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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枯星海 ...

  •   夜,深沉。
      荆蛮圣地笼罩在薄纱般的月色下,白日里生机勃勃的古木巨藤在黑暗中化为沉默的剪影。虫鸣低唱,更衬得万籁俱寂。
      几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木楼前的空地上。正是四灵和宁夏、张既明几人。他们收敛了所有外溢的神光与气息,如同最普通的旅人,将要离开驻足了许久的地方。
      没有告别的话语,没有壮行的仪式。此行凶险,前路渺茫,巫族已经为他们做的够多,现在任何诉说与牵绊,都可能成为那些族人无形负担。
      宁夏最后看了一眼那沉寂的木楼,又望向身旁的青龙,一个眼神的交汇便已足够,他们率先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圣地边缘那通往未知黑暗的密林小径。朱雀、张既明紧随其后,玄武、白虎最后收回目光,迈开了步伐。
      他们的身影很快被浓密的树影吞没,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议事木楼二层,一扇虚掩的窗前。
      启风和阿诺并肩而立,如同两尊静默的雕塑。启风的手紧紧抓着窗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目送着那几道身影彻底融入黑暗,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舍,有对神君们此行的敬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与……宿命的落幕。
      阿诺的脸色在月光下依旧略显苍白,他的目光死死追随着神君们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踪迹,才缓缓垂下眼帘。
      “走了……”启风的声音很轻,打破了窗前的沉寂。
      “嗯。”阿诺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气音。
      “他们的路,只能他们自己走了。”启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说服阿诺,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已经完成了我们该做的。接下来……”启风的目光从黑暗的密林收回,转向阿诺,也转向身后这片在月光下沉睡的古老圣地,“我们能做的,就是守好这片众神眷顾土地,守好传承之火。静待……”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深邃无垠、繁星闪烁的夜空,那里隐藏着连水神执明都难以企及的枯寂绝域。
      “静待佳音。”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慢,很重,仿佛承载着整个荆蛮巫族,乃至蓝星上所有生灵的期盼与重量。
      阿诺顺着启风的目光,也望向那浩瀚的星空。他的眼中映着点点星光,那微弱的光芒,仿佛穿透了亘古的黑暗,与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相连。他再次轻轻点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重复那四个字:
      静待佳音。
      窗前的两人,如同扎根于此的古树,久久伫立。圣地之外,是无尽的黑暗与未卜的征途;圣地之内,是绵延的守望与无声的祈祷。星辰在头顶缓缓移动,时间的长河继续流淌,而决定命运的天平,已随着那几道离去的背影,悄然移向宇宙深处那片连星光都拒绝的——枯星海。

      离开熟悉的星域,穿梭于法则扭曲、空间褶皱如同破碎镜面的维度夹缝,当众人终于抵达那片被宇宙遗忘的角落——枯星海边缘时,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连灵魂都要被抽空的“空寂”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眼前,并非想象中漆黑如墨的宇宙深空,也非星河璀璨的壮丽景象,更非执明所熟悉的任何一片水域。那是一片……绝对的虚无。
      真正的、概念上的虚无。
      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星辰尘埃,甚至感觉不到空间的“存在”。它像一片无边无际的、凝固的、剔透的黑色琉璃,平滑得令人心头发寒。任何投向它的目光,都如同投入无底深渊,瞬间被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执明曾言“星光无法落下”,此刻亲眼所见才明白其中真意——并非星光被阻挡,而是这片“海”本身拒绝一切外来的“存在”,包括光线本身。这里,是概念上的“空无”,是宇宙诞生前那片混沌的、未被任何概念定义的“原初之无”。
      “这便是……枯星海?”朱雀金红的瞳孔中,倒映不出任何景象,只有一片深邃的、令人心悸的“空”。他周身燃烧的神焰,诡异地黯淡下去,仿佛火焰本身也在畏惧这片纯净的虚无,光芒被无声地吸走、消弭,只留下摇曳不定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轮廓,连温度都变得微弱。
      “连我的‘水感’都完全断绝了。”执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尝试调动神力感知水流,却如石沉大海,这片空间拒绝一切能量的波动与形态,“此地规则迥异,万事万物皆需自持其形,神念离体如同泥牛入海,难以延展分毫。空间本身……也失去了‘流动’的属性。”他伸出手指,试图触摸那片虚无,指尖却感觉不到任何阻力和触感,仿佛伸向一片不存在的镜面。
      “果然‘纯净’得可怕。”监兵闭上双眼,用另一种超越视觉的感知“聆听”这片死寂,“万籁俱寂,连空间本身的‘声音’都消失了。执明所言‘照见虚妄’,恐怕并非虚言,此地无物可依,唯存本心,心魔自显,大家小心。”
      张既明双手紧抠着身上的布袋,眼神扫视着这片令人绝望的空旷:“啧,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当真是‘海’了。星髓,真的会在这种地方?这比大海捞针还离谱!”
      “母神最后的指引,必有其理。”宁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因环境带来的强烈不适。他感觉到肩膀上青龙的手掌依旧沉稳有力,那份沉静的力量是此刻唯一的锚点。他看向青龙,青龙也正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传递着无需言语的信任与支持。“走吧。”宁夏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星髓既然在这里,必定有迹可循。”
      青龙率先踏入枯星海,几人随后也跟着进入。
      一阵波纹涟漪荡漾开来,随即众人脚下的“虚无”仿佛瞬间变成了无垢的镜面。那镜面平滑光整,没有倒影出他们的身形,却清晰地、冷酷地映照出他们灵魂深处的“杂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恐惧、潜藏的怨恨、无法释怀的遗憾、甚至一丝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暗念头……枯星海纯净的虚无,将这些“杂质”无限放大,化作扭曲的幻象,直接冲击每个人的心神。
      “呃!”朱雀闷哼一声,眼前仿佛闪过无数被九幽屠戮的生灵怨魂,被困百年的画面,直刺他的识海,让他金红眼眸中的火焰剧烈跳动,几乎失控地想要焚毁一切。
      “陵光!”张既明的声音在他神魂深处炸响,涅槃火自两人紧握的手掌处发出强光,让他强行稳住了心神,保持清明。
      张既明也不好过,那被蚀骨剜魂锥洞穿过的胸口又剧烈疼痛起来,仿佛那个恐怖的东西又会出现,将他钉死!枯星海将他的害怕和胆怯无限放大,他不禁浑身颤抖,摇摇欲坠。
      “张既明!张既明!!”朱雀的声音像隔着山海远远传来,这里隔绝了他与张既明的联系,但他看得出张既明的恐惧。这个青年在遇到他们之前活得四平八稳,让他觉得恐惧的不用猜朱雀也知道是什么。“都过去了!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将张既明按进自己怀里,手掌轻抚他的后背,用行动告诉他——自己一直都在。
      执明素来平静如水的面容也泛起一丝涟漪。他看到自己倾尽全力也未能阻止的灾难,那些被九幽所杀死的、向他伸出绝望之手的生灵……纯净的枯星海,将这份被神性压制的愧疚无限放大,如同冰冷的潮水要将他淹没。他默念静心真言,和一个个幻象对抗,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监兵又听到了刀兵交击的刺耳尖啸,看到了上古战场上一场场惨烈至极的战斗,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刃切割着他的感知。“它在窥探……放大人心的弱点。守住本心!”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周身散发出一股凌厉的庚金之气,果断斩向自身滋生的虚妄。
      宁夏同样不好受。母神湮灭的哀伤被无限放大,与九幽的阴影交织,几乎要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他仿佛看到九幽在狞笑,看到无数世界在黑暗下崩毁……
      “宁夏。”就在这时,肩膀上青龙手掌的温度和力量感如同定海神针,一股沉静、包容、坚韧如磐石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帮他稳住摇摇欲坠的心神。
      “凝神!”青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凝,如同洪钟大吕在每个人心间敲响,“枯星海是镜,亦是试炼。所见所感,皆是虚妄投影,勿要被它吞噬本心!紧守心神,寻找那唯一不属于‘虚无’之物!”
      青龙的话如同清泉,让众人混乱的心神为之一清。他们立刻意识到,沉溺于被放大的负面情绪中只会被这片虚无同化,必须主动对抗这“照见虚妄”的侵蚀,才能保持清醒进行搜索。几人重整旗鼓,恪守本心,顿觉周身压力蓦然一轻。
      寻找的过程异常艰难,神念如同被无形的墙壁阻挡,只能依靠五感和彼此间的微弱感应。他们如同盲人,在这片连自身存在感都模糊的绝对虚无中缓慢移动、感知。
      朱雀尝试以最微弱的神焰标记路径,火焰离体瞬间便黯淡消散,只留下极其短暂的、几乎看不见的轨迹,如同投入水中的火星。
      执明试图凝聚一滴蕴含他本源印记的“真水”作为信标,水珠甫一成型,便无声无息地“蒸发”在虚无中,不留丝毫痕迹,连水汽都未曾出现。
      监兵则依靠超凡的听觉和空间直觉,摒弃视觉的干扰,如同在绝对寂静中聆听心跳般,感知着这片死寂中极其微弱的、由他们自身移动引起的空间涟漪或者……其他不属于此地的“不和谐”波动。
      青龙将不仅将精力放在稳定宁夏心神上,同时还以自身磅礴的神力为引,如同在黑暗中投下重锚,为队伍提供相对稳定的“坐标”,避免在虚无中彻底迷失方向。
      宁夏则紧闭双眼,摒弃枯星海映射的幻象,努力调动体内源自母神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去捕捉、感应那可能与母神同源的气息。他周身散发出极其微弱的银辉。在这片虚无中,这银辉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亮着。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不变的虚无和持续不断的心神消耗。内心的幻象如影随形,稍有不慎便会沉沦。
      就在连青龙都感到神力消耗巨大,每个人都支撑到了极限时,一直闭目感应的宁夏猛地停下了脚步,身体微微颤抖。
      “等等……”他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极度的疲惫,“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点……‘回响’?”
      “回响?”朱雀立刻追问,紧绷的神经明显一松。他揽过张既明,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给他擦了擦汗湿的额角。
      “不是声音……”宁夏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捕捉那缥缈至极的感觉,“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共鸣?很熟悉……像……像母神残识最后消散时的那种……温暖又悲伤的悸动……但它很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在这片虚无里。”
      这感觉极其微妙,若非他体内流淌着最接近母神的力量,若非他刚刚经历了母神残识的彻底消散,灵魂深处烙印着那份独特的频率,绝无可能在这片吞噬一切的虚无中捕捉到这丝几乎不存在的联系。
      “在哪个方向?”青龙立刻问道,同时将一股更加精纯、沉静的神力灌注到宁夏体内,如同为微弱的火种添柴,帮他稳定和放大那份微妙的感应。
      宁夏凭借着那丝若有若无、如同风中蛛丝般的悸动,艰难地抬起手臂,指向一个方向:“那边……但距离……无法判断,太缥缈了。”
      有了目标,众人精神一振。他们不再盲目探索,而是以宁夏为中心,小心翼翼地朝着他感应的方向前进。枯星海“照见虚妄”的力量因为接近目标而更加汹涌,各种负面幻象层出不穷,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灵防线。张既明面色惨白,全靠朱雀输送的神力苦苦硬撑。
      这段在虚无中循着微弱感应的跋涉,仿佛比穿越整个星域还要漫长。终于,在经过了仿佛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之后,一点极其微弱的、无法形容的“存在感”出现在众人感知的边缘。
      那不是真正的光,因为它并未照亮任何东西。它更像是在这片绝对黑暗的“镜子”上,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自身在发光的点。它安静地悬浮着,如同一颗被遗忘在无尽黑暗中的、最微小的尘埃,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纯粹的、带着亘古悲伤与温柔气息的……存在。
      它的光芒如此微弱,却又如此顽强,硬生生在这片拒绝一切存在的虚无中,开辟出了一个属于它自身的、微不可查的“点”。那感觉,如同在绝对零度中燃烧的一粒火星,渺小,却蕴含着无法磨灭的印记。
      “星髓……”宁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瞬间涌上泪光。那熟悉的气息,正是母神!虽然微弱,虽然只是一段被遗弃的记忆碎片,但那源自生命本源的温暖和悲伤,让他无比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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