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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手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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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衍是被手腕上冰冷的异物感惊醒的。
意识像沉船缓慢上浮,率先感知到的不是宿醉般的头疼,而是左腕处清晰而陌生的束缚感。不再是纱布那种闷重湿黏的包裹,而是一种更坚硬、更贴合、带着金属凉意的禁锢。
他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是宿舍熟悉的、带着霉味的天花板。晨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在空气中投下几道浮尘的光柱。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向下,落在自己的左手腕上。
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哑光黑色的、宽约两指的皮质手环,如同最精准的镣铐,严丝合缝地禁锢在他的左腕上。手环材质看起来像某种高强度合成革,内里似乎有柔软的衬垫,但边缘和搭扣处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手环外侧,靠近腕骨凸起的位置,镶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极薄的黑色电子屏。屏幕此刻是熄灭的,像一只沉睡的、冰冷的眼睛。
这不是普通的装饰品!它的设计带着一种冰冷的科技感和不容置疑的强制力,牢牢锁住了他手腕上层层叠叠的旧疤和新伤的位置!
初衍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抬手去撕扯,但身体酸软无力,手臂只抬起几寸便颓然落下。他死死盯着那黑色的束缚,一种巨大的、被彻底物化和监控的屈辱感瞬间攫住了他!昨晚医务室那撕裂般的剧痛、被咬噬的恐惧、被强行固定的屈辱……所有的记忆伴随着这冰冷的手环汹涌回潮!
“醒了?” 一个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初衍猛地转头,如同受惊的野兽。
柏闻屿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深绿色的迷彩服一丝不苟,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他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寒潭,清晰地穿透昏暗,精准地锁在初衍手腕上那个黑色的手环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一种冰冷的、理所当然的掌控。
初衍的嘴唇翕动着,喉咙干涩发紧:“这……是什么?” 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防割手环。” 柏闻屿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迈步走进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初衍紧绷的神经上。他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初衍,目光扫过他苍白惊恐的脸,最后落回那黑色的手环上。
“高强度合成革内嵌凯夫拉纤维,钛合金骨架。” 他的语气像是在介绍一件精密仪器的参数,“内衬有生物传感器和压力感应器。” 他微微俯身,靠近初衍,那强烈的雪松冷泉气息瞬间将初衍包裹,带着无形的压迫。“一旦检测到异常压力——比如你用刀片或者其他任何东西试图割开它,或者对它进行破坏——”
柏闻屿的声音顿了顿,深邃的眼眸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初衍惊恐的眼底。
“——警报会瞬间触发。” 他薄唇微启,吐出冰冷的字眼,“实时定位,并且……” 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会同步发送到我这里。”
初衍的呼吸瞬间停滞!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防割?
警报?
实时定位?
同步发送?!
这根本不是什么保护措施!这是一个最先进的、最屈辱的、24小时无死角的监控项圈!把他像一头危险的野兽一样锁了起来!把他每一次可能的自我伤害,都变成了向柏闻屿直播的、血淋淋的闹剧!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羞耻感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从头顶浇灌而下!他猛地将那只戴着黑色手环的手缩进被子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风中的枯叶。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和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尖叫。
“你……凭什么……” 他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质问。
柏闻屿直起身,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部署。他不再看初衍那副濒临崩溃的样子,只是极其平淡地、如同宣布命令般说道:
“戴上它。”
“训练别迟到。”
说完,他转身,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宿舍门。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像一记闷锤砸在初衍的心上。
初衍僵在床上,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被子下,那只戴着冰冷手环的手腕,清晰地传来被禁锢的触感和金属的凉意。那感觉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他的皮肉,勒紧他的骨骼,将他的灵魂都钉在了耻辱柱上。
凭什么?
凭什么?!
愤怒、屈辱、恐惧、绝望……无数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他猛地掀开被子,死死盯着手腕上那个黑色的、如同狗牌般的束缚!他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去抠、去拽、去撕扯那坚硬的搭扣!
纹丝不动。
那搭扣的设计极其精密,没有特殊工具,单凭人力根本无法打开。高强度材料和内嵌的金属骨架更是坚固得令人绝望。他疯狂的撕扯只换来手腕皮肤被磨红的刺痛,和那黑色电子屏因为他剧烈的动作而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微弱的红光,仿佛一只被惊扰的、冰冷的眼睛。
初衍像被那闪烁的红光烫到,猛地缩回手!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瘫软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跑?
又能跑到哪里去?昨晚的通道垃圾堆,已经是最后的庇护所,结果呢?
不戴?
柏闻屿那冰冷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清晰地告诉他,这没有选择。
反抗?
手腕上这个冰冷的高科技枷锁,就是对他所有反抗最无声也最响亮的嘲讽。
算了。
初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惨淡、极其空洞、带着浓浓自嘲的弧度。他缓缓地坐起身,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眼神里所有的激烈情绪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麻木和无所谓。
爱怎样就怎样吧。
监控就监控。
定位就定位。
警报就警报。
反正……他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多一个项圈,又有什么区别?
他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开始穿衣服。迷彩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腰间那条同样属于柏闻屿的皮带再次被用力扣紧。他刻意不去看左手腕上那刺眼的黑色,仿佛它不存在。
当陈墨咋咋呼呼地冲进宿舍催促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初衍已经穿戴整齐,背对着门口站在床边,低着头,似乎在整理背包。阳光落在他单薄的背影上,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点死寂。
“衍哥!快走快走!要迟到了!” 陈墨一把抓起自己的帽子扣在头上,又去拽初衍的胳膊,“咦?你这手腕……” 他眼尖地看到了初衍左腕上那个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黑色手环,愣了一下。
初衍极其自然地缩回手,将手腕藏进袖口,转过身。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平静得可怕,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他对着陈墨扯了扯嘴角,那笑容空洞得没有任何温度,声音也带着一种奇异的、事不关己的漠然:
“没什么,走吧。”
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装饰品。
操场上,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塑胶跑道,汗水和尘土的气息弥漫。教官的吼声如同炸雷。
初衍站在队列里,微微低着头。宽大的迷彩服袖口垂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那个黑色的手环。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那冰冷的触感,那沉甸甸的重量,像一道无形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的处境。
柏闻屿站在队列前方,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队伍。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如同冰冷的探针般掠过初衍的位置,在他那只被衣袖遮掩的手腕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在位。
训练枯燥而严酷。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抬臂,初衍都能感觉到手腕上那个东西的存在。它像一个沉默的狱卒,一个冰冷的监视器。当教官下令进行匍匐前进训练,初衍趴伏在滚烫的地面上,左手腕不可避免地要承受身体的重量和地面的摩擦时,那坚硬的金属骨架隔着薄薄的合成革和内衬,清晰地硌着他的皮肉,甚至压到了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一阵尖锐的闷痛传来!
初衍闷哼一声,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
“嗡——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刺耳的震动嗡鸣声,猛地从他左手腕处传了出来!伴随着震动,那手环外侧的黑色小屏幕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红光急促地闪烁着,如同心脏在疯狂跳动!在灼热的阳光下,那红光依旧清晰可见!
初衍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死死压住手腕,试图将那震动和红光掩盖在身体和地面之间!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同学也听到了这异常的震动声,好奇地侧目看过来。
队列前方的柏闻屿,几乎是同时停下了动作。他猛地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瞬间穿透人群,牢牢地锁定在趴伏在地、身体僵硬、脸色惨白的初衍身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眼神冰冷而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和……一丝被触怒的威压!
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目光和骤然冷峻的气场,已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初衍!
初衍死死地咬着牙,感受着手腕处那持续不断的震动嗡鸣和刺目红光,以及柏闻屿那穿透性的冰冷目光。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当众剥光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震动持续了大约十秒,终于停止了。红光也缓缓熄灭。但手腕上那被硌压的剧痛和柏闻屿那冰冷的注视,却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地烙印在他的感官里。
训练间隙短暂的休息时间。
初衍独自一人走到操场边缘的树荫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微微喘息。他抬起左手,极其烦躁地、用力地拉扯着袖口,试图将那黑色的手环更深地掩盖起来,但无济于事。手腕处被硌压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痛感,混合着刚才警报被触发带来的巨大心理冲击,让他浑身发冷,胃里一阵翻搅。
“衍哥!” 陈墨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惊疑和担忧,“你手腕上那玩意儿……刚才怎么回事?震动那么大!还闪红光!吓死我了!柏神刚才那眼神……要吃人似的!”
初衍没有回答。他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操场上奔跑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树皮。那黑色的手环像一个耻辱的烙印,一个冰冷的枷锁,一个24小时向柏闻屿直播他脆弱和不堪的监视器!他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喂,衍哥,你说话啊!” 陈墨急了。
初衍缓缓转过头,看向陈墨。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空洞麻木,而是沉淀成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自嘲,对着陈墨扯了扯嘴角,然后,在陈墨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他猛地抬起右手!
不是去碰那手环。
而是将右手食指,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戳向自己左手腕上那个黑色电子屏的边缘!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看不见的金属触点!
指尖用力按下!
“嗡——嗡——嗡——!”
刺耳的震动嗡鸣声瞬间再次响起!手环屏幕爆发出比刚才更加刺目、更加急促的猩红光芒!在树荫下,这红光如同地狱的篝火,疯狂地闪烁着,将初衍苍白的脸映得一片诡异!
“卧槽!衍哥你干嘛?!” 陈墨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跳起来!
初衍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他死死地盯着那疯狂闪烁的红光,眼神里是彻底的疯狂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报复快感!他甚至还对着那红光,极其缓慢地、恶劣地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
操场另一端,正在和教官低声交谈的柏闻屿,身体猛地一僵!他迅速从迷彩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个刺目的红色警报标记,定位点精确地指向初衍所在的位置!
柏闻屿猛地抬头!深邃的眼眸如同燃烧的冰,瞬间穿透操场上的喧嚣和人影,精准地锁定了树荫下那个靠着树干、手腕上闪烁着疯狂红光、脸上带着病态笑容的身影!
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暴怒,瞬间席卷了柏闻屿周身!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降到了冰点!
初衍清晰地接收到了那道穿越整个操场、如同利箭般射来的、燃烧着冰冷怒火的视线!那目光里蕴含的警告和即将到来的风暴,几乎能将他撕碎!
但初衍脸上的笑容却扩大了。他挑衅般地、再次用力按了一下那个触点!
嗡鸣声更加尖锐!红光闪烁得如同濒死的恒星!
然后,在柏闻屿那山雨欲来的冰冷注视下,在陈墨惊恐到呆滞的目光中,初衍猛地收回手!他一把抓住旁边还在发懵的陈墨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陈墨痛呼出声!
“跑!” 初衍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话音未落,他拽着陈墨,像两道离弦的箭,朝着与柏闻屿相反的方向、基地大门外那片广阔的、未知的田野,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
手腕上,那猩红的光芒还在疯狂闪烁,如同一个甩不掉的、冰冷的诅咒,在阳光下拖曳出一道绝望而决绝的轨迹。