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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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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还未等到高淮来寻我,就出事了。
年前,吐蕃遣使臣来长安求娶承欢公主,宁帝和王皇后当时都拒绝了。
使臣回国之后,吐蕃国君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立刻出兵,直压西境,扬言:不嫁承欢公主,便率精兵大举进攻。
昨日,朝廷就嫁不嫁公主一事展开的激烈的讨论。
宁帝及大多数朝臣认为嫁公主利大于弊,但王皇后及太子一党坚决反对。
两方争执不下之际,太子高润借司天台的天象之说,恳求宁帝让高清立即启程去长安道观清修,为天朝祈福。
同时,让高淮率兵前往北境应对吐蕃精兵。
宁帝允了。
消息是春鲤告诉我的。
高清此时已经被送去道观了,派春鲤来我这,是想送我去长孙府。
我不愿意,我要去道观。
“夫子,长孙学士与你父亲交好……”
“春女使,我意已决,请你禀告公主。”我打断春鲤的话,态度坚决。
春鲤叹了口气,便走了。
两个时辰之后,她带来了一套侍卫服,领我去道观见高清。
长安道观本就是皇家寺观园林,风景清幽,温泉、林场、鼓楼一应俱全。
高润让高清来这,名为清修,实际只是想找个清闲的地方让高清躲过和亲。
这法子治标不治本。
前世发生这事时,宁帝第一时间赐婚,把自己的亲外甥谢磐指为驸马,高清并未来这。
现下,没有发生赐婚的事。
那么我想让高清知道的事,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谢磐在城郊偷偷养了个外室,是名成年的娈童,跟了他多年,感情甚笃。
我到道观时,天已经黑了。
高清在朝元宝阁里等我。
烛火闪烁,她衣着华丽坐在书案前。
书阁里很安静,静到我能听见她写字的“梭梭”声。
安静往往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春鲤领着伺候的女使们下去,阁中只剩下我和高清两个人。
我恭敬的行礼,她却并未叫我起来。
“杨循之,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吗?”
高清平和的询问声传到我耳中,我心惊抬头。
四目相对。
她放下手中的狼毫,带着笑意看我,但眼里都是审视。
我眼皮跳了跳,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应当是没机会做的,” 她小步走到我面前,接着说,“牢狱之前,你只在弘文馆见过我一次。”
“但我见过你很多次,知道你是端方君子,傲骨铮铮。你来公主府,我很高兴,自然当你是个看得清真相的聪明人……”
她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可是你太奇怪了,杨循之,你这幅君子皮囊里到底住着什么样的魂魄?”
我抬眼站了起来。
“公主觉得我是君子?”
“自然。”
她眉梢略扬,忽然倾身靠近,发梢拂过我侧脸,带着一阵清冽的香气。
我呼吸一滞,下意识松手往后仰,却被她反扣住双手。
“杨循之,你从未来过公主府,却对公主府布局、掌控范围了如指掌。甚至连我身边女使的性子都知晓,你每半月一次的求见,次次都是求我办事,但每次都能恰好解了我身后困境……听民间杂谈,有种狸妖未卜先知,好解人烦忧,你不会是被那狸妖上身了吧?”
她声音低缓平和,带着几分揶揄。
过近的距离让我耳根发烫,指尖无意识的蜷紧,说不出一句话。
高清是聪明人,她的怀疑很合理,但她也应当知晓我对她没有恶意。
我不敢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我怕。
我怕知晓所有事情的她,会如我毫不犹豫杀掉她那样杀掉我。
骄横的公主向来睚眦必报。
7.
“我只是恍然间做过一个很逼真的梦。”
沉默很久后,我开口。
“梦,什么样的梦?”
“山河倾覆,外族入侵,烽烟四起,千里白骨,满目疮痍。”
“为什么会这样?”高清继续问。
“皇权交迭,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那百姓们最后撑过去了吗?”
“撑过去了,吴王世子高铸带兵赶走了突厥。”
“高铸?不是我的哥哥高淮吗?”她疑惑。
高淮善战,是勇将,可是……
“他死了。”
“死了?那我呢?”
“你也死了。”
“母妃呢?”她变了脸色,嘴唇微颤。
“她也死了。皇权更迭,王氏一族无一人幸免。”
“你这什么梦!”她拍案而起,“胡说八道!”
短暂的安静后,我问道,“公主,如果我杀过你,你会原谅我吗?”
“不会,我会将你千刀万剐!”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冷了脸接着问我。
“他们的死更有关系吗?”
“没有。”我骗她。
“真的吗?”她不相信。
我跪下举起右手,看着她的眼睛立誓。
“我杨循之今日在此立誓,此生绝不会伤公主一分一毫。若违此誓,五雷轰顶。”
前世,我父亲死后一个月,太子高润暴毙,随后,宁帝弃嫡子高淮,选了薛贵妃所生的次子高游为太子,高游联合朝臣施压,王皇后在朝堂失去话语权。
之后,吐蕃求娶,高清嫁谢家,高淮出征。
之后,宁帝病重,高游遇刺,王氏夺权,助高淮凯旋,即帝位,血洗朝堂。
再往后,便是高淮暴虐,高涛谋反,杀王氏全族,世家惶恐,突厥入侵,山河倾覆。
再往后,高铸杀高涛,平天下,二十年方成太平盛世。
现下,高润活着,高清未嫁,转机已现。
王氏一族从未做错什么,他们应当有个好结局。
而高清,我想好好弥补她。
8.
指天的誓言安了高清的心。
在道观,她对我很好。
每日都会召我去朝元宝阁教她练字,我也会给她讲些民间的杂谈奇闻。
春意盎然时,她也会叫我陪她去林场跑马。
只可惜,道观荷花池的荷花还没开,她就被圣旨召去了皇宫。
——承德太子高润死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第一次求见高清时,我便借着我身体不适的缘由给高润献了压制体内寒毒的药方。
这药方,是前世高淮北征时找到的,高清一直妥帖的收到公主府里。
它至少能为高润续五年的命。
五年,足够撑到他顺利继位,稳住局势。
如今,变故横生,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满心焦灼,却又无可奈何。
高润下葬后,高清才回道观。
我去寝殿求见。
她一身素服,面容憔悴,我止不住的心疼。
重生后,我第一次伸手拥住了她。
身边春鲤迅速退下,还贴心地把门关上。
高清靠在我怀里,闭上眼小声地说,“夫子,我腿疼,帮我上药吧。”
我轻声应下,拿起春鲤留在桌上的药瓶,小心翼翼地帮高清褪去鞋袜。
她的膝盖尽是淤青。
“宫里侍从竟不知多备个软垫。”
我忍不住抱怨。
“备了,”高清疲惫地回我,“只是跪得太久,腿熬不住。”
擦完药,她倚在榻前,抬眼看我,问道,“夫子,梦里,你是我的驸马吗?”
“不是。”
高清有点失望,又继续嘟囔道,“那你怎么会对我如此了解,你怎么会知道我挑食的毛病,知道我换季的喘症,知道我落座不喜软垫的偏好……你一定是与我一起生活过,才知道这些吧!”
我沉默不语,有些事,哪怕是借着梦境鬼神之说,我也不想让她知道。
“夫子,你想去苏杭吗?”她又问。
“不想。”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她有点失望,或许是累极了。
擦完药他便靠着我睡着了,看着她的睡容,我心头茫然,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高润一死,朝堂局势的发展开始与前世接轨。
高游被立为新的太子,上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削减高淮的军粮。
军粮一减,前线不稳,王皇后所有的心思便放在了筹粮运粮上面。
高淮这一战打得艰苦,高清在道观也郁郁寡欢。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高淮会胜,莫忧莫虑。
道观荷花尽谢时,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吐蕃退兵求和了。
高淮凯旋,跟他一起回长安的还有新继位的吴王高铸。
上一任吴王高涛毫无预兆地在北庭城病逝,这消息如一道惊雷劈在我心头。
窗外明明是艳阳高照,我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前世这个时候,高涛明明还活得好好的。
我怕的不是高涛的突然死亡,而是高铸的崛起。
前世共事三十载,我比谁都了解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男人皮下藏着怎样的凶兽。
高铸。
光是默念这个名字,我握着茶盏的手就不自觉地发颤。
茶水在杯中晃动,映出我苍白的脸色。
他是前世王朝争夺战中,踏着无数尸骨登上巅峰的胜利者,是开创太平盛世的铁血帝王。
心性坚韧如铁,手段残忍似刀。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前世杀养父高涛时的手段。
用反贼之名,将高涛做成人彘挂在城楼上,眼睛睁着,嘴里塞着自己的耳朵。
前世这时,高铸还在高涛手下如履薄冰地生存,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现在却直接掌控了北庭城二十万虎狼之师。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高清说起高铸时,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语气里满是钦佩。
“这一战,若没有高铸侄儿突然出兵支援,肯定胜不了这么快。”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像是在回味那场战役的惊险与逆转。
“哥哥写信告诉我,他率军星夜驰援,直插敌军腹地,不仅解了我们的围,还一举击溃了敌方主力……哥哥还说,他是真正的仁将,有侠心。”
她微微仰头,语气笃定。
“他待部下如手足,从不苛责,却又能令行禁止。战场上,他冲在最前,撤退时,他亲自断后……而且他在你的梦里,都能赶走二十万突厥大军,救百姓于水火!”
我听着她的话,喉咙发紧。
仁将?侠心?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高铸的“仁”,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他的“侠”,是藏于袖中的刀。
他当然会冲在最前——因为他的野心比谁都大。
他当然会待部下如手足——因为那些兵卒,都是他日后争霸的筹码。
高清还在说着,语气愈发崇敬:“哥哥还说,战后,他会亲自为伤兵包扎,还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了一个断了腿的士卒。”
我看着她崇拜的眼神,心中寒意更甚。
高铸最可怕的,从来不是他的残忍,而是他让人心甘情愿追随的本事。
他不需要用刀逼人臣服,他只需要让人相信——他是对的,他是光,他是唯一的希望。
而现在,高清眼中的光,和前世那些誓死效忠高铸的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