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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此奏虽形式…呃,别致了些。”

      时影清越的嗓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刚咽下滚烫东西的微微沙哑,在落针可闻的奉天殿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众臣石化般的神经上。

      别致?

      陛下管这叫别致?!

      满朝朱紫,从须发皆白的三朝元老到新晋的年轻御史,脸上的表情堪称人类面部肌肉扭曲的极限展览。惊悚、茫然、憋笑憋到内伤的紫涨、世界观被冲击后的呆滞。

      无数道目光在龙椅上神色“平静”的帝□□陛下捧着妖折面如死灰的言冰云、以及那本兀自散发着不祥幽光的玄黑奏折之间,疯狂地来回扫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叶的痛感。

      首辅那根枯瘦的手指还僵在半空,指着言冰云,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猪肝色的老脸在听到“别致”二字时,瞬间涨成了近乎发黑的酱紫,额角暴跳的青筋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他胸膛剧烈起伏,紫袍金冠下的身躯微微晃动,显然被这轻飘飘的“别致”二字刺激得气血翻涌,几欲呕血。

      而风暴中心的言冰云,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冻僵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他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站在丹陛之下,宽大的孔雀补子官袍下,身体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

      完了,陛下也觉得这是场闹剧。接下来就该是雷霆震怒,褫夺官袍,押入天牢。十年寒窗,七载苦熬,殚精竭虑熬干心血。最终竟以如此荒谬绝伦的方式落幕。他死死闭上眼,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降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时影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首辅身上,也未看向摇摇欲坠的言冰云。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丹凤眼,越过殿中凝固的空气,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落在了王德海手中那本依旧微微敞开的玄黑奏折上。

      奏折的内页,那动态咆哮的浊浪依旧在无声翻涌,堤坝的裂纹如同活物般蔓延,“黄河:我裂开了!.GIF”的血字闪烁着刺目的光。而在那混乱癫狂的视觉冲击之下,那行用尽全身力气呐喊出的“陛下!修它!修它!修它!”,每一个跳动的朱红大字,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裹挟着一股近乎蛮横的、孤注一掷的急迫感,穿透了所有沙雕颜文字的外壳,狠狠撞在时影的心坎上!

      那不是文字,那是濒临绝境的嘶吼!是悬于一线、随时可能崩溃的堤坝在呻吟!是无数即将被浊浪吞噬的生灵在无声的哀嚎!

      这股纯粹到极致、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急”与“燃”,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年轻帝王自登基以来、被无数奏疏公文包裹得层层叠叠的冷静外壳。

      他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浊浪排空,房倒屋塌,饿殍遍野的炼狱景象!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帝王的沉重责任感和一种被这极致情绪点燃的、近乎沸腾的热血,在他胸腔里猛烈地冲撞、激荡!

      与此同时,那被“裂开”动态图和颜文字掩盖在癫狂之下的、奏折后半部分那寥寥几行关于“深挖河道”、“束水攻沙”核心方略的冰冷字句,也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星,清晰地映入了时影锐利的眼帘。

      虽然被包裹在如此荒诞的外壳下,但其思路之清晰,方案之务实,直指黄河水患积弊的核心!这绝非一个哗众取宠的弄臣所能写出,这是真正浸透了心血、洞察了症结的良策!

      荒诞的外壳下,包裹着滚烫的赤诚与冰冷锋利的智慧。这巨大的反差,如同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时影眼中一丝奇异的光彩。他修长的手指,在蟠龙金椅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嗒。声音虽轻,却如同玉磬清鸣,瞬间压下了大殿内所有无形的躁动。

      他抬起眼,目光终于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落在了首辅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老脸上。年轻帝王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然其心可悯”时影的声音清越依旧,却多了一种斩钉截铁的份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殿中金砖之上,“其忧国忧民之切,天地可鉴。”

      言冰云猛地睁开眼,血丝密布的眼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茫然。心可悯?

      首辅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无形重拳击中,脸上的酱紫色瞬间褪去,化为一片死灰。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其策,更乃老成谋国之言。”时影的目光转向言冰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了工部尚书狼狈却依旧挺直的身影。“深挖河道以利泄洪,束水攻沙以固堤防,迁徙易灾百姓以保民生,钱粮物料筹措调度皆有条理。此《黄河十策》,条条切中要害,字字皆是救民水火之良方!”

      轰!

      这番话,如同在滚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刚刚还沉浸在荒诞社死氛围中的朝堂,瞬间被另一种巨大的震惊席卷!

      陛下不仅没治罪,反而在夸他?!夸那本妖折?!还夸得如此具体?!难道陛下真的从那鬼画符里看出了门道?!

      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到王德海手中那本玄黑奏折上,这一次,眼神里充满了惊疑、探究,甚至一丝敬畏?难道这玩意儿,真是什么承载天机的宝物不成?!

      首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和荒谬绝伦的悲愤,嘶声力竭地吼道:“陛下!此乃妖书惑众!荒诞不经!岂可因这鬼蜮伎俩”

      “首辅大人,”时影淡淡地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让首辅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年轻帝王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首辅震怒的双眸,那丝若有若无的兴味似乎更深了些。

      “为君者,当取其神髓,弃其皮相。此奏折虽惊世骇俗,”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刚才那场“视听盛宴”,“然其核心方略,条理清晰,切实可行。若因形式之异,便弃万民于水火不顾,岂非因噎废食?”

      他不再看首辅,目光重新投向下方,扫过依旧沉浸在海鲜幻想中、肚子咕咕叫的户部尚书,扫过还在抽抽噎噎、用袖子抹泪的老御史,扫过那些表情呆滞、仿佛集体梦游的群臣。最终,清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戈铁马般的决断,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奉天殿的穹顶之下:

      “着工部,按言爱卿所奏《黄河十策》方略,即刻督办!户部、兵部、吏部,一体协同!所需钱粮物料、人力征调,各部不得推诿延误!若有懈怠者”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本玄黑奏折上,唇角那抹奇异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带着一种近乎“恶趣味”的宣告:

      “休怪朕也送他一本[不是大庆人]的折子瞧瞧!”

      “不是大庆人”!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九天玄雷,再次将满朝文武劈得外焦里嫩!所有人,包括还在抽噎的老御史和流口水的户部尚书,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彻底僵在原地!陛下他竟然引用了那妖折里的颜文字?!还说得如此一本正经?!

      “噗!”

      这一次,终于有人彻底绷不住了!后排一个年轻翰林死死捂住嘴,压抑的嗤笑声还是如同漏气的风箱般传了出来,随即引发了一小片压抑不住的、肩膀剧烈耸动的连锁反应。

      言冰云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彻底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烧得他耳根通红,眼前阵阵发黑!陛下他不仅引用了,他还加了重音?!“不是大庆人”?!那委屈巴巴的“QAQ”仿佛还在他耳边魔音环绕!

      一股比刚才社死更强烈的、混合着极度羞耻、荒谬绝伦和被公开处刑的灭顶之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他只想立刻!马上!原地爆炸!或者让这奉天殿真的裂开,把他埋进地心深处,永世不见天日!

      “臣”他双膝一软,几乎是凭着身体最后的本能,机械地、僵硬地跪拜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如同游魂般从喉咙里飘出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生不如死的飘忽,“领旨。谢陛下隆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绝望的颤音。

      “嗯。”时影微微颔首,目光在言冰云那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那丝奇异的兴味似乎更浓了。他仿佛只是下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旨意,挥了挥手,“都退下吧。王德海,将言爱卿的[奏疏],好生收着。”

      “奴才遵旨。”王德海的声音还带着刚才“表演”后的哭腔余韵,脸色煞白,捧着那本玄黑奏折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仿佛捧着的不是奏折,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随时会把他烫得魂飞魄散。他战战兢兢地将奏折合拢。

      就在那玄黑的封皮即将合上的瞬间。

      言冰云僵硬地抬起头,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盯住那奏折。

      封皮上,那片深水般内敛的幽暗光泽,仿佛极其微弱地、极其诡异地流转了一下。像是一只隐藏在深渊里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眨动,带着一丝得逞般的、无声的狞笑。

      一股比金砖更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遍言冰云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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