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小星星 ...
-
一下班，张正义就仿佛她是那个组局的人似的，大大咧咧地对着电脑前面的小王招呼道：“你一起来呗～”
“不了，我好好值班。”小王姐推推眼镜，笑着招手，“你们玩得开心，对了——”她只用口型给张正义发送密报：记得给我讲讲那个姑娘。
没问题。张正义回道。
“你们知道我也能看懂的吧。”方好无奈地挣扎了一下。
“走走走～”张正义露着大白牙就捏着方好往外走，她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院子里三排并列的小电驴，最后落在那辆警车上。
“好了，公车私用一下，本所长就不和你计较了。”张正义把方好推进车里，她立即就跟着钻进去，一脚油门，唰地就飞出去了。
骑车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这下，发动机还没热起来就到了。
雏菊的鲜花店。
玻璃门敞开着，门口放着一些大朵花儿组成的花篮，往里就是夹道欢迎一般的各式鲜花桶，一些包装好的花束则放在精致的小架子上或者用藤条吊着装饰在半空中，和屋内摆件相得益彰。
不过，和平常不同的是，这次雏菊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柜台后面坐着。
其实开业这么几周来，雏菊的花店生意真是...特别不好。一来没有名气，二来没有客源——这些都是方好早就预见的，只是每次巡逻经过的时候，看到这位天真到有点冒傻气的邻居只能一个人在这么漂亮又温馨的店面里独自瞎忙，她就觉得很可惜。只可惜她能做的“帮助”，也就是每天买一点点。
今天倒好，她还是第一次见这店里有别人呢。虽然这所谓的客人只是岛上高中部的几个小破孩，还是方好最眼熟的那几个。
这几个小孩因为家里人管得不严，隔三差五的方好就得去大街小巷或海边山林里帮她们的家人把她们给捉回家，方好一时还真有点担心她们会不会是来捣乱的。
但看雏菊和她们聊天这么开心，想来也没事吧。
把方好的神情看在眼里的张正义轻轻拍了一下方向盘，眼珠子一转，歪嘴笑道：“别在这里坐着了，下去听听看她们在聊什么呗。”
“？我们干嘛要偷听啊？”方好觉得莫名其妙。
“万一那几个小鬼头跟你的好邻居说：’姐姐，方好警官特别讨厌，一本正经地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其实也就是个大小孩，她凭什么管我们呀！‘，然后你的好邻居就跟着一起吐槽你：‘对啊，她可真烦人，我最不喜欢她来找我了。’”张正义的嘴角都快歪到耳朵根了，“那这种真心话，我们不就得偷偷地才能知道吗？”
方好皱着眉重重地拍了一下张正义，引起后者的强烈抗议：“你这家伙一点都不尊老！”
“您先爱幼再说吧。”方好说，“干嘛整天想这些坏事啊。我看人家小朋友未必讨厌我，是你讨厌我吧。”
“啊对对，是我～讨～厌～你～”张正义捏着嗓子，憋着笑地学方好的强调，把她气得直哼哼。
“好了，少废话，听不听你领导的话，不听，下个月你就没钱买花了。”张正义斜眼看了一下方好，将车停在一个刚好处在此刻雏菊的视线范围外的位置，不由分说地就拉着方好在门口花篮的掩护下蹲起来。
方好只好照做。
...她也有点好奇。
两个人把耳朵竖得像兔子，只听里面一阵笑闹声。
“姐姐，这些真的都是你自己布置的吗？也太可爱了吧！”
“我家里的花摘下来好像放一会儿就会蔫掉，你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科技与狠活啊，为什么放了这么久还没事。”
高中生们的声音叽叽喳喳的，等她们乱七八糟地全都问过一遍，雏菊才慢悠悠地挨个回复道：“是的，是我布置的，不过我也是按照杂志上说的那样去摆放，你们说这里很可爱，那就太好了。”
“这些花用的水是加了营养液的，所以能保持花的新鲜，”雏菊微微一笑，继续说，“我这里的花和你家里的也不太一样，所以花的寿命并不能这样对等看待。”
“哦，意思是你这些花果然还是科技与狠活咯？哈哈哈～无敌了孩子。是不是做生意就是这样卖坏的东西才能赚钱？”
方好听得额头血管直跳。这些小孩成天在家也不好好学习，抱着手机刷那些歪门邪道的视频，然后学一些没有营养的话就到处乱说——方好自己也天天刷这些没营养的视频，但是她还是听得来气。
主要是一点都不尊重人哪。
”这不是坏的东西。”雏菊却一点也不恼，依然是用她那总是平静淡然的声音解释道，“这些花是特别培育出来的，她们的存在就是为了长久地保鲜、给出芬芳，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就是很好的东西了。”
“我不会卖坏了的花的，请你们放心。”雏菊像是听不懂这个小孩话语里微妙的恶意似的，认真地解释道。
说这些话的小孩——吴苗苗——愣住了，不知所措地捏了捏衣角。
她习惯性地在不知道要做什么说什么的时候去抠自己的衣角。这是她姐姐穿剩下来的衣服，一些边缘的位置曾被磨得发毛，就被她们的妈妈缝上了补丁。虽然是补丁，但却也用五彩的线锈上花纹，不仔细看，还真的以为就是这样的设计。
这一小块儿那一小块儿的花纹和衣料的其它部分触感都不一样，手一摸一个准，不断地摸着这块突兀的、硬扎扎的绣线，好像也能安抚掉自己的尴尬。
可是她的手却被雏菊的握住。
“你干嘛——”吴苗苗被惊了一跳就要把手抽出，却发现雏菊只是在好奇地看着她的补丁。
“干什么，这是星星，是我妈妈给我缝补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它丢人。”吴苗苗的嗓音粗了起来，她有些虚张声势地捍卫起来她的旧衣服和她的母亲。
雏菊蹲下身，好奇又仔细地看了又看这些星星图案。
“我想到了，你可以拿这个。”雏菊一拍手，扭头就一阵风似的跑到收银台后的储藏空间。再出来，她的手里就抱了一盆叮叮当当悬挂一丛花骨朵的花儿。
“什么意思？”吴苗苗傻住，下意识往同学身后躲了一下。
雏菊笑了一下，说：“这是风铃草，注意干燥，你可以很轻松地养活它。它的花语是‘温柔的告白’。”她说，把那一颗颗的花轻轻用掌心拖起，“它长得很像星星，和你衣服上的花很像。送你吧。”
“真的？”女孩睁大眼睛，那份惊讶中没有兴奋，更像是不知该如何接受一份陌生人的馈赠。
“送我？”她反复确认，和朋友们互相眨巴眨巴眼睛。
雏菊点头：“是它选中了你。”
“收下吧。”她笑道。
吴苗苗只好接过花，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谢谢，却最终只是低下头，小声说：“这个怎么不香呢？”
“大概有的花就是只要好看就好了，或者哪怕不好看，就是这样好好地开放着就可以了。”雏菊说。
“好好地开放着...”吴苗苗重复了一遍。
“姐姐，你好大方啊。”一个短头发的女孩靠过来，好奇地盯着雏菊，“可是你看起来好年轻，好像才比我们大几岁。”
“我叫雏菊，我应该确实没有比你们大很多。”她点点头，转过头去看短头发，“可是这和我大方不大方有什么关系？”
“因为年轻人应该是很穷的，我们这里有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警察姐姐，她看上去就很穷。”吴苗苗跟着附和。
——居然在这种话题被戳到的方好蹲在门口差点咳出声。
“那个姐姐天天骑着很破的电动车，穿得也很一般般，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都该是这样。”吴苗苗说，“年纪更大一些的姐姐都不会留在岛上，而她们看上去就很时尚，浑身上下都是新衣服——就像姐姐你一样。”
“我吗？——”雏菊看着自己的衣服，语调迟疑。
“对啊对啊，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开花店啊？”
“你是岛上的人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靠卖花真的能生活吗？”
有一个新的话题被提出来，这群少年就这样继续话赶话地追问。
这些话题对雏菊来说似乎比和花朵有关的要更难，但面对她们的提问她并不慌乱，依然是一脸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是一种感觉，我要来这里，而且开一家花店刚刚好。”
“哇，这是什么理由，好文艺啊！”她们笑出声来，“那你赚得多吗？可以养活自己吗？你是不是啃老族啊？好羡慕。”
雏菊对“啃老”这个词有些不理解似的，但还是想办法回答：“还可以。应该不是什么啃老吧。我的生活...不算富裕吧，但我每天都能吃得很好，有事情做，有人来买花的时候我会很开心。你们今天来和我聊天我也很开心。”
那群女生们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被她这种理直气壮的回答打懵，又有些对最后一句话感到害羞似的。
“可是我们老师总是说，生活就是要努力读书，然后考出去的。留在岛上会过得很苦。”短发女生低声嘟囔。吴苗苗也附和着说：“我妈也这么说，然后天天让我把我姐当成榜样，但又不是谁都能读书读出来的啊。”
“她们说得没什么问题吧。”雏菊点头，“如果你有想去别的地方看看，那确实要努力一点。但如果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也没关系。”
对这样的话，女孩们互相挤眉弄眼起来——她们嘴上说着、行动也真的在不去学习，可是她们也清楚，对于自己来说，好好学习似乎真的是唯一的“出路”。
逼她们上进的话，她们不爱听，雏菊这样让她们“怎么样都没关系”的话，似乎也不爱听。
雏菊对此并未察觉，转身照看了一圈花，轻声说：“一生很短暂，能够存在，能够开心的存在，已经足够了。”
窗外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照亮了她说话时细软的发梢。那些女生们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你一个人住吗？”话题再次急转飞向不着调的地方，其中一个女孩忽然问，“你这样会不会害怕啊？”
雏菊摇头：“我从来不害怕这些。而且这次，我好像有了朋友，就更不害怕了。”
“‘朋～友’。”张正义翘着兰花指，边出怪相边酸溜溜地往方好耳朵边学起来。
挥着手把她打到一边后，方好只觉得心里暖暖的，肩膀都不自觉地上下一抖一抖起来。
她还想听听雏菊还会说些什么让她羞涩的话，可惜，话题又变了。
她们已经讨论起来了有这么多花是不是雏菊以后都不能再养猫了的话题。
她们说说笑笑地又围在花店里逛了好一会儿，有的拍照，有的聚在一起凑零花钱想买几支花回去。
终于，她们嘻嘻哈哈又有些不舍地从店里离开，几个人对着雏菊大开大合地告别的时候，方好和张正义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只好狼狈地往旁边狭窄的小巷里钻。
半晌，两个人才偷偷摸摸地溜出来。
“怎么样，我说了，她人很好的吧。”方好抖了抖领口，得意地对着张正义弹了一下舌。
“从谁那儿学的，小流氓似的。”张正义右手举起来，吓唬了几下方好。
“跟你学的。”方好嬉皮笑脸地对着张正义又来了一下。
张正义...张正义捂住脸，暗自去想以后还是得以身作则当个好榜样——才怪呢。
“走吧，都听半天墙角了，你的雏菊小姐肯定早看到我们的车了，再不进去，就不自然了。”张正义一秒进入正经状态，昂扬着脚步从正面踏进店面。
雏菊正在柜台上记着什么，大概是账本吧。
方好并没有仔细看过她的桌子，一来是她总可怜巴巴地站在后面，让方好不忍心多看；二来，那毕竟是人家的隐私部分，方好又不是市场监察局的调研员。这下跟着她的动作往桌子上看去，才发现她还真是放了不少可爱的小东西。
一些鲜花盆，一些店面常见的招财猫小玩具，还有一些可能也和招财、风水有关的水晶小摆件，尤其可爱又华丽的，是放在一盒玻璃罐前面的水晶树。
细碎的缤纷水晶铺成了个底儿，上面就是挂着琳琅满目的大颗水晶原石的树，很璀璨，也给这家不太像要做生意的店铺加了些凡世的俗气。
“雏菊，我来了，今天生意怎么样？这位就是我的领导，张正义张姐。”方好收回目光，笑着挥了挥手。
雏菊站起来，要小跑着出来迎接，张正义已经大踏步地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雏菊你好，我是方好的领导，也是看着她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警察的前辈，这段时间你和她走得很近，承蒙你关照了，很高兴认识你。”
呃...怎么张正义说话还是这么火药味儿十足的...方好捏了把汗，不想雏菊觉得张正义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也不想雏菊被张正义吓到。
“欢迎光临，张姐你好你好。”雏菊只是高兴地回握住张正义，一边使劲地用眼睛看方好，那双够大的眼睛居然都装不下满溢的兴奋。
啊...看来又是自己多虑了。方好稍稍放心了。
“你们两个是好朋友，可以一起决定一会儿我们吃什么，你们随便着，我去那边坐一下。”张正义松开手，一屁股坐到靠窗的位置上，似乎更有兴趣看着窗外的街景发呆。
雏菊点点头，也不想着给张正义泡个茶啊之类的人情世故，却只是盯着方好看，等她拿主意。
看着眼前傻孩子一般的雏菊，方好只觉得这个屋子里傻的另有其人。
一个是张正义，对着这样的雏菊在那里疑神疑鬼的；另一个是自己，居然还真的担心雏菊和张正义会起冲突。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小星星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