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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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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示万古惨剧的沉寂,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然而,征伐的脚步不会因愤怒与悲伤而停滞。枯星海在前,九幽的阴影笼罩寰宇,短暂的喘息,是为了凝聚更强大的力量。
荆蛮圣地沐浴在宁静而充满生机的灵气中。几日的光景,在巫族秘药、草木精华与神君们自身强大恢复力的作用下,大家的元气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宁夏的变化最为显著。昆仑墟的生死搏杀,巫族秘境的意志传承,母神湮灭的哀恸,渊城沉沦的真相……这一系列沉重的洗礼,如同烈火淬炼精钢,洗去了他身上的青涩与彷徨。他依旧清俊,但眉宇间沉淀下一种沉稳的坚毅,眼神如同深潭,沉静中蕴含着不容动摇的决心。曾经略显单薄的身形,如今在神力的滋养下,线条变得流畅而蕴含力量,举手投足间,已隐隐透出与青龙比肩的气度。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源自母神的力量,不再仅仅是潜藏的宝藏,而是逐渐成为他意志的延伸,一种可以掌控、可以信赖的力量源泉。
一个微凉的清晨,天光初透。宁夏独自站在圣地的边缘,俯瞰着下方云雾缭绕的山谷,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思念。他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空间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无声地荡漾开来,一道边缘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裂隙,在他面前缓缓张开。裂隙对面,是熟悉的、带着泥土与河水气息的风,是黄河低沉的咆哮声。
他回头,看向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的青龙,眸子里有兴奋,也有期盼。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宁夏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去见我爷爷奶奶。”
青龙上前一步,温暖的手掌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宁夏的手。十指交缠,宁夏能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磐石般沉稳的力量和无言的承诺。
“好。”
宁夏眉眼弯弯,他深吸一口气,拉着青龙,一步踏入了那幽蓝的裂隙。
空间转换的眩晕感瞬间消失,脚下是坚实而熟悉的黄土地。眼前,是黄河奔流不息的壮阔景象,岸边,一个小小的村落安静地卧在山坳里。
“就是这里了。”宁夏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乡情怯的微颤。他拉着青龙的手,沿着一条被踩得发亮的小路向村后走去。
村子里只有几十户人家,房屋有些破败,因为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现在只剩下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为了不惊扰村民,青龙施了个隐身咒,隐匿了两人的身形气息。
“看那棵老槐树,”宁夏指着村口一棵虬枝盘曲的大树,眼神透着对往昔的怀念,“小时候我总爱爬上去掏鸟窝,有一次摔下来,把胳膊蹭破一大块皮,哭得震天响。是奶奶背着我,走了十几里地去邻村找赤脚大夫包扎,路上还给我讲故事哄我……爷爷知道了,气得用烟袋锅子敲我脑袋,说再爬树就打断我的腿,可转头他又偷偷塞给我一块麦芽糖。糖,很甜,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村子里到处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现在再想起却恍如隔世。
他们路过一方石磨。“喏,那是村里的公磨。爷爷年轻时力气大,是推磨的好手。我小时候贪玩,有次爷爷让我帮忙牵驴,我心不在焉,驴子偷懒不走道,爷爷吼了我一句,我委屈得直掉眼泪。奶奶就骂爷爷‘凶神恶煞吓唬孩子’,然后把我搂在怀里,说‘咱宁娃子聪明着呢,以后是要干大事的,不跟懒驴一般见识’。爷爷就在旁边吧嗒吧嗒抽旱烟,哼一声,你不知道,因为奶奶每次都护着我,我可得意了。我疼了,我哭了,每回挨骂的都是爷爷。”宁夏讲起话来表情生动,青龙不由得被他吸引,仿佛看见了小时候那个调皮捣蛋又灵动可爱的孩子,牵着他的手紧了紧。
来到一处破旧的房屋前,黄土夯筑的墙体斑驳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草筋,低矮的院墙早已倾颓大半。几丛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从墙缝和屋顶的破瓦间探出头,宁夏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紧闭的木门上,“这里就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我的家。”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恍惚。
青龙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这承载了宁夏童年全部记忆的方寸之地。岁月和风雨无情地侵蚀着它,门扉紧闭,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挂在门环上,锁孔似乎已被锈死,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荒芜与久远。他侧过头,看着宁夏轮廓分明的侧脸,清晰地感受到他心中那片巨大的空洞,那是对“家”的渴望与失去交织成的复杂情绪。
“要进去看看吗?”他轻声问,声音低沉而柔和,生怕惊扰了宁夏沉浸的回忆。
宁夏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视线落在锈锁上,又似乎越过了它,落在院中那棵早已枯萎的老枣树曾经的位置,落在夏日里奶奶摇着蒲扇乘凉的矮凳旁,落在爷爷抽着旱烟吐出的袅袅青烟里……那些鲜活的画面,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废墟。
“爷爷奶奶在我上高中后就相继去世了,”宁夏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我回来的也少了。后来上了大学,参加工作,一直都在津南……这里……”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某种苦涩的东西,“‘家’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亲人已逝,故园荒芜。他孑然一身行走于世,像一叶无根的浮萍。津南的出租房只是栖身之所,而这里,承载着所有温暖与牵绊的源头,已彻底干涸,只留下冰冷的遗址和无法填补的孤独。
青龙与他心神相连,此刻清晰地感应到青年灵魂深处传来的那阵剧烈的、冰冷的波动——那是一种被遗弃在时间长河中的茫然与孤寂。他没有丝毫犹豫,长臂一伸,便将宁夏整个拉入自己的怀中。一个轻若羽毛的吻落在宁夏柔软的发顶。低沉醇厚的声音贴着宁夏的耳廓响起:“我一直都在。”
简单至极的一句话,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在宁夏的心湖激起了阵阵涟漪。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再也抑制不住,将脸深深埋进青龙坚实温热的胸膛,双手紧紧攥住了对方的后背,滚烫的液体瞬间冲破了紧闭的眼睑。
“……嗯。”一声浓重到化不开的鼻音,闷闷地从青龙胸前传来,带着无法言说的委屈、悲伤,还有一丝终于找到依靠的松懈。
青龙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收紧了环抱着他的手臂,将他更紧密地拥在怀中。他的下巴轻抵着宁夏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温度。
宁夏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青龙胸前的衣襟,那压抑已久的悲伤和漂泊无依的惶恐,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身后是荒芜的故园,身前是莫测的征途,但此刻,他紧紧依靠着的,是他可以托付一切的归处。
他带着青龙,走向村后那片静谧的山坡。那里,两座相依的坟茔,墓碑上刻着熟悉的名字——宁有根、王秀兰。坟头长着些野草,但看得出时常有人打理。
宁夏的神情变得无比庄重。他松开青龙的手,快步走到坟前,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香烛纸钱——这是他在荆蛮圣地时就托启风帮忙寻来的。
“我去津南的时候将攒下来的奖学金给了村长,拜托他有时间就帮忙打理一下,村长,是个讲信誉的好人。”
他熟练地清理了坟前的杂草,将香烛稳稳插在土里,青龙帮他将杂草搬到远处,指尖燃起一簇青色火焰,点燃香烛。
三炷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松柏的清香,融入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宁夏就着香烛点燃了厚厚一沓黄纸,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映着他沉静而哀伤的脸庞。
“爷爷,奶奶,我来看你们了。”宁夏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老人,“这次,不是一个人。”他侧头看了看身旁一直安静伫立、目光深沉的青龙,“他叫孟章,对我……很好。”
青龙上前一步,与宁夏并肩而立。他看向墓碑,郑重又清晰的声音在山坡上回荡。“晚辈孟章,在此立誓。此生此世,必护宁夏周全,敬他爱他,不离不弃,纵使天地倾覆,亦不负此心!”
青龙一诺,重逾万钧。山川河谷仿佛都为之一震。那是厚土长河,在无声地见证着一位神君以真名立下的、关乎永恒的誓言。这份承诺的重量,随着他话音落下融入了此方天地的呼吸与律动。
宁夏站在他身侧,清晰地感受到那誓言中蕴含的磅礴力量与不容置疑的坚定。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温度的烙印,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爱人。青龙也正垂眸看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此刻没有睥睨天地的神威,只有一片沉静如海的温柔与笃定。那目光仿佛在说:看,山川为证,河谷为凭,我的誓言,天地共鉴。
宁夏眼中泛起温热,他回握住青龙的手,两人一同对着两位老人的墓碑,恭敬叩首三拜。
第一拜,是对养育之恩的铭感至深。
第二拜,是斩断人间羁绊,对过去的无声告别。
第三拜,是从此余生为约,执手并肩共担风雨的郑重承诺。
……
起身时,两人相视一笑,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空裂隙再次开启,两人相携的背影消失在裂隙深处,山坡上只余下未燃尽的香烛,飘散的纸灰,以及亘古奔流不息的黄河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