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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猫不见了? ...

  •   柏闻屿抱着初衍冲进医务室的画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临江一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涟漪。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瞬间烧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食堂、走廊、教室、甚至厕所隔间,都在激烈地讨论着那个惊心动魄的清晨:
      “我的天!你看见没?柏闻屿直接从主席台上跳下来的!”
      “看见了看见了!那速度,跟拍电影似的!吓死我了!”
      “他居然抱了初衍!公主抱!我的妈呀!那可是柏闻屿啊!”
      “初衍怎么了?看着好吓人,脸白得跟纸一样……”
      “谁知道呢?平时就阴阴沉沉的……不过柏闻屿怎么会……”
      “冰山学霸为阴郁同桌当众破防?这剧情……也太魔幻了吧!”
      “会不会是……那个?”有女生压低声音,带着八卦的兴奋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猜测。
      “不可能吧?柏闻屿诶!他眼里除了学习竞赛还有别的?”
      “但那个眼神……你们没看见,他抱着初衍看人群那一眼,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太吓人了!”
      “林老师脸都白了,跟着冲进去了……”

      各种猜测、惊叹、难以置信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绘声绘色地传播着,将那个瞬间无限放大、扭曲,又添上了无数想象的色彩。柏闻屿那永远高冷、秩序井然、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形象,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戏剧性、力量感和……巨大谜团的形象。而初衍,那个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如同背景板般存在的阴郁少年,也第一次如此强烈地、被动地成为了全校瞩目的焦点。

      医务室内。
      校医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柏闻屿抱着人冲进来时那冰冷紧绷的脸色。她连忙让柏闻屿将初衍放在诊床上,迅速进行检查。

      柏闻屿将初衍放下,动作依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他直起身,站在诊床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目光沉沉地落在初衍惨白的脸上。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狭小的医务室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校医量血压、测脉搏、翻眼皮,动作麻利,眉头却越皱越紧。
      高档公寓的寂静,像一层冰冷厚重的玻璃罩子,将初衍与窗外明媚的晨光隔绝开来。阳光斜斜地打在光洁的地板上,勾勒出几何形状的光斑,却驱散不了他心底那片沉甸甸的、如同永夜的阴霾。

      手腕上厚厚的纱布下,缝合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像在提醒他那场失败的逃离和此刻的囚禁。胃部的空鸣和失血后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头晕目眩。他蜷缩在客卧那张过分柔软的大床上,身体陷在昂贵的羽绒被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和格格不入的疏离。

      这里的一切——宽敞、明亮、奢华、整洁——都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他自己的狼狈、贫瘠和……不配。柏闻屿的世界,干净、强大、秩序井然,而他,就像一块被强行嵌入的、带着血污和裂痕的残片,怎么看都碍眼。

      那句冰冷的“好好活着”和“你的‘明天’还没开始”,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他的脖子上。他欠下的“明天”,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敢想象柏闻屿放学回来,看到他还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躺在这里,会是怎样冰冷审视的目光。那目光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他恐惧和羞耻。

      逃。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野草般疯狂蔓延。
      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离开那个掌控着他“明天”的冰冷存在。哪怕只是暂时的喘息。

      他听到外面大门传来轻微的关合声——那是柏闻屿离开去上学了。公寓里瞬间陷入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初衍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牵扯到手腕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用最快的速度换回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宽大的袖口再次成为他唯一的盔甲,严密地遮住了手腕上刺目的白色纱布。他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目光掠过床头柜上那盒未开封的牛奶(柏闻屿留下的),掠过干净整洁的桌面,仿佛想抹掉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阳光灿烂得刺眼,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冷。他不敢开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像一抹真正的幽灵,在空旷冰冷的公寓里移动。冰箱门无声地打开,里面塞满了各种包装精致的食材和饮品。初衍的目光在那些东西上停留了一瞬,胃部传来一阵更强烈的空痛和灼烧感。但他只是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移开了视线。

      他不能碰这里的东西。任何一点享用,都像是在加深那份他无力偿还的“债”。

      他走到玄关,小心翼翼地拧动门把手。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惊得他心脏狂跳。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了几秒,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才如同一条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厚重的门板。

      隔绝了那冰冷的奢华,扑面而来的是初秋清晨微凉的、带着城市特有尘埃味道的空气。初衍靠在冰冷的电梯墙壁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逃离了无形的牢笼。电梯下行时轻微的失重感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适,胃部一阵翻搅,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吐出来。

      走出公寓楼,阳光有些刺眼。他低着头,像一抹游魂,迅速汇入街道上匆匆的人流。高档小区整洁的道路和精心规划的绿化带很快被抛在身后,熟悉的城市喧嚣和杂乱渐渐包围了他。汽车的鸣笛、行人的谈笑、店铺招揽生意的音乐……这些曾经让他想逃离的噪音,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虚假的“自由”感。

      手腕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像两条毒蛇,紧紧缠绕着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眼前阵阵发黑。他必须找个地方坐下,否则随时可能再次倒下。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它。
      熟悉的、堆满杂物的、散发着淡淡腐臭味的暗巷入口。
      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

      他几乎是踉跄着拐了进去,将自己重新投入那片相对熟悉的、属于他的阴暗角落。巷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只苍蝇在嗡嗡盘旋。他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到肮脏的地面上,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翻涌的恶心感。

      “衍衍……” 他下意识地、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呼唤着。那只小猫,是他灰暗世界里唯一一点微弱的光,是他“欠下明天”的唯一理由。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初衍的心猛地一沉。他挣扎着扶着墙壁站起来,脚步踉跄地走向那个熟悉的、堆放着破纸箱的角落。纸箱还在,被雨水泡得更烂了。他急切地翻找着,呼唤着:“衍衍?衍衍?你在哪儿?”

      没有。
      哪里都没有。
      那个小小的、会蹭着他手指、发出细弱咕噜声的身影,消失了。只剩下角落里几根沾着泥污的、灰白色的猫毛,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巨大的恐慌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初衍!
      它去哪了?被野狗叼走了?被清洁工当垃圾清理了?还是……饿死了?冻死了?因为他这个不负责任的、自顾不暇的主人?

      “不……不会的……” 初衍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他像疯了一样在狭窄的巷子里跌跌撞撞地寻找,翻动着每一个可能藏身的垃圾堆和杂物角落,呼唤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绝望。

      没有。哪里都没有。

      最后一点支撑着他的微光,熄灭了。
      “衍衍”不见了。
      他唯一答应过要“保护好”的、唯一能证明他“欠着明天”的存在……消失了。

      初衍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滑坐回肮脏的地面。手腕的剧痛,胃部的灼烧,身体的极度虚弱,此刻都比不上心口那被彻底掏空的巨大空洞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他答应过柏闻屿要保护好它。
      他答应过小猫要“明天见”。
      他答应过自己要“活下去”。

      可现在……
      他连一只小猫都保护不了。
      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他所谓的“欠下的明天”,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巨大的自责、悔恨和更深的无价值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个迷路的孩子,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破碎的呜咽和喘息在死寂的巷子里回荡。

      阳光吝啬地洒在巷口,却照不进这片被遗弃的、绝望的黑暗角落。
      他逃出来了。
      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逃。
      世界之大,竟没有一处能容纳他这个连一只小猫都守护不了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那沉重的“明天”,像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冰山,而唯一的绳索(“衍衍”),也断了。
      他蜷缩在阴影里,像被世界彻底抛弃的碎片,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绝望的呜咽。

      “严重低血糖,加上明显贫血和极度虚弱。”校医快速判断,“他之前受过伤?失血了?”她敏锐地看到了初衍左手腕校服袖口下隐约透出的白色纱布边缘。

      柏闻屿的嘴唇抿得更紧,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声音说:“给他输葡萄糖,补充能量。立刻。”

      林静老师气喘吁吁地跟了进来,看到初衍的样子也是心惊:“怎么回事?初衍同学他……”

      “疲劳过度,低血糖。”柏闻屿截断了林静老师可能的深入询问,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终结话题的意味。他深邃的目光扫过林静老师,带着一种无声的警告——不要深究。

      林静老师被他看得心头一凛,联想到初衍之前的种种异常和柏闻屿刚才那不顾一切的举动,心中疑窦丛生,但看着柏闻屿那不容置喙的态度和初衍脆弱的样子,只能暂时压下疑问,配合校医。

      葡萄糖液顺着透明的管子流入初衍的血管。校医又给他喂了些温糖水。过了一会儿,初衍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惨白的天花板和刺眼的灯光。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柏闻屿。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震耳欲聋的掌声,主席台上冰冷耀眼的身影,剧烈的眩晕,无边的黑暗……以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似乎……被一个带着熟悉冷冽气息的怀抱接住了?

      是……他?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初衍!他怎么会……在全校面前晕倒?还被……被柏闻屿……抱着送来了医务室?!这个认知比身体的虚弱更让他感到窒息!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想把自己藏进地缝里,但身体软绵绵的,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

      柏闻屿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当众破冰、抱着他狂奔的人不是自己。他只是看着校医,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他需要休息。今天不能上课了。”

      “是是是,必须休息!观察一下,最好通知家长接回去……”校医连忙说。

      “家长不方便。”柏闻屿再次截断,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我送他回去。” 他转向林静老师,“林老师,初衍的情况我会处理。他需要请假。”

      林静老师看着柏闻屿,再看看床上虚弱不堪、眼神躲闪的初衍,心中五味杂陈。她隐约感觉到这两个学生之间存在着一种她无法介入的、极其复杂和沉重的联系。最终,她只能点点头:“好……柏闻屿,麻烦你照顾初衍同学。初衍,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柏闻屿不再多言。等葡萄糖输完,初衍恢复了一些力气,虽然依旧虚弱,但勉强能站起来了。柏闻屿没有给他任何犹豫或拒绝的机会,直接拿过他的书包,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站在他身边:“走。”

      初衍低着头,像一只被捕获的、认命的猎物,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柏闻屿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走出了医务室,走出了教学楼。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震惊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让他恨不得立刻消失。柏闻屿则像一座移动的冰山,用他那强大的、冰冷的气场,无声地隔绝了大部分窥探的视线。

      校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那里。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柏闻屿示意初衍先上车,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目光。

      车厢内一片死寂。
      初衍紧紧贴着车窗,身体僵硬,尽量拉开与柏闻屿的距离。他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依旧微微颤抖的双手。左手腕的纱布在衣袖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所有的不堪和失败。

      柏闻屿没有看他,只是对司机报了一个地址——不是初衍那个破败的家,也不是柏闻屿自己家,而是位于城市另一区、环境清幽的一个高档公寓地址。那是柏家名下、平时几乎空置的一处房产。

      初衍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愕和抗拒:“我……我要回家……”

      “那里没人照顾你。”柏闻屿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需要静养。”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初衍,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初衍无法理解的沉重,“至少,把胃养好。把血……补回来。”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初衍心上。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初衍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拒绝,但看着柏闻屿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无法忽视的虚弱和疲惫,最终,所有的抵抗都化为了无力的沉默。他重新低下头,像一只被拔掉了所有尖刺的刺猬,只剩下脆弱的柔软。

      车子平稳地驶入一个安保森严、绿树成荫的高档小区,停在一栋精致的公寓楼下。柏闻屿带着初衍上了楼,打开房门。公寓很大,装修简洁现代,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冰冷感,但一尘不染,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房间在里面。”柏闻屿指了指一间卧室,“里面有独立卫浴。冰箱里有食物,微波炉会用吧?家政阿姨下午会过来做饭和打扫。” 他的交代简洁高效,如同在布置一项任务。

      初衍像个木偶一样,被安置在宽敞舒适却依旧冰冷的客房里。他坐在柔软的床上,看着窗外陌生的、精致的花园景色,只觉得格格不入,仿佛闯入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手腕的痛,胃部的空,心口的沉重,交织在一起。

      柏闻屿没有停留,似乎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转移任务。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别的什么:

      “手机在床头柜。有事……打电话。”
      “冰箱第二层,有牛奶。温一下再喝。”
      “好好活着。”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如同一个冰冷的契约,再次砸在初衍心上。“你的‘明天’……还没开始。”

      门被轻轻关上。
      留下初衍一个人,置身于这片奢华却空旷的寂静里。手腕的疼痛依旧清晰,胃部的空鸣提醒着他的虚弱。但柏闻屿最后那句“好好活着”和“你的‘明天’还没开始”,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将他牢牢钉在了“生”的这一边。

      他缓缓抬起被纱布包裹的手腕,看着那刺目的白色。死亡的诱惑似乎被这陌生的环境和那句冰冷的契约暂时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迷茫和……一种沉重的、无法摆脱的责任感。

      那个将他拉回人间、强行赋予他“明天”的人,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横亘在他的生命里。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座山,更不知道这座山冰冷的外壳下,是否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熔岩。

      公寓的寂静中,只有阳光在无声移动。初衍疲惫地闭上眼睛,身体深处那场风暴暂时平息,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战场和一条被强行开辟出的、通往未知“明天”的、冰冷而沉重的道路。而道路的起点,是柏闻屿留下的那盒温热的牛奶,静静地放在冰箱里,像一个小小的、沉默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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