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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刘大媳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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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便是燕七被派来调查,当时,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庄,村民们纷纷赶来,围在张老三的屋外,议论纷纷。
“张老三一向勤快得很。”李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说,他深知张老三的为人——那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四十出头的光棍一条,穷得连说媒的婆子都绕着他家走。
可他从不怨天尤人,总说“都是自己没本事”。天不亮就下地,日头落山才归家,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短褂总被汗水浸得能拧出水来。
偏生这汉子饭量惊人,一顿能扒拉五大碗糙米饭,就着咸菜疙瘩吃得呼哧作响。
但这些年不知怎的,任凭他如何卖力,地里的收成却一年不如一年,麦穗瘪得像饿汉的肚皮。
眼瞅着粮缸快要见了底,张老三愁得整宿睡不着觉。某天半夜,他忽然翻出祖传的石磨,在院里“吱呀吱呀”地磨起了黄豆。
村里人笑他穷疯了还穷讲究,他却说:“磨豆腐能让心静,豆渣当饭,豆浆当水,横竖比干啃窝头强。”那石磨声从此天天响到三更天,伴着月光把豆子磨得雪白。
有人劝他找个婆娘搭伙过日子,他总摇头:“连自己都喂不饱,何苦拖累旁人。”说罢又扛起锄头往地里去,背影佝偻得像张拉满的旧弓。
张老三这日子过得,就像他院里那口孤零零的老井——没人打水时,连个水花都不起。
要不是李四怕他哪天悄没声地死在屋里烂了都没人知道,隔三差五拎把豆子去找他唠嗑,这闷葫芦能对着石磨说上整月的话。
有回李四出门走亲戚,半个月后回来,看见张老三蹲在磨盘边跟驴子似的转圈,嘴里还念念有词,走近了才听清是在数磨了多少转。
李承桢余光瞥了眼大牛,要说饭量,这憨实汉子其实不输旁人,只是素来拘着性子不敢放开了吃。她暗自盘算着,往后日子宽裕了,定要让大牛痛痛快快吃上几顿饱饭。
不过娶媳妇这档子事……她摇摇头,这事儿可帮不上忙,全看大牛自己的造化了。
大牛察觉到目光,抬头茫然地望过来,李承桢见状只是轻轻摇头,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案发现场就在灶房前那块青石磨盘旁。
这方磨盘算的上张老三的命根子,自打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他便夜夜在此磨豆制腐。月光常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孤零零投在土墙上,伴着“咯吱咯吱”的碾磨声。
村里人都知道,这个饭量抵得上两个壮汉的老光棍,是把满腔愁苦都磨进了豆腐里——豆渣拌酱能多吃两碗饭,豆浆煮野菜也算一顿汤水。
青石磨盘表面已被经年累月的使用打磨得锃亮,,磨槽边缘残留着几道深刻的划痕,记录着主人每一次用力的轨迹。
散落的豆腐渣还保持着新鲜的湿润,几粒未碾完的黄豆卡在磨缝里,像是突然被中断的句点。磨把上沾着些许凝固的豆浆,已然干涸——这一切都昭示着,张老三是在全神贯注磨豆腐时,被某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夺去了性命。
李承桢俯身凑近磨盘,指尖轻轻掠过冰凉的青石表面。磨槽里干涸的豆浆龟裂成蛛网状,几粒黄豆嵌在石缝中,怎么看都只是寻常的农家器具。
她忽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方才竟有一瞬疑心是这石磨成了精,把日日磋磨它的苦主给生吞了去。若真这么荒唐,怕也是张老三的怨气太深,连石头都要替他鸣不平。
“张老三确实是个勤快人。”李承桢直起身,目光转向灶房。
推门而入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爽的皂角味——碗筷齐整地码在竹沥架上,如今已经蒙上了灰尘;粗陶碗沿不见半点油星,倒扣着排成规整的圆弧。
灶台青砖被擦得发亮,连柴火灰都扫得干干净净,只在墙角堆成个乖巧的小三角。这般讲究,倒不像个光棍汉的住处,活像个等着新媳妇过门的喜房。
“现场可曾有人动过?”李承桢指尖轻抚过灶台边缘,语气淡得像在问今日天气。
即便她黑脸似包公,额头也差了个弦月,身上可摆不起官威。
燕七点头正色道:“我特意嘱咐过村长,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以免破坏现场痕迹。”李承桢眉梢微挑,不由多看了燕七一眼。
这穷乡僻壤之地,燕七办案竟如此老练周全,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事实上,在经济欠发达地区,普遍存在对规章制度重视不足的现象。
以电瓶车充电为例,总有些不以为意的居民为图便利,选择在室内充电,这种看似微小的违规行为实则潜藏着严重的消防安全隐患,当火灾发生时,祸害的可不只有自己。
当生存需求占据首要地位时,民众对安全规范等非强制性约束的重视程度往往会随之弱化。
第二名死者是刘大媳妇。
刘大媳妇生得壮实一些,看起来是个干活的好手,这“好媳妇相”,在村里格外突出。
她能生的如此福气,全靠——不要脸,但凡能入口的,总要被她那粗短的手指先捻过一道,谁家蒸馍揭锅,她保准“恰巧”路过讨个热乎的。
她男人在县里寻了份差事,每月捎回半吊钱,倒有大半填了她那张馋嘴,这婆娘还振振有词:“我这是给老刘家积福呢!”
可这馋嘴婆娘偏生是个懒得抽筋的。
洗衣裳嫌井水凉,做饭嫌油烟呛,整日里就躲了出去,摘些野菜干些轻省活儿,还喜欢使唤二房媳妇:“老二家的,娘喊你去把猪喂了!”——明明家婆是让她去干的,转头就零元外包了。
也难怪她这般气焰嚣张——去年腊月里生了刘家长孙,从此就学会了拍着炕桌嚷嚷:“老刘家的香火可全靠我这两腿叉开的功劳!”唾沫星子溅到抱着女娃的二房媳妇脸上。
自那以后,她骂起“赔钱货”三个字更是中气十足。
有回在外偷懒聊八卦时,竟当着别家媳妇的面,把正要去割猪草的二房闺女扯到跟前,掰开嘴给人看:“瞧瞧这口牙,吃起饭来倒比男娃还凶!”
那时,二房媳妇正蜷在灶房最阴冷的角落,那双皲裂的手在搓衣板上机械地来回磨蹭。
碱水泡发了指缝间的裂口,血丝一缕缕渗进灰白的衣裳里,她却浑然不觉疼似的,只是越搓越狠,仿佛要把满腔郁结都发泄在这粗布衣料上。
“不下蛋的母鸡!”刘大媳妇的咒骂声穿过薄薄的土墙,“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咱老刘家娶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每一声辱骂都像钝刀割肉,二房媳妇的背脊越发佝偻,几乎要折成两段。
可最刺心的不是女儿被叫作“赔钱货”,而是她心底翻涌的那个念头——要是自己能争口气生个儿子该多好。
这念头像毒藤般缠绕着她:女儿挨饿受冻时,她愧疚;女儿被使唤干活时,她愧疚;甚至夜里搂着女儿单薄的身子,摸到那突出的肋骨时,她仍在愧疚。
可这愧疚的源头,从来不是因自己护不住女儿,而是恨自己不能给老刘家——生!个!儿!砸!。
豪门有豪门的纷争,破落的茅屋亦有自身的纠葛,究其本质,无非都是在争夺有限的资源。
檐下燕子窝里,雏燕正张着嫩黄的喙等食,而灶房梁上挂着的腊肉——早被刘大媳妇摸走了最肥的那条。
初八的深夜,村庄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月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刘家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冷。
刘大媳妇在被窝里数着更漏,待鼾声四起时,才掀开棉被一角,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她踮着脚尖,像只偷油的耗子般溜向灶房,每走两步都要顿住听听动静——东屋婆婆翻个身都能让她汗毛倒竖。
灶房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灶膛里未熄的余烬偶尔迸出一点猩红,将刘大媳妇的影子投在土墙上——那影子随着火光忽长忽短,活似个张牙舞爪的精怪。
“咔嚓!”似乎是踩到了地上一片柴支,吓得心里一颤,她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那跳动的影子惊醒了沉睡的院落。
刘大媳妇哆嗦着摸到灶台后头的墙缝,掏出用叶子包好的硬馍。灶膛里添了把茅草,火苗“嗤”地窜起来时,她飞快地把酸菜腊肉搁在蒸笼上。
酸冽的菜香混着烟熏肉味在黑暗中弥散,她顾不得烫,一口咬下去,酸香菜汁溅在下巴上也不擦,只顾着眯起眼睛咂摸滋味——这副馋相若让婆婆瞧见,怕是要用擀面杖敲断她的手。
就在这当口,灶房里突然响起“咕唧咕唧”的怪声,像是有什么湿黏的东西在拖行。
刘大媳妇浑身一激灵,硬馍直接塞进衣襟,烫得胸口一哆嗦。她猛地扭头——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赫然已经站在了她的右侧!
刘大媳妇的面容骤然扭曲,瞳孔缩得针尖般大——那张开的嘴里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有喉管里“咯咯”的抽气声伴随着喷出的酸菜腊肉碎。
她踉跄后退时碰翻了蒸笼,滚烫的酸菜腊肉泼了一身竟浑然不觉。
那“咕唧咕唧”的声音愈发靠近……最终,刘大媳妇像截被砍断的木头般直挺挺栽倒,后脑勺磕在地上发出“咚”的闷响,惊走了灶房角洞的老鼠……
刘大半梦半醒间往被窝里一摸,入手冰凉——那婆娘竟不知溜出去多久了。他顿时火冒三丈,抄起竖立在门边的顶门杠就往外冲。
顺着酸菜腊肉的香气寻到灶房,那门是虚掩着的,他一脚踹开,却见自家媳妇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那张平日里总挂着馋相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人样,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眶来,嘴角还黏着几粒腊肉碎。
刘大手里的顶门杠“咣当”砸在地上,震得梁上灰簌簌直落……
村长引着李承桢一行人踏入刘家院落时,灶台上早已空空如也——那半个夹着酸菜腊肉的馍馍不翼而飞。
李承桢微微瞄向燕七,只见这年轻差役耳根发红,他轻咳一声:“乡里人家……见不得糟蹋粮食……”
李承桢也未斥责,她也不是燕七的上司,摆不起这谱。她能理解,饿急了眼的人,连死耗子都能啃得津津有味,更不用说是个被咬过一口的夹着酸菜腊肉的馍。
“眼下只盼着,那作祟的脏东西别是跟着馍馍去了才好。”李承桢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让燕七心下一慌,“是我的失误,当时就该——”将这物证收拾起来,也是昏了头。
李承桢却摇摇头,“百种可能里不过占其一,燕捕快先不必太过担心。”眼下这案子就像一团乱麻,线索东一绺西一绺的,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李承桢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一会儿想着是不是磨盘成精作祟,一会儿又疑心是哪个仇家下的毒手,甚至冒出些更荒诞的念头——比如张老三生前欠了阴司的债,如今鬼差来索命了。
为何企业总倾向于招聘有经验的人才?关键在于这类从业者具备丰富的行业认知和成熟的职业素养。
当上头抛下一个问题,这些经验丰富的从业者能够立即锁定关键切入点,如同电工凭借系统化的故障排查流程快速定位电路问题,或像临床医师通过患者症状迅速作出初步诊断。
李承桢显然暂时缺乏衔师的专业性,她对衔祸事件的推理总是缺乏经验堆积的敏感度——不知道哪些才是恰当的假想。
她整了整思绪,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串联线索,找出共同点。
燕七声音低沉,指节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佩刀:“刘大媳妇的死状与张老三一模一样——双目暴突,面容扭曲,像是临死前见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
他喉结滚动,顿了顿才继续道,“在下办过这么多案子,这般诡异的死法……”话到此处突然噤声,只余刀鞘上的铜扣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未完之言李承桢自然心知肚明——这,也是燕七最终判断需要呈报镇衔司的缘由。
李承桢的目光在灶房内细细扫过,锅碗瓢盆都整齐地码放着,灶台上的灰烬早已冷透,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正欲转身去查看刘大媳妇的卧房,刚踏出门槛,忽见前方转角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作一团瑟瑟发抖。
女孩身上的麻布衣衫褴褛不堪,像是一块被风雨撕扯过的破帆布,勉强裹住她单薄的身子。
她将半边脸藏在斑驳的砖墙后,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那目光既带着孩童的天真好奇,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谨慎。
每当李承桢等人稍有动作,她便像受惊的小兽般往后缩去,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住墙角的苔藓,仿佛那里藏着能保护她的力量。
十步的距离,于她而言仿佛一道不敢逾越的界限,某种无形的恐惧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来。”李承桢招手,而后从腰间荷包里拈出一枚用嫩叶裹着的糖果,蜜色的糖浆透过叶脉渗出晶莹的光泽。
小姑娘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鼻子对陌生的甜香尤其敏感,让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嘴角泛起一点晶亮。
她犹豫地绞着衣角,脏兮兮的布片在指间拧成了麻花,脚尖在地上磨蹭着画了半个圈——往前蹭两步,又退一步,像只徘徊在饵食旁的雀儿。
终于,甜香战胜了恐惧。
她猛地闭眼冲上前,伸出的小手在半空顿了顿,才怯生生地去够那片裹着蜜的叶子——想到堂兄平日的作弄,她的指尖刚触到叶缘就飞快缩回,仿佛怕被烫着似的。
李承桢将手掌往前递了半分,温声道:“拿着吧,这是同柏城的松子糖,甜而不腻。”
她顿了顿,见对方仍不敢触碰,便想轻轻拉过她的手,“我小时候受了惊吓,阿娘也是这样给我糖吃的。”
小姑娘怯生生地抬起眼帘,正对上李承桢含笑的眸子。日光斜映在她清瘦的侧脸上,将两道总是高挺的眉骨也染上了几分柔和。
小姑娘的嘴角刚要扬起一个怯生生的弧度,一声尖利的咒骂突然撕裂了空气——
“作死的赔钱货!”她娘从柴垛后冲出来,枯瘦的手指狠狠拧住女孩的耳朵,“贵人也是你能冒犯的?”
女孩被拽得踉跄,破旧的衣领勒住脖颈,涨红的小脸上还凝固着未褪的渴望。
“懒骨头!成日里就想着偷嘴!”
妇人唾沫星子溅在女孩脸上,另一只手掐着她嶙峋的肩胛骨,“是不是存心要累死你娘?等你弟弟生不下来,你就能多扒两口饭了是不是?!”每说一句,指甲就往皮肉里陷进一分,女孩单薄的身子像片枯叶在风中簌簌发抖。
那颗裹着嫩叶的糖果滚落在地,沾上了尘土。
小姑娘在妇人尖利的咒骂声中猛地一挣,像只被火燎了尾巴的野猫,瘦小的身影仓皇逃开——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唯有从齿缝间溢出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证明这孩子并非哑巴。
但李承桢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古怪的细节——在妇人惊叫响起的瞬间,女孩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回头张望,而是条件反射般朝灶房角落瞥了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恐惧与某种古怪的期待。
李承桢回神望去,只见阴暗的灶角摆着个粗陶坛子,不过巴掌大小,褐色的坛身上还沾着几道干涸的酱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