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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哪位姨娘的嫌疑最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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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廿十一日。符飏被打捞上的第三天。
大理寺。
李霁跟着卫明展,准备去殓房查看符飏的尸体。
卫明展怕她被那里大大小小的尸体吓着,于是说:“郡主,我自己去也行。”
李霁说:“没事。能再见见符表兄也好。”
是吗?卫明展腹诽,这符表兄现在可不长原来的样子了。
仵作姓陈,名三筒,从事这行已经四十余年,经验丰富。他已经早早在里面等候。
在水中浸泡数日,符飏的尸体膨胀,面部呈现球状,眼球外凸,口唇外翻,和曾经面若白玉的倜傥侯爷像是两个人。四肢增粗,腹部鼓胀,皮肤处泛白皱缩,尸斑已经转成暗绿色。
李霁看着这具皮囊,心里只想着,这是该好好修缮一番,才能让符飏的母亲见他最后一面。不然对老夫人而言,也太残忍了。
卫明展见她像个没事人,于是专心于案件。他问陈仵作:“符侯爷因何而死?”
陈仵作说道:“死者口鼻有蕈状泡沫,肺部也因吸入水而膨胀,可以判断死因是溺水而亡。此外,眉骨处有撞击伤,造成头骨折断,创内嵌有青苔泥沙,或许是河边的硬物所致。死者应当是生前遭受击打伤,而后坠水而亡。”
“硬物?”卫明展回忆现场的情况。符飏遗体被打捞处,不远处有一座小桥,靠近岸边的桥墩浮出了水面:“桥墩?”
陈仵作说:“极有可能。”
齐丰年在一旁说道:“我们第一日查验现场的时候,就发现那一块地面青苔众多,极易摔倒。所以这案子就是符侯爷醉酒之后,路过那处时,踩到青苔,不慎摔倒,撞到了桥墩,之后意识模糊间溺水身亡。不幸的意外。头儿,现在我们只要找出是谁在背后弄虚作假,写了那封信,就可以了吧?”
卫明展此前也认为是意外。南门河的这种失足落水的意外,并不少见。但此时他却觉得蹊跷:“小丰,我记得桥墩上并未发现血迹。”
齐丰年说:“是。不过有可能被河水冲洗掉了。”
竟然是意外吗?李霁有些失望。她问:“溺水而亡,一般两至三日就能浮出水面。可是符表兄是五日之后才被他们从河底打捞起来。这是什么原因?”
齐丰年回答她:“因为河中淤泥。侯爷沉入河中后,被淤泥陷住,难以上浮。”
卫明展此时问: “老陈,符飏只有一处头骨骨折,还是多处?”
陈仵作则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他拍拍齐丰年的肩膀:“小齐,你这还得向卫大人学习啊。别动不动的,就说是意外。”
齐丰年不明所以:“什么啊......”
陈仵作说道:“大人的怀疑没错。我查验了几遍,发现死者的头骨骨折不止一处,虽都集中于额骨,但周围有几处深浅不一的撞击伤。”
“如果死者意外摔倒,撞到桥墩或者其他,只会留下一处或者两处撞击伤。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多处撞见伤表明,死者是被他人连续推着撞击头部。”
“这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李霁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符飏之死确实另有蹊跷。
陈仵作又说:“根据损伤程度,袭击者力气极大,很可能是习武之人。”
卫明展和李霁对视。
习武之人。符飏的后院里谁是习武之人?
符合条件的只有将门之女罗如瑛。
*
没过多久,卫明展又得到另一个消息。
齐丰年回禀,他们在盘问平康侯府的侍从时,有位叫弄蕊的丫鬟,说她曾听过符飏和罗如瑛争吵。
罗如瑛杀符飏的动机似乎呼之欲出。
卫明展和李霁赶到平康侯府。
弄蕊十三四岁,在二姨娘罗如瑛的院子里当差,外表瞧着还是个稚嫩的小女孩。
她的声调和叙事方式却又已经成熟:“八月十五那晚是我守夜。侯爷罕见地来了我们二姨娘房里。但没待多久,我就听到他们吵了起来。姨娘说侯爷忘恩负义,该下十八层地狱。侯爷倒不生气,还在安抚姨娘。姨娘不肯罢休,又继续骂了好一会,最后说侯爷如果不想死,便再不要出现在她跟前。侯爷于是便离开了,倒没怎么生气。”
“怎么记得这样清楚?”卫明展问。
弄蕊说:“二姨娘温柔,很少有这样发怒的时候。所以我特别记得清。”
“这件事发生之前,二姨娘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见了什么特别的人。”
弄蕊摇头:“萍儿姐姐才是二姨娘的贴身丫鬟。她比我清楚这些。”
卫明展把赏银给了弄蕊。
他接着把萍儿找到。
萍儿却口风严密。对于罗如瑛和符飏争吵的事,她说不清楚,没听见。再问其他,也一概答不知道。
卫明展知道了她是一个忠仆。那么忠仆最见不得什么?当然是主人的利益受损。
卫明展开始话里话外编排着罗如瑛的不是,仿佛已经认定罗如瑛就是杀夫的恶妇。
萍儿被惹急了,终于忍不住:“你懂什么!我家小姐对他仁至义尽!他就是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符飏。
卫明展还想继续挖,可惜萍儿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什么话都不肯多说。
卫明展直接去审罗如瑛。
罗如瑛很平静:“八月十五那晚啊。我是和侯爷吵了起来。因为我对他很失望。”
“为什么?”
“女子对男子失望,还能为了什么?当年我对符飏一见钟情,甚至不顾他已经是有妇之夫,也要
嫁到平康侯府。符飏也信誓旦旦,说我是他的一生所爱。我以为符飏和我真心相爱。”
“可等我父亲蒙冤获罪,家中一朝失势,符飏对我的宠爱就日益减少。最后我从平妻变成了二姨娘。”
“这些都算了。这么些年我也都过来了。”
“八月十五那晚,符飏来祈求和我重修旧好——当然不是因为他又爱上了我,而是因为他需要我替他牵线搭桥,帮他联系我的侄女定之。”
罗家在十年之前获罪,罗父自刎而死,余下族人贬谪南方。
不过今年年初,罗家又重新被启用。
罗如瑛的兄长罗如涛和侄女罗定之大败蛮族,为本朝收回失落已久的安南地界。皇帝大喜,召他
们回朝述职,封罗如涛为襄国侯,并且史无前例地将罗定之一位女将晋为骠骑将军。
罗家一时风头无两,连带沉寂已久的罗如瑛都成了长安的热门人物。姑侄两代,同是闻名内外的女将领,一位镇护漠北,一位平定南疆,多是一段美谈。
只是不知道现在深居高墙的罗如瑛再见到罗定之,会不会怀念起自己当年意气风发、奋勇杀敌的模样。
罗如瑛接着说:“我不再是十几岁的年纪,我以为我早明白了他对我的爱多么转瞬即逝。可是当他又变成我最初遇见的那个符飏,我还是忍不住相信他。”
“但他甚至已经不愿意为我伪装得太久。我们谈了不过一柱香,他便开始要我为他约见定之。原来他爱我的前提,一直都是我和我的家人能为他所用。”
“可是我曾经是那样全心全意地爱他啊,哪怕被他冷落了将近十年,也还是怀有希冀。他为什么能这样对我?我越想越不甘心,于是所以那一晚,我将这些年的怨气都朝他发了出来。”
卫明展和李霁听完,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了一会。
罗如瑛倒是很主动地又多说了一些:“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但我没有杀他。他是有负于我,但我当年执意嫁入侯府,又何尝不有愧于卢夫人?我只当这些年的一切都是因果。或许你们不相信,但得知符飏死了,我并不感到开心或者解脱,我只觉得十分难过。”
“是吗?”卫明展问。
罗如瑛道:“是的。他人已经走了,什么怨啊愁啊都散了。我现在想起符飏,只会想起我和他一起在春日里漫步谈天,在围场里追逐狩猎,在这间小院里煮茶泼酒的日子......说到底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我足够爱他,他却不爱我而已。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随时可能发生在普天之下的每一处后宅中吗?”
“况且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平康侯府唯一的姨娘。符飏从没说过休弃我。我不缺吃不缺穿,甚至可以说是锦衣玉食,生活过得比许许多多人都舒适。这已经是一个男人能够给一个他不爱的、也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最大的优待了。”
李霁忽然问:“那么你当时嫁给符飏,仅仅是因为爱他?甚至为了他而愿意放弃回到军中,放弃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罗如瑛笑了笑:“郡主,你还年轻。女人再怎么样,也是女人。我年轻时那些不着边际的梦想和行为,都是虚妄。我从不后悔成为男人的妻子,我只恨我自己选了符飏这个负心人。”
她看向窗外的景色:“或许我如果没有练武,我能嫁给一个更好的男子。”
李霁辨认着她的神色,想要看看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
但她一时拿不准。她忍不住说:“可是如果你不嫁给符飏,你就能成为像你的侄女,骠骑将军罗定之一样的人物。史书青笔,千秋万代,都会歌颂你的姓名和功绩。”
罗如瑛不为所动,甚至有些烦厌:“那又如何?定之的处境,一定就好吗?你没有听见人们也在议论,她这样的女将军,一点也不像女人,未来会很难嫁出去。她若是因此遇不上命定之人,不能体会爱情,那又该多可惜。如果定之在我身边长大,我一定劝她千万别习武。”
卫明展看见李霁的神色一点一点沉下来。一向沉稳的夷安郡主,似乎要被罗如瑛的这些话激怒了。
不过很快,李霁恢复如常,她笃定地说:“不对。罗姨娘,你在骗我。你似乎是在说服我们相信你很爱符飏。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