渴望被看见真实情绪的少年。在哥哥顾林光这里，虽然少了那些功利的目光，但那份小心翼翼的讨好和难以跨越的距离感，同样让顾晨感到一种温和的疏离。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用冰冷的外壳包裹自己，像一件被精心陈列在真空玻璃罩里的艺术品。
然而，隔壁那个叫高清时的男人，像一颗莽撞又热烈的陨石，不断试图撞击他坚固的防护罩。
这天下午，顾晨难得地被一阵持续的门铃声打断思绪。开门，是高清时那张阳光过剩、带着点讨好笑容的脸。
“顾大画家！救命！” 高清时双手合十，姿态放得很低，“我家水管爆了！水漫金山！物业说维修工得两小时才能到！能不能……暂时收留我和我妈避避难？就一会儿！” 他身后站着一位气质温婉、面带歉意的中年妇人，正是高清时的母亲。
顾晨看着门外一片狼藉（高清时家门口确实有少量水渍渗出），又看了看高妈妈温和却带着点无措的眼神，眉头微蹙。拒绝的话在嘴边，但对上高妈妈那双与高清时截然不同、却同样真诚的眼睛时，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请进。”
高妈妈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高清时则像得了圣旨，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手脚麻利地扶着母亲在客厅沙发坐下，还不忘回头对顾晨保证：“顾大画家放心！我们绝对保持安静，不打扰您创作！等维修工来了立马走！”
顾晨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回了书房，关上门。但门外的世界，并未如他所愿地归于寂静。
起初是高清时刻意压低的声音，笨拙地安慰着母亲：“妈，没事儿，就一点小问题，修修就好……您看这沙发多舒服，比咱家那个强多了……” 然后是高妈妈温和的回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家常的暖意。
接着，是门铃声再次响起。顾晨从门缝看到高清时跑去开门，然后一个穿着时尚、明艳照人的年轻女孩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声音清亮：“哥！妈！你们没事吧？我刚拍完广告就赶过来了！哎哟，这水……” 是高乔。
“嘘！小声点！顾大画家在工作呢！” 高清时立刻紧张地压低声音提醒妹妹。
“哦哦哦！” 高乔立刻捂住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地打量着顾林光这装修考究的公寓，目光扫过紧闭的书房门时，带着一丝了然和促狭的笑意。
客厅的气氛因为高乔的到来，明显更“热闹”了一些。即使他们都刻意压低了声音，那种家人之间特有的、琐碎而温暖的互动还是丝丝缕缕地透门而入。
顾晨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画纸，笔尖悬停，却迟迟无法落下。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耳朵却不自觉地捕捉着门外的声响：
是高清时笨拙地给母亲倒水，水不小心洒了一点，引来高乔小声的嘲笑和母亲无奈又宠溺的轻责。
是高乔叽叽喳喳地跟母亲分享着片场的趣事，声音像欢快的小鸟。
是高清时被妹妹爆料小时候的糗事，恼羞成怒地压低声音反驳，又被母亲笑着打断。
是维修工来了，高清时在门口低声沟通，然后回来汇报情况，语气轻松：“搞定了妈！很快就能回家了！”
甚至，在等待维修结束的间隙，顾晨听到高妈妈小声地问高清时：“时啊，我看小顾（指顾晨）一个人住这儿，怪冷清的。他平时吃饭怎么办？总叫外卖不健康……” 高清时似乎挠了挠头，有点窘迫：“妈……这我哪好意思问啊……”
这些声音，这些对话，琐碎、平凡，甚至有些吵闹。它们与顾晨习惯的、只有画笔沙沙声或父母谈论画作价值的寂静世界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充满了烟火气和人情味的“噪音”。它不优雅，不矜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像冬日里隔着玻璃窗看到的、别人家温暖的灯火。
顾晨的心湖，像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那层冰封的、用以隔绝外界的坚冰，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种陌生的、带着点酸涩又有些新奇的感觉，悄悄滋生。他从未体验过这种家人间毫无负担的嬉笑怒骂，这种带着烟火气的关心（哪怕只是旁观的）。他习惯了被仰望、被期待、被评价，却很少被当作一个需要关心“吃饭健不健康”的普通人。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顾晨回过神。
开门，是高妈妈。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桂花糖水，笑容温婉，带着真诚的感激：“顾先生，打扰了。家里水管修好了，真是麻烦你了。这是我刚煮的一点糖水，放了点桂花，不值什么，就是一点心意，给你润润喉，谢谢你让我们在这儿避一避。” 她的眼神温和，没有对“天才画家”的仰望，只有对一个帮了忙的邻居的真诚谢意。
顾晨愣住了。他看着那碗氤氲着热气的糖水，又看了看高妈妈温和的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拒绝？似乎太过冷漠。接受？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关怀，让他感到陌生又无措。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高清时凑了过来，脸上带着阳光的笑容，自然地伸手接过了母亲手里的碗，塞到顾晨手里，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对顾晨来说）：“顾大画家别客气！我妈手艺可好了！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喝了！”
高清时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顾晨微凉的手腕。那带着运动后热度的、粗糙的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穿透了顾晨的皮肤，直击心脏！
咚！
顾晨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漏跳一拍的声音。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悸动感，伴随着一丝慌乱，猛地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指尖却微微发颤。他低头看着手中温热的碗，桂花清甜的香气萦绕鼻尖，高清时爽朗的笑容近在咫尺，高妈妈温和的目光带着期许……这一切都像一场过于喧嚣又温暖的梦。
“谢……谢谢。” 顾晨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他第一次在非工作场合，对一个“外人”说出感谢。他端着那碗糖水，像端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指尖传来的温度，从碗壁一直蔓延到心口，熨帖着那长久以来被忽视的空洞角落。
高家三人很快离开了，客厅恢复了安静，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桂花糖水的甜香和那一家人的暖意。
顾晨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手里还捧着那碗温热的糖水。他没有立刻喝，只是低头看着碗中漂浮的金色桂花。心脏还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手腕上被高清时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灼人的温度。
那颗习惯了在寂静和冰冷中精确跳动的心脏，第一次因为外界的喧嚣、因为一碗平凡的糖水、因为一个莽撞邻居带着热度的触碰，而感受到了陌生的、强烈的悸动。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清冷的侧影，以及他手中那碗小小的、散发着暖意的糖水。那层坚固的冰壳，裂痕似乎正在无声地扩大。顾晨第一次开始思考，在精确的线条和克制的色彩之外，或许还有一种更鲜活、更喧闹、带着人间烟火温度的色彩，值得他去尝试触碰？而那个叫高清时的男人，似乎就是这抹闯入他灰白世界的、过于耀眼和灼热的色彩。他感到一丝困惑，一丝不安，却……无法否认那心底悄然萌动的、陌生的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